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負債
季開眼神凝視着關歲理, 忽然笑了:“你是指,為什麽我不管怎麽變?都是個無惡不作的瘋子?”
關歲理沒想到他會說得這麽直接。
“你算是罪魁禍首,我瞞不過你。”
“我本來就不算是什麽好人,可是既然做了首席執行官, 我也總得做該做的事情。”
緊接着, 他從來無所謂的臉上, 莫名露出一種憤怒和暢快:“可來了這裏, 你的心理顏色幹涉法,把我挖了出來。”
“其實倒不能怪你,這就是最真正的我,”他握着關歲理的手更攥緊了,“怎麽, 覺得我惡心嗎?”
關歲理只是下意識想到了他墓碑上那句墓志銘。
以及他早早豎立的墓碑。
“我不跟這些人接近,總是一個人待着, 你以為是為什麽?我只不過是怕我什麽時候發瘋, 把他們都弄死罷了。”
“後悔和我合作了嗎?”他最後的笑挂在嘴角, “可惜晚了。”
關歲理覺得自己對18 歲, 剛剛上任的季開的第一印象果然沒錯, 這個人果然不正常。
這樣一個人, 卻擁有着高高的權限,實在是太過危險。
不僅僅是對于闖關者, 對于法涅斯, 他同樣危險。
他回想起了法涅斯對季開的雷霆警告, 這人做過些什麽?
他這麽想着, 舞曲也已經到了最後, 關歲理跳着不協調的女步, 跟周圍的人總歸不太一樣, 正當季開也準備像其他人那樣,伸手将他抱起旋轉的時候,關歲理抽回了手。
季開遺憾地看着周圍的人旋轉過後擡手謝幕,自己一個人也毫不在意,一個人做了個異常流暢好看的謝幕禮,他直起身,看着關歲理感嘆:“真可惜,明明是最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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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歲理覺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得跟這位打起來,為了避免不太好看的場面,他上了樓。
啪的門阖上,将外面的音樂全數隔絕在外。
他往床上一摔,把那煩人的領結拆了丢到一邊,揉了把頭發,面上有些煩悶,剛坐下準備點一根煙,鼻子就下意識動了動。
他順着那股味道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已經沾滿了季開身上的香水,就像那個人一樣煩人,無孔不入。
他啪地把煙丢了回去,進了浴室。
嘩啦啦的水聲從半透明的玻璃裏傳來,順着出水口去了不知道什麽地方。
經過晚上的一切,再次出現在廣場上的人已經沒了神采。
尤其是婁聞,他本來就興致不高,現在更是拿外套墊在地上就靠着噴泉池子躺那兒了,順便百無聊懶地擦拭着他的口琴。
關歲理出來之後,第一時間注意起了頭頂的數字,依舊是那個7,新的一天,這數字依舊沒有變化,恐怕是不會再動了。
他們沒有時間的威脅,可更大的壓力卻如山罩頂。
關歲理腳步沒有停,穿過這些戒備的闖關者,走到了婁聞的身邊。
“你不準備一下?”
誰知道婁聞根本懶得動,甚至拉了拉他的褲腳,邀請關歲理來一起癱着,關歲理看了會地面上的塵土,沒有動:“今天我不一定能……”
“不一定也沒什麽關系,”婁聞試了幾個音,“反正死在他手裏,說出去也不算冤枉。”
面對着關歲理那副噎得慌的神情,婁聞聳聳肩:“別這麽看我,以前我是沒辦法,現在都來這了,還争來争去幹什麽,休息休息不好嗎?”
他還給關歲理潇灑地滑了一段音:“可惜這關是賣東西,要是能放我出去賣曲子,就憑我這張臉,保準沒多久,就能賺到這座樓了。”
關歲理一時竟然不知道他這句話裏是要賣臉還是賣曲子,也不知道審判庭那幫人知道他們的代理首席執行官居然一心想着賣唱會是個什麽表情。
反正這人沒救了。
其餘闖關者也好不到哪兒去,從季開那兒領了牌之後,各自回去有氣無力地賣東西。
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已經盡力讓自己振作起來,可昨晚的陰影依舊揮之不去,他們時刻都會不由自主打量一眼那遠遠的酒店。
至于關歲理,他都懶得回他的攤位,果然,季開慣例扣完他的利息,看向了他:“今日剩餘利息數額,一億結構幣,你要還嗎?”
關歲理放棄的速度之快,其餘闖關者想阻止都沒趕不上:“我還不上。”
“既然這樣,就只好麻煩你打工還債了,一天的工資,正好抵消你的利息。”
他退了幾步,給關歲理指了一條巷道:“衷心希望你能活着回來。”
關歲理眼也不眨,就朝着他指的方向走了過去,裏德爾他們喊他也沒有停下。
關歲理拐出街口後,闖關者們臉色全都垮了下來,他們不明白關歲理為什麽甚至都不願意跟他們談條件,他要是死了,他們該怎麽辦?
