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生天
鋼板将小屋壓垮的前一刻, 闖關者們倉惶從小屋擠出,婁聞還順手拿走了桌面那本筆記本。
一出來,迎面就是密集的人潮,鋼板當頭落下。
腳都不敢沾地, 找着空隙就竄。
可他們的心卻越來越涼, 這是他們孤注一擲選擇的方向, 依舊沒找到出路。
唯一的線索只有一個科研經費審批辦公室, 那個地方在哪兒?
怎麽想,也不可能在一座工廠裏。
他們還能跑到哪兒去?
“先回去。”婁聞當機立斷,指了他們來的方向,“回去找別的路,一定還有路。”
闖關者們無頭蒼蠅一般, 幾乎聽什麽就是什麽了,他們下意識就朝着來的方向閃避。
可迎頭就是數不清的人, 鋼板擦着頭發和胳膊劃過去。
他們幾乎是要硬生生在那毫無縫隙的人群中找到一條出路來, 一個個只能咬着牙, 往這怪物堆裏鑽。
“啊啊啊, 你們幹什麽, 放開我啊。”
一陣嘶啞的叫喊, 順着聲音看去,才驚訝地看到那人潮的頂上, 多格被舉在了那裏。
他的手腳都被固定住, 兩塊鋼板把他夾了起來, 那舉着的人就要把他摔下來。
一旦那手脫出, 他的骨骼就會在鋼板的擠壓碰撞下寸寸斷裂, 直到鋼板落地, 最後砰的一聲蓋下來, 可怕的重量直接将他拍成粉末。
那些手就要把他摔下去,可其餘人離他的位置都很遠,即使近的,應付自己身邊的這些人也實在勉強,根本騰不開手。
“你們放開我啊,關哥!聞哥!”
關歲理和婁聞正在試圖趕過去,可無窮無盡的人潮淹沒了他們的身影。
多格被舉到了最高處——
突然,尖叫聲此起彼伏,不知從何而來的飛刀無差別掃射,落在地面依舊兀自嗡鳴,登時人群就亂了套,他們抱着被紮中的軀體尖叫吶喊,多格直接被人抛在半空,再沒人顧得上他。
多格的上下左右毫無依托,就那麽蕩在半空中,整個人都塞滿了恐懼,他就等待着那一聲鋼板的撞擊震碎他的腦顱,可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未至,頭頂的鋼板撞在了什麽上面,他被接進了一個不太柔軟的懷抱。
多格半響才敢睜開眼,正對上裏德爾一臉不情願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可這個時候,不管來的是誰,都足夠驚喜了。
多格喜極而泣,猛地抱緊了他:“裏德爾,謝謝你。”
裏德爾瞬間嫌棄地松手,多格啪地掉到了地上。
而在把多格松開後,裏德爾擡起了頭,周圍的酸味在一點點逼近,完全被激怒的人群圍在了他的身邊,忌憚且憎惡地盯住了他。
多格一爬起來就是這樣的場面,吓得差點沒有直接倒回去。
裏德爾尋找着人群的縫隙,也跟其中許多熟悉的人對上了眼,這些曾經的夥伴們,看向他時,再沒有了曾經的情誼,目光中全是審視和懷疑。
就像已經肯定了他的回來是另有所圖。
裏德爾對此并不詫異,只是苦笑了聲:“我回來是告訴你們,別費力往回走了。”
他目光中是難言的絕望:“那個廣場,根本不在地上,那是這座大樓的樓頂。”
他似乎再次回憶起來眼裏深綠色的雲霧,在他好不容易跑出街道,滿心歡喜地以為能找到新的路線,卻險些沒直接從萬丈高樓上摔下去。
他入目所見,整座城市被濃綠的雲霧遮蔽,豆點一般的建築在雲霧間若隐若現。
他當時最清晰的一個念頭就是,他無處可逃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于是機械地在四處回蕩,然後發現了這通往地下的路口,那閥門竟然還開着,他鬼使神差來到了這裏。
“你是想讓我們以為沒有出路,死在這裏嗎?”因思特從不忌諱自己的任何陰暗的猜測,“這樣你就可以出去了?”
其餘闖關者隐晦地打量着他。
換個時候裏德爾或許會跟她争,可現在,他已經不在乎了,眼看着周圍的人群越逼越近,他閉上了眼,這是他最後能做的事情。
他一把拽起多格的腳腕,把人朝婁聞抛了出去,下一刻,那些人群徹底到了近前,他身周瞬間出現密密麻麻的刀牆,血肉和利刃紮在了一起,單色的鮮血瞬間濺滿了他的臉。
那刀牆在堅硬的皮肉下發出咯吱咯吱的牙酸聲,幾乎搖搖欲墜。
裏德爾在勉力支撐,可他眼中的光卻早就已經熄滅。
闖關者們已經懵了,他們完全沒想到,裏德爾會做這樣的舉動。
裏德爾如果真的有算計,一定是為了自己能活下去,可現在他就要死了,他的算計還有什麽意義?
