第2章 ☆、不可思議的幽靈
鋼琴奏響不可思議的音樂;把小小的活動室擠滿了的廢舊品認真聆聽;塵埃在陽光下伴舞。
烏野高中七大不可思議之一,幽靈的合奏,在此參上。
“你……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影山瞠大眼睛,再三确認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烏野高中。于是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目光又落到一窗之隔的小孩——也許稱為“少女”才是恰當的——身上。蝴蝶結、白襯衫、針織背心、短裙,沒錯,她确實身穿烏野高中的女生制服。
他難以置信地來回比較兩人的高度差。不,并不只是身高問題,從長相來看,她也應該是國小學生……或者國中女生,但絕對不可能讓人做出“女高中生”的判斷。
奇跡之子,不僅能為身邊的人帶來奇跡,本身也是奇跡。影山感慨。
被少年以閃閃發亮的眼神注視着,理惠的心情變得格外沉重:“影山同學,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請你告訴我,上一次街頭偶遇的時候,你對我做出的年齡判斷是……國中生?”
以理惠的經驗,這個猜測理應略過不談,畢竟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國小”。
哪怕距離自己的真實年齡稍微近一點點,哪怕一點點也好,這是今井理惠渴望實現的奇跡。
“國小,五年級。”在誠實的少年面前,奇跡是不存在的。
答案竟然如此具體,而且更傷人的是,理惠清楚那并非挖苦而是真心話。
單純的小動物,才是無堅不摧的強大。自認身經百戰而練就銅牆鐵壁的理惠捂住胸口咽下一口血。好歹也給我說是……不對,請你說我是國小六年級的會死嗎……還是不對,請你說我是國小六年級的學生,可以嗎?
今井理惠,卒于烏野高中三號教學樓東側的角落。
對此毫無自覺的單細胞生物指着自己頭發,提醒:“樹葉。”
理惠在頭上摸索了一下,摘下那半片樹葉。嘴巴在道謝,臉上的表情卻和感恩毫無關系。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那個引發悲劇的問題再次被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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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這裏的學生。”被父母教導“待人有禮”的理惠讓之後那句“出現在這裏有什麽問題嗎混蛋”爛死于心中,“影山同學,眼下該計較的,并不是這等小事。”
她瞪着少年手中的牛奶盒,嘆了口氣:“你喝牛奶的聲音,太……稍微有點吵哦。給我滾……請你去其它地方度過閑适的午休,好嗎?”
好像有什麽不得了的字眼埋藏在禮貌的話語下。
影山覺得她說話的方式有點奇怪,不容易讓人聽懂。
他往室內掃了一眼,這個地方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廢舊品,盡管已經淪為回收日來臨前的中轉站,但既然曾經被當做活動室來使用,窗戶的隔音效果應該不會太糟糕。
“這個……”影山搖着牛奶盒,吸管撞上紙盒發出悶響,“你能聽得見?”
“非常清楚!”少女信心十足地咬住他最後一個字音搶答道。
影山飛雄好奇地诶了一聲。
是時候該讓你這只巨型生物見識一下隐藏在我瘦小身軀之內的偉大才能了,哼!
