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舞會
在大廳之上, 那些巨大的燈光後面,原本被蒙在黑暗中的巨幅畫像終于顯露出了真貌。
上面是他們最熟悉的臉,可現在看來卻那麽陌生,他們從沒想到從這個角度看自己, 會是這樣一個感覺。
每一個人的變化不盡相同, 可殊途同歸讓他們惡心。
可那樣異形且巨大的自己, 他們寧願稱之為另一個物種。
最重要的是, 其餘人的變化他們無從揣測,可畫像上的裏德爾,跟之前他們見過那個執崗人一模一樣,脹起的眼睛死死向下,盯着他們。
他們不寒而栗看向裏德爾, 之前房間中光線昏暗,他們沒有注意到, 現在才發現, 裏德爾的臂下, 雙腿上, 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多了一條深深的縫紉線。
就好像, 有誰準備好了, 将要在那裏進行一些裁剪縫補的工作。
聯想那個畫像,他們頓時有了些不太美妙的猜測。
既然這些NPC都是正常的人轉化來的, 那麽途徑是什麽, 這些人會不會曾經跟他們一樣是闖關者, 失敗了才被轉化成這樣。
那他們一旦闖關失敗了, 是不是也會變成這種可怕的東西。
不受自己控制, 為法涅斯俘虜更多人的醜陋工具。
甚至更可怕, 不等他們失敗, 這改造就已經開始了,那畫像就是他們的改造圖!
他們眼神情不自禁又一次掃向了裏德爾身上的那條線。
裏德爾咬牙,他手不住顫抖,擡手想擦去那些線,可根本毫無作用,他砸了下手,瞪住了關歲理。
“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如果真想幹什麽,之前就沒必要救我們。”婁聞終于能插上句話,“你們确定要在這個時候得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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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關者們不由想起了每天結束經營的方式,除了綁定一類科研品的關歲理,再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于是情不自禁沉默了,他們更搞不懂這個十序列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這個關卡,你被拉入這裏的時候,就會自動簽署一份協議,”婁聞也望着頭頂那個猙獰恐怖的自己,目光中盡是晦澀的情緒,“如果你闖關失敗,就會喪失自主的權利,在這個協議的主導下,你會成為法涅斯最忠誠的擁護者。”
婁聞的說法并不能取信人,裏德爾質問他:“協議為什麽可以自動簽署,這不符合法規。”
“因為這是一份相對公平的協議,這游戲會平衡闖關者和關卡之間的力量差距,理論上來講,沒有闖不過的關卡。”
不等其餘人繼續反駁,婁聞繼續說:“你們最清楚,對于大部分人都相對公平的協議,會自動簽署,這個規定很多有時候為了方便有關……”
他還是住了嘴,沒有說出那個名詞:“法涅斯只是利用了這個漏洞罷了。”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因思特察覺到了這其中的不合理,“你還知道什麽?”
“我只說能說的,我可不想被法涅斯盯上。”婁聞這麽說,還大大方方打量了眼一邊的關歲理。
于是闖關者們登時一噎,沒有人在說話了,接連的打擊,憤怒和絕望中度過的兩天,他們已經筋疲力盡了。
他們在頭頂那個自己詭異的目光中癱坐了下來,以往他們根本不可能做出這個動作,他們身上的衣服跟第一天來的時候也已經完全不同,缺口污漬随處可見,以往這衣服大概早就被他們扔了。
甚至兩個姑娘的裙擺,因為太過礙事,早就被她們撕成了最方便的樣式,然後捆紮在側面。
燈火裏彌漫着空蕩蕩的涼。