于是,更沒有心思繼續賣東西了,一個個長籲短嘆,機械地制造着貨物,再麻木地遞出去。
關歲理拐出街角,就看到地面上一個暗門,他拉開是長長的樓梯,機器的轟鳴聲和滾滾的蒸汽從裏面竄了出來,以及那如影随形的刺鼻的酸味。
關歲理走了下去,頭頂的門自動阖上,眼睛在短暫的漆黑後,适應了這裏的光線,他眼前重新出現了畫面。
不弄明白一切,一直待在上面只有死路一條。
這是懲罰,也是窺探真相的機會。
他們的時間大概不多了。
那轟鳴來自于無處不在的機器,耳邊伴着共振,腳底傳來震動,甚至他踩上的樓梯,也是這機器的一部分,蜿蜒不見頭,這機器的巨大無從想象。
而最令人震驚的是,朦朦胧胧的蒸汽中,他看到了遍布在這機器上的一個個人,他們并非單純地在其上作業,甚至這些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他們嚴絲合縫卡在機器的作業結構中,為這龐然大物傳動着能量。
他們的複數個手臂卡着履帶轉動,三頭的人監管着面前的儀表盤,有人攀爬在上下的杠杆上,細看他的雙腿已經完全圈住,閉合在了這杠杆上。
察覺到關歲理的到來,他們也絲毫沒有觸動,全身心都集中在了面前的工作上,其餘都跟他們無關了。
他們已經不再是人,更像是這龐大的機械的一個血肉零件。
或許稱這之為機械也并不合适,這裏是一座巨大的——血肉機械。
這才是腳底下這座城市的真相,他們售賣貨物的客人,真正的居所。
【償還利息的工作間位于三層,請盡快抵達。】
頭腦中的提示音又一次響起,關歲理于是只好擡腿向前走,一路從這不到頭的血肉機械中穿過,那些木然的人偶爾才會把視線落在他身上,然後,就移不開了。
他們怔怔地盯着關歲理,目光中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狂熱,就好像關歲理對于他們來說,是一種罕見的解脫。
可關歲理越走越遠,他們那狂熱就轉成了焦躁,手底下的作業也就停了,可緊接着鞭撻般電擊傳了過來,他們哀嚎着失去了力氣,可已經這樣了,他們第一反應還是繼續,用最快的速度補上他們耽誤的作業。
從他們的表情不難看出,如果不盡快恢複作業,恐怕那電擊不會停歇,他們只會在一次次的電擊中徹底失去力氣,再也無法回到之前的狀态,最後,在抽搐中被處理掉。
他們是比旁邊那些機械還要更加廉價,方便替換的零件,他們并無選擇。
關歲理聞着那種焦味,耳邊盡是慘叫,他腳步禁不住都加快了些。
每下一層,裏面人的肢體就越發古怪,和冰冷機械之間的粘連也越發嚴重。
他的表情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不适。
越往下那股酸味就越刺鼻,甚至讓人手腳都有些發軟,關歲理想要試着握拳,可手指卻僵硬不太聽使喚了。
頭顱喉管中也傳來刺激的痛,他只能繼續往下走,希望盡快能到達指定的位置,早點結束這一切。
他要前往三層,可下到五層,他走不動了。
他見到了一個巨大的反應池,而一個個攀附在池邊的管口上,自動割開他們白色的膿腫的人,那形狀他見過。
正是昨天晚上在酒店中襲擊他們的那些人。
在這裏,他見到了他們尚未癟下去的樣子,他們的皮肉被裏面的液體撐到通透得發亮,甚至能看到裏面粉色液體流動的軌跡。
而五官手腳的縫隙,在他們全數充盈起來的時候,就像是消失了,這些人全部變成了一個樣子,他們沒有了個體化的區別,擁有了同一個外貌同一個身份,儲液囊。
而從他們傷口中源源不斷流出來的粉色液體,都被彙聚到了中間那巨大的透明的容器中,通過管道輸送至四面八方,蒸汽就從這管道中逸散出來。
這裏就像一個中樞動力系統,供應着整個機械的運行。
那些粉色液體,就是這系統的燃料能源。
他聯想到了上一關使用過的能源液,他們的能源液從哪裏來的?
他一次比一次感到惡心。
關歲理停留不了多久,就被法涅斯催促着繼續向下,他終于來到了三層。
空氣中的酸臭味到達了最頂峰。
來到這裏的時候,關歲理的右手已經很難再動了,半邊身體已經麻痹,泛着冷硬的觸感,四面八方被抽來的氣幾乎有了實質的顏色,泛着詭異的濃稠的綠。
【已到達目标點,請接替編碼K-13完成作業。】
關歲理順着編號一路掃過去,剛找到K-13的編號,準備過去,就見原本待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倒了下來。
沉重的一聲,甚至像是什麽重物砸在地面上的動靜,那人渾身仿佛緊繃成了一塊鐵,倒在了地上也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動作。
仔細看,他的四肢末端已經染上了跟空氣同色的綠,張開的口腔裏泛着血色。
然後,這軀體在剛剛落下來不到一秒鐘,下方的地面張開,這軀幹消失在了漆黑窄小的空間中,随後,地面下傳出粉碎的牙酸的聲音。
偏偏提示音又緊密響起。
【請盡快就位,延誤作業進程将直接回收。】
關歲理明白,他一旦真的上去了,最後只有一個結局,就是跟剛剛那位軀幹同樣,在徹底冷硬之後,被收納進漆黑的匣子裏,成為一把酸臭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