今井理惠嚼着得瑟的笑意,捂住耳朵,故弄玄虛地深呼吸一口氣,卻被空氣中的灰塵嗆得一陣猛咳。等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擡頭一看,見到少年一貫冷漠的眼睛彎着小小的弧度,于是原本就嗆得通紅的臉,更紅了。
她尴尬地輕咳兩聲,不料瞥見少年的眼睛又彎了彎,硬着頭皮找回氣勢:“當我注意力集中的時候,連窗外路人的呼吸聲也能聽到,這麽說一點都不過分。”
确實不過分,可她說得毫無底氣。
“是麽?”少年的神色依舊淡漠。那雙稍稍皺起都會散發出駭人氣勢的眉眼卻舒展開來,襯着他背後的陽光,看過去,讓人感覺到他其實是在笑。
理惠想起自己曾照看過的飒良君。五歲的小男孩從電視機裏看到機器人也會露出像他那樣的滿心期待的笑容。
喜愛軟萌系的少女對于小天使的微笑毫無抵抗力,輸得心服口服:“影山同學,如果你要繼續留在這裏,請盡量不要發出任何聲響。”她邊說邊把手指抵在唇邊,做出“噓”的手勢,俨然把高個子少年當成熊孩子來叮囑。
影山飛雄被一扇窗隔絕在外,窗簾将雜物室的情況遮掩得密密實實。
他呆呆地站了一會,然後慢慢地蹲下,挨着牆盤腿坐在地上。
頭頂的那片雲長得像一條魚,緩緩地游着。當被雲塊短暫遮蔽的陽光再一次曬得影山眯起眼睛的時候,音樂響起了。耗費力氣鑽過簾子、破開窗戶的樂曲聽上去柔軟又模糊,像是他的快攻搭檔曾經打出的毫無力度可言、完全不像樣的直球。
不,還是要比日向這個呆子強一點。仔細聽了一會的影山飛雄,點着頭,想道。
兩種樂器奏響的聲音相互交織,其中占領主導地位的,他能分辨出,那是鋼琴。至于另一道稍弱的琴音,平時毫無音樂素養、偶爾從同班好友那裏借來CD聽一聽流行曲的影山飛雄,就拿捏不準到底出自什麽樂器了。
但是,他能夠确定,應當掌握進攻主導權的,就是這一道聲音。而鋼琴,則成了存在感太過于強烈的二傳手。雖然不了解音樂方面的知識,影山的理解是,主攻手無法堅強起來的話,這樣下去,很難組織起出色的攻擊。
短了。二傳手鋼琴托出去的球不到位,最近他練習新的托球時也常常會犯下這種“球在正确的落點前方停下來”的失誤。
影山認真地聽着,同時腦海內浮現出這幾天的特訓畫面。
球離開了二傳手鋼琴的指尖,劃出完美的弧線,在恰恰好的位置落入主攻手所在之處,瞄準對手的空隙,出擊。這一次的配合,簡直無可挑剔!成功了!
影山握緊拳頭,入戲太深,差點叫出聲來。
這樣的午休,不錯。
當午休的結束鈴聲響起時,影山心滿意足地站起來,拍掉褲子上的塵土。
他面向緊鎖的窗戶,豎起大拇指:“幹得好。”
呆立了一會,影山飛雄沒有收到回應。
他喜歡這樣的午休,但是,在此之前,與同班好友一起吃便當的熱鬧時光也并不令人讨厭。
通常來說,影山都是默默地吃便當,豎起耳朵聽他倆的聊天。從小在家吃飯都必須保持安靜,即使是想要加入朋友的讨論之中的影山飛雄,一時之間也很難邁出第一步。
坐在他左側的櫻田健介正繪聲繪色地說着烏野高中的七大不可思議。影山對鬼怪的事情沒什麽興趣,就一直低頭悶不吭聲地吃便當。這原本就是他一直以來的表現,但班上難得認識結交的好友,卻能從普通的行為裏看出端倪。
右側的中村隆也托着下巴,緊盯影山那張乍一看似乎平凡無奇的冷漠臉:“影山,自從櫻田開始講述不可思議事件,你就低下頭裝作沒聽到。如果你害怕幽靈,一定要對你的摯友說實話哦!”
“沒有!”他立即否認,可惜的是聲音太大、速度太快。這種欲蓋彌彰的反應,惹來兩個好友的奸笑,影山頓時惱羞成怒:“吃、吃便當的時候,如果聽到恐怖傳說,可能會消化不良。”
“诶诶诶!”說故事的櫻田佯裝出擔憂的樣子,“難道說,我給影山添麻煩了嗎?現在需要去一趟校醫室嗎,影山?”無論表情還是聲音,都相當浮誇做作。
然後,這兩個人就在影山的臭臉前,拍着桌子大笑起來。
等他們把便當盒收拾好之後,中村與櫻田突然分立兩側,一起按住影山的肩膀。
“影~山~君~!用餐時間已經結束了,抛去‘消化不良’的顧慮,讓我們一起來聽一聽烏野高中的第七大不可思議吧!”那不懷好意的語氣,令影山在炎熱的中午打了一個寒顫。
“別想逃啊,影山。”櫻田用力地拍着他的左肩,指向三人目視的前方,“男子漢應該直面自己的恐懼。”
“根本就沒、沒有恐懼!”影山又一次急匆匆地否認。他站起身想要強行溜走,可孤身一人的體育系敵不過團結一致的藝術系。他絕望地憋着一口氣死撐:“只是沒興趣而已!”