關歲理沒有坐下,他看了季開一眼,季開也坐在那裏沒有動,好像在想着什麽。
他有那麽一刻,想要過去問問,可眼皮不合時宜地沉了下來,他猶豫了片刻,朝着樓上走去,明天大概需要足夠的體力。
可在他剛剛走了一半臺階,大廳中傳來了低緩的小調,是婁聞的口琴聲,一個個音節之間停頓跳躍着,讓他聽了就更困了。
可一小節過去後,卻忽然轉成了悠揚的樂曲,而且那樂曲,不是單單口琴就能吹出來的。
關歲理往下看去,發現裏德爾最先站了起來,他竟然在這大廳角落裏找到了一臺老舊的唱片機,将唱針撥了下去。
舞曲随之從他的手下流淌出來,婁聞只略一停頓,就變換調子跟了上去。
闖關者們開始也只是靜靜聽着,聽着聽着就一個個站了起來,他們的雙手揮動,琳琅滿目的食物酒水就從半空出現,擠擠挨挨堆滿了長桌。
華麗的服裝出現在一長排的衣架上,各式裙擺西裝熨燙整齊,甚至搭配着對應的禮帽和胸針。
甚至周圍那些,他們早就看不下去的,亮晶晶的亂七八糟毫無品味的裝飾都被他們更換了去。
盛冠華服,水晶吊燈,他們在舞曲中将這裏變成了最合心意的樣子,不再計較成本和利益。
做着這一切的時候,他們并不需要交流,好像誰都清楚那下一步的規劃,這是他們的默契。
他們身上的疲憊就好像忽然消失了,他們重新換上禮服,就好像重新戴上了一塊光鮮亮麗的面具。
白色的裙擺上盛放着玫瑰的花朵,輕紗裏裹着海藍的寶石。
他們兩兩走向對方,多格向丘娜伸出手,因思特搭上了裏德爾的肩膀,他們完成了一個吻手禮。
舞曲重新開始了,高跟鞋和皮靴開始移動。
他們在這舞曲中邀請,牽手,旋轉舞蹈。
好像暫時,在他們跳舞的這間隙,外面的風雨和痛苦都無法來到這裏。
關歲理望着下面跟他格格不入的氣氛,看了會兒,決定還是回去睡覺,可他轉身沒走幾步,有人靠近了上來。
他聽見季開說:“能邀請你跳個舞嗎?”
關歲理身子都懶得轉實了,瞄了眼季開伸出的手掌,他幹脆利落地說:“我不會跳舞。”
季開的手卻并沒有收回去:“你覺得他們只是在跳舞嗎?”
關歲理第一次意識到,這幫人之間有些東西,他确實是無法理解的。
“他們是很累了,可這舞,其實只是一種協議,在面對他們無法接受的失敗後果後,還能加入的人,就代表他們願意繼續維持表面上的和諧,繼續公平競争。”
季開的手又向上擡了擡,像是篤定一樣笑了:“這就是我們這些人的虛僞,你要跟我們為敵嗎?”
關歲理沒動,可季開已經知道了答案,他啪地一拍手,一件禮服就出現在了他的臂彎裏:“可沒有人穿着你這一身去參加舞會。”
關歲理看了眼那件禮服,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季開的眼睛,那是一件紅茶色的西裝,季開半點都不掩飾:“我想看你穿這個顏色。”
關歲理有些嫌棄,他對衣服一向不挑剔,只是有些膈應季開。
可面對季開這種人,能少點事就是好事,他扯過就進門換了。
關歲理不是很習慣這種緊繃繃的禮服,扯着領子出來的時候,發現季開已經換好了一身黑色的禮服,黑得要異常仔細,才能觀察到底色上流暢的銀色暗紋。
季開這些人換衣服的速度确實令人嘆為觀止。
關歲理剛準備往下走,就又一次被季開叫住了:“等等。”
随即他一步跨了過來,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季開手指伸到了他的脖頸前面,關歲理不是很習慣,他想要後退,但被季開強硬地拉了回來,一圈繩繞過他的脖頸,拉緊。
原本就緊繃的領口,陡然更加貼服地裹住了他的脖子,季開冰涼的手指滑過他的喉結,那一刻,關歲理甚至覺得季開要勒死他,可季開最後只是整理好那個領結,退了開。
“做我的舞伴,我還是要挑一挑的。”
他歪頭又從上到下打量了遍關歲理,終于露出了笑:“勉強還算可以。”
關歲理再懶得跟他折騰,随手松了松領結,轉身就朝樓下走去,季開在背後慢慢跟上。
關歲理和季開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大廳裏原本的人禁不住擡頭看向了他們。