除非那個他們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就是真相。
他們再也沒有別的路可去了。
他們就要死了。
“婁聞!”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他們眼前掠過一條白色的影子,視線中,關歲理後腳一踩,整個人就像是飛了起來,輕巧地踩進了人群之上。
他在那些青紫色的揮舞着的肢體間行走,無數暴躁的手抓向他的腳腕,卻總讓他從指縫裏溜走,他一步步異常穩當,片刻就跨過了一大堆人群。
前方就是刀牆,那是最為暴躁紊亂的地帶,他一旦踩進去,只會被倒卷拉扯,最終和裏德爾一起被無數的鋼板擠成一團碎末。
可這個時候,婁聞動了,他手像是在憑空甩着什麽,抛出去就有七八條帶子在半空中纏繞,一張大網迅速結成。
婁聞同時一拍多格,指向了人群,多格很多時候都跟不上他的思維,可現在卻忽然懂了。
他一拉衣襟,無數的煙酒零食就從天而降,把無數憤怒的人群直接砸蒙了。
随即,他們欣喜若狂去搶意外出現的食物。
第一包煙落下的時候,關歲理踩進了那混亂的地帶,随後,第一瓶酒落了下來,玻璃炸裂,酒氣頓時逸散到了整間工廠,好像所有人都醉了。
關歲理向頭上一拉,落下去的時候手上就扯了根繩子,他一把揪住裏德爾,人就往高處攀爬。
裏德爾察覺到自己被拉起的時候,簡直驚呆了,他想不到誰會來救他,可他腦中又清晰地出現了關歲理的身影。
果然,擡起頭,他看見了身邊的白大褂,他目光沉沉,可也不再掙紮,那些懸停在他身周的刀牆,被他一揮手,盡數紮了下去。
刀尖伴着尖利的叫聲,原本就混亂的人群徹底散了,密不通風的包圍也出現了一條空隙,關歲理适時松了手,裏德爾落地一滾,找準時機跑了出去。
他們跑向了其餘的闖關者。
其餘闖關者還在震驚與惋惜,一眨眼,本該死掉的裏德爾帶着浩浩蕩蕩的敵人撲向了他們,他們登時後背一寒,拔腿就跑。
“裏德爾,你果然不消停,你要幹什麽!”
只是這個時候,語氣已經跟最開始不同了。
“沒有出口,就造一個。”忽然有人這麽說了,要是多格說的八成已經被打了,可說話的是關歲理,其餘人默默閉上了反駁的嘴巴。
“既然它不在地下,就能打出去,”關歲理說着這樣的話,神情卻專注地仿佛在進行一場實驗,他一指最近的牆壁,“一堵牆而已,動手!”
沒頭沒腦的命令,就讓他們去打這看起來就堅不可摧的牆壁,那是在開玩笑嗎?
可他們叫喊着,埋怨着,頭腦中已經第一時間想起了辦法。
第一個是婁聞,他所剩不多的貨品幾乎被他利用到了極致,從一個個細小的角落纏繞叢生,原本舉着鋼板的人就被恰到好處地牽絆着,手中的鋼板盡數歪斜,砸在了牆面上。
可這個時候的婁聞,表情依舊雲淡風輕,他們懷疑他甚至只是開了個胃。
鋼板砸上去,整座高牆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無數落灰伴着鋼板砸下來,險些把闖關者們斬成幾截子埋在下面。
闖關者們登時落荒而逃。
因思特剩餘的貨物最少,可也最有效,她躲避着左右的抓捕,甚至視線都沒有機會落在石牆上,可一包又一包的食物,就被穩準地抛向了牆壁最薄弱處。
人們前赴後繼撲上去,高牆被一次又一次轟擊着,脫落的牆體堆成了高山。
然後是丘娜,甚至是多格,他們都做到了自己所有能做的。
最後狼狽的裏德爾又一次把自己吊在了高高的網子上,全身心盯着面前的牆體,尋找自己最後的這部分力量,所能破開的位置。
因為倉促,他吊得不算高,随時可能被下面的人發現,然後拉扯下去,可他已經全然不注意了。
倒不是他真的不怕死了,而是他知道有人會負責這些。
他的刀一把把精準釘在了牆壁最薄弱處,朝着他撲上來的人也被莫名推走。
所有人都已經紅了眼,他們身上的傷口在飛速增加,可甚至聽不到一聲叫喊。
耳邊只有單調的刀尖紮在牆壁上的聲音,終于,第一縷光洞穿而入,然後,被再一把刀猛地擠開。
昏暗的工廠似乎忽然亮了起來,可怪物們也在見到這光的瞬間,越發暴躁。
他們拍下的鋼板震耳欲聾,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響。
好像有人在吼,可是那也不重要了。
他們從出生開始,為了操縱法涅斯權限而鍛煉出的腦力和體力,在失去了可以服務的權限之後,精準地操縱着他們的肢體,榨出他們的每一寸潛力。
他們從未想過自己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
牆壁又一次被洞穿,光斑倏然擴大,在最後一刀紮入後,半圓形的孔洞轟然塌下來,耀眼的光灑了進來。
而在這光灑落在地的瞬間,所有舉着鋼板的怪物甫然被照出形态,登時,仿佛沾染了毒藥一樣,驚恐地憤怒地将自己縮在了鋼板之下。
整個空間裏,只剩下瑟瑟發抖的微顫。
一切都好像平息了,闖關者們死裏逃生,依舊有種不真切的實感。
他們彼此望了片刻,才從各處朝着那洞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