中村體貼地說:“啊啊,那麽,請沒興趣膽子大的影山稍微陪我一下吧。”
影山被兩堵人牆死死地圍住。展露在好友臉上的恐怖微笑如同死亡陰影一般籠罩在影山身上。想來,在排球之外,這個世界還存在着許多比及川前輩更可怕的人。
有了如此覺悟的影山,突然覺得接下來他将聽到的幽靈事件,或許并沒有那麽可怕了。
烏野高中的第七大不可思議,發生在三號教學樓底層東側最偏僻的雜物室,名為“幽靈的合奏”。
傳聞,那架如今棄于雜物室內的鋼琴,曾經屬于為烏野高中的藝術系創造出輝煌歷史的天才鋼琴師。在天才少年光榮地畢業之後,一直與他配合無間的小提琴手伏在同樣被抛棄的鋼琴上傷心地哭泣,想念着再也無法為自己伴奏的學長。
心中的戀慕之情,手裏的悲傷樂曲,現在都不能傳達給少年了。越想越絕望的少女,最終割腕自殺。她飽含深情的鮮血染紅了黑白的琴鍵。再一次被同伴抛棄的鋼琴,從此不為第二人奏響。
說到這裏,櫻田感傷地吸了吸鼻子,還是中村體貼地遞給他紙巾。
倒是他們的惡作劇對象,影山飛雄,冷靜地指出:“竟然為了這種原因而選擇死亡。太弱了。”
兩個沉浸在憂傷的愛情故事裏的好友異口同聲地喝道:“閉嘴!你這個冷血無情的家夥!”
影山:“……?”
然而,就在鋼琴即将于下一個垃圾回收日離開烏野高中之前,它再度發出悲鳴。
最初,僅僅是偶爾的哀鳴,接下來,卻發展為向人們傾訴着那出愛情悲劇的鋼琴曲。現在,仿佛為了完成逝去的少女最後的願望,雜物室時時傳出小提琴與鋼琴的合奏,猶如在烏野高中藝術系的全盛時期裏,天才鋼琴師與小提琴手的合作再現。
一些與少女一樣有着戀愛煩惱的學生,常常把自己的心事寫成書信,通過門縫塞進去送給幽靈,然後坐在走廊上,安靜地傾聽幽靈以樂曲回應,獲得了愛情的祝福與勇氣。
“相較于之前的六大不可思議,這其實是一個溫暖人心的故事呢。”櫻田感嘆着,又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不明白好友為什麽會感動到落淚的影山表示很無語:“……”
“關于鋼琴的真相,”身為古典音樂社一員的中村補充後續,“我們曾經跟随社長去探究過。”
經過檢查,鋼琴确實奇跡般地修複,而提出“合奏是學生的惡作劇”的古典音樂社成員們多次伏擊,也沒能在雜物室裏發現身為人類的演奏者。
之後,大家希望把已經不能歸為“廢品”的鋼琴搬回音樂社的活動室。但教導主任卻說,暫時先讓那架與雜物室有淵源的鋼琴留在原地,相信幽靈少女也會因此感到高興的。
見到主任今日一反常态,衆人都很奇怪,猜測理由到底是買了非常适合的新假發還是光禿禿的頭頂終于長出幾根寶貴的頭發。
“雖然偵察行動就此告一段落,有時候大家還會結伴去聽一聽幽靈的合奏。小提琴與鋼琴的配合明顯存在瑕疵,可是仔細地聽下去,一不小心就會着迷。”中村雙手捧着臉,回憶起一首首美妙的曲子,整個人都陶醉其中。
櫻田替茫然的影山解釋:“中村現在的感受,就和影山說起音駒二傳手厲害的假動作一樣哦。”
這個說法得到了影山似懂非懂的點頭以及中村的強烈贊同:“沒錯!那一次聽到幽靈合奏的《愛的悲傷》,當時所産生的沖擊感,就像我第一次見識到影山和日向的超級快攻那樣驚心動魄!”