關歲理來到舞池中央,季開又一次向他微微彎腰,伸出了手,他看了那手一會兒,把手搭了上去。
于是季開就更加傾身,低頭親吻了他手指上的黑珍珠戒指。
他直起身的時候,臉上一瞬間似乎有種得逞的調皮,可快得像是幻覺。
季開帶着關歲理,接入音樂旋轉了起來,其餘人也在短暫的驚訝之後,聽着樂曲重新響起,重新在樂曲中舞起來。
婁聞已經站在了唱片機旁邊,他換好新的唱片,聽着那曲子,也沒有再提起他的口琴。
他半倚着高高的廊柱,忽然一下子不是很理解,為什麽就連季開和關歲理這種人都能有舞伴,最後只有他落了單。
雖然他本來也不是很想參加。
他樂得清閑,一個人自斟自酌,他舉起了酒杯,敬着比那高高的恐怖畫像,更高更加恐怖的存在。
“我們一起等着看吧,看誰會先死。”
他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璀璨的燈串,鎏金的巨幅畫框,詭異得扭曲着肢體的他們自己下方,尚且健康的他們在起舞。
裙擺蹁跹,混雜的香氣融彙出一種經久不衰的味道。
關歲理和季開從舞池中央轉過,他們的動作熟練,一個舞步跟着另一個,他們的動作親密又親近,就好像之前那些隔閡都從來沒有存在過,可只要一看他們的神情,就知道并不是這樣。
看得出來,關歲理是會跳舞的,只是稍微有些不熟練,可也在短暫的一小節後,舞步精準了起來。
裏德爾和因思特旋轉到附近,因思特的視線不自覺落在奪人眼球的兩人身上,耳邊裏德爾暧昧問:“如果讓你選,你選哪個?”
因思特笑得深情:“當然是你。”
裏德爾微笑帶着她旋轉開去。
多格小心翼翼摟着丘娜的腰,他知道丘娜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來,還是惟恐不小心弄疼她。
可越緊張就越是出錯,他一腳踩上了對方的腳尖。
多格臉都白了:“對,對不起。”
丘娜一臉漠然,仿佛什麽都沒感覺到,察覺多格退步才追上去,帶着他繼續旋轉開去。
“放心,我特意選了水晶玻璃鞋,你踩不到我的。”
多格臉更白了。
最後,多格只好自暴自棄:“剛剛,謝謝你救我。”
“因為你在求救。”
多格,多格陣亡。
季開轉過來,帶着關歲理舞蹈,舞曲進行到第三節 ,節奏一變。
每一處的距離驟然拉近。
季開順着舞步一步拉近,瞬間就突破了安全距離,眼前就是關歲理耳廓。
他察覺到關歲理的不适,心頭一動,手腕用力,俯身湊過去,壓着嗓子在他耳邊誇他:“你果然很聰明。”
關歲理幾乎瞬間就想要撤步,又被季開死死拉住:“舞還沒跳完,急什麽?”
季開眼中含着笑,他天生就該站在這流光溢彩的大廳之中,他享受這裏的一切,他擁抱着自己的舞伴,就好像擁抱着自己的愛人:“難道你是在嫌棄我嗎?我不好嗎?”
季開的聲音一瞬間變得危險,關歲理卻沒來由有些煩躁,這群人跳個舞為什麽那麽麻煩,他只想趕緊結束這一切。
舞曲一轉,季開終于和周圍所有男伴一樣,順着舞蹈撤了開去,關歲理才終于松了口氣。
其實比起這個人的靠近,關歲理其實更抵觸他身上從未消散過的香水氣,在季開又一次靠近的時候,他終于問出了一直以來都疑惑的問題:“你很喜歡香水?”
季開非常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才告訴他:“我個人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嗜好,可出席場合,配套的香水是基本的禮貌和習慣,今天這款是特意為你挑選的,叫,酒廠賭徒。”
關歲理直截了當告訴他:“我不喜歡。”
季開竟然非常自然地接:“我知道,”他十分擅長一句話就能讓人火大,“我也不喜歡你身上的煙味。”
根本沒辦法溝通,關歲理都像放棄了,季開這個人根本摸不準,到現在他都不清楚他這個性格變化到底是怎麽回事。
對比起來,現在的季開竟然算是最正常了,他脫口就問了:“你到底怎麽回事?”
可問出口,他就察覺氣氛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