影山恍然地啊了一聲:“真是非常厲害。”
“噗,誇獎幽靈的合奏也就罷了,”櫻田拍了拍影山的手臂,“如果是誇獎超級快攻,應該用更加謙虛的語氣,而不是這種理所當然的說法哦,排球部的二傳手同學。”
中村趴在桌上,嘟嘟囔囔:“那些優秀的幽靈作品,要是能收錄在古典音樂社的九月播送曲目名單裏就好了。”
前幾天,影山在吃便當時,已經聽中村抱怨過,為了準備九月的午休播送,古典音樂社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備戰,希望能把自己最好的作品通過校園廣播呈現給所有人。
中村說:“就算是我這樣普通的小提琴手,也要準備三首作品呢!一想到比我的作品優秀百倍的樂曲只能困在狹小的雜物室裏,就會發自內心地感到惋惜啊!”
櫻田開玩笑道:“幽靈少女是古典音樂社的前輩,不能和她商量一下嗎?”
“前輩還怨恨着我們呢,狂妄地闖進她的小天地甚至企圖奪走她的鋼琴,什麽的。”中村沮喪地嘆氣,“即使是幽靈,前輩也從未放下音樂的夢想,可是,那些有才能的閑人,今天又在哪裏度過平凡的一日呢?”
酸溜溜地說出這些話的中村,正巧擡頭撞上影山的視線,連忙擺手:“影山在排球上也有着卓越的才能,但我們都清楚,你絕對不是閑人,而且每一天都并不平凡。”
根本沒有想到這方面去的影山茫然地歪了歪腦袋:“幽靈的合奏,我聽過。”
中村對于影山的遲鈍大概有所了解,不過,偶爾還會像現在這樣,很難接上對方的話題:“聽……過?啊啊,很棒的合奏,對吧?聽完之後,除了拼命地鼓掌,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對吧?”
“不能鼓掌。”影山搖了搖頭,“連盡情地喝牛奶也不被允許,否則就會被幽靈趕走。”
“……呃?”中村與櫻田錯愣地對視一眼。
“就算只是呼吸聲,也會打擾到幽靈。”
影山飛雄,是認真的。
好友卻用勉強的笑容說着“影山這是你的惡作劇吧,因為我們剛才想要吓唬你”。
影山感到不解。他遇見幽靈,然後被叮囑,這些都是事實。
與報複毫無關系,他只是陳述自己知道的一切。
影山的困惑暫時下場了,因為幽靈的音樂聲已經響起,現在不該是糾結那些問題的時候。
只有鋼琴手在彈奏,所以今天是二傳手單獨訓練托球。影山點點頭,就算那并不是糟糕的托球,也确實有必要進行針對練習。于是,他開始随着鋼琴曲,在腦海裏模拟自己一個人練習托球的場景。
因為太過專注,一不小心,酸奶盒又發出幽靈十分讨厭的滋溜滋溜聲。
影山自己首先吓了一跳,然後下意識擡頭看了看窗戶,沒有任何動靜,而且音樂仍在繼續。
他松了一口氣,同時又稍微有點失望地重新開始腦內模拟特訓。
一曲終了,影山也進入短暫休息。之後,下一首樂曲卻沒有奏響,倒是他頭頂的窗戶傳來嘎吱嘎吱的噪音。影山發怔,反應過來時就立即激動地跳起,差點撞上玻璃窗。
“今天的影山同學,也是稍微有些吵。”幽靈少女笑着說。
影山飛雄撓撓頭,站好彎腰道歉。
依然不知道是出于什麽理由,她又開心地笑起來。
午間的陽光曬得影山的背部灼熱,他盡力去遮擋:“這樣打開窗戶,沒有關系嗎?”
“啊啊,影山同學站在這裏,就不會有什麽危險。”
被幽靈少女如此信任着,影山不好意思地挺直腰背:“你再靠近一些,要是暴露在太陽下,就會消失。”
幽靈少女先是一頭霧水地眨眨眼,随即恍然大悟地扶着窗臺大笑,笑得影山漸漸起了怒氣。
“影山同學,很遺憾,我不是傳說中的幽靈。”
金色的陽光映照在她身後的鋼琴上、她漂亮的紅發間以及她戲谑的笑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