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觸碰
走廊鋪着厚厚的地毯, 将一切落在上面的聲音吸了進去。
他們順着那痕跡摸去,半路上婁聞就給每個人都分發了武器。
可在他們過了一個岔路口,那條幹幹淨淨的道路深處,陰影中有什麽蔓了出來。
他們并沒有察覺, 跟着那痕跡來到了階梯旁, 三十幾級的臺階通往漆黑的大廳, 盡力也只能看到長桌的一角, 他們又下意識停住了。
季開說過的話他們都還記得,現在下去,會遇到什麽根本無法預料。
可裏德爾感受着身上殘留的黏液漸漸滲透出來,冰涼得惡心,臉都黑透了, 握緊手裏的武器走了下去,其餘人暫時沒動。
只是在裏德爾走到一半的時候, 因思特一擡手, 不用說話, 丘娜就伸手在她手心一落, 一件衣服憑空出現在了因思特的手上。
因思特把衣服往手裏的木棍上一纏, 打了個死結, 又從多格那兒要了一瓶酒,酒氣四溢, 全部澆在了衣服上。
最後, 她把這簡易的火把往關歲理面前一遞, 說有勞。
關歲理都看着這個女人愣了一下, 才掏出點煙器啪地按了下去, 下一刻, 那火把蹭地亮了起來, 照亮了他們周圍的一圈地方。
因思特把火把丢向裏德爾:“接着。”
裏德爾早有準備地一擡手,那火把就穩穩落在了他的手裏。
于是那光順着他腳下的臺階,一路淌到了大廳裏。
光的邊緣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闖關者們立刻警告裏德爾:“左邊。”
裏德爾手裏的刀随時準備刺出去,猛地轉向左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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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關者們緊張地跟着他,看着他朝着黑暗裏跑遠了,可這時,他們卻聞到了一股鹹腥的劇烈的風,那距離非常近,甚至——從他們的身後襲來。
他們意識到不好,想要轉身的時候,後腦已經能感受到濕潤。
可出乎意料,那液體跟預想中的冰冷不同,甚至還帶着跟他們幾乎一致的體溫。
每個人都強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轉身,格擋。
黑暗中慢半拍傳來裏德爾的警告和打鬥聲:“小心點,不止一只!”
可裏德爾的提示還是晚了半拍,那東西終于落下,啪叽的一聲,多格的慘叫傳來,他在被迅速拖遠:“救命。”
關歲理驟然擡起武器要追擊,另一個不明物體沖上來,他迅速格擋,對準不明的物體穿刺。
一陣沙啞的嘶吼響起,那東西迅速竄開,婁聞守在那裏,一劍劈砍,那東西嘶吼着跑了。
多格已經被拖遠了,他擡腳要追。
一陣高跟鞋踢踢踏踏追了上去,竟然是丘娜:“我去救人,不會有事。”
他不放心,婁聞已經拉住了他:“交給丘娜,我們還是先管好這邊吧。”
關歲理難以置信,他遠遠望去,只借着火光看見丘娜單薄的背影,可那背影卻從沒有彎曲過,好像纖瘦的骨架足夠撐起這一切。
這是個什麽樣的姑娘?
但現實迅速打亂了他,黑暗中四處爬來了黏膩的爬行聲。
因思特劈翻一只莫名其妙的東西,向下吼:“裏德爾,還活着嗎?”
下方裏德爾的火光,早就滅了。
關歲理迅速從樓上翻下。
落下的瞬間,他徹底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周圍,那爬行聲迅速更大了,無數看不見的怪物緩慢地接近。
關歲理手上的刀一轉,反照出穹頂的冷光,地面倒影出細長的影子。
那影子瞬間被驚動,四面八方一起撲了上來。
周圍的風是亂的,根本沒有辦法判斷具體的方向,只有那氣味纏連不休。
關歲理手上的刀短短一抛,再接住就轉了個方向,他猛地向後一擊,刀柄似乎撞到了什麽,伴随着液體的濺落,有什麽向後墜了下去。
刀沒有抽回,關歲理已經徑直畫了個圈,刀柄從眼前垂直砸下,狠狠劈翻了什麽。
關歲理左劈右砍,一只只東西被他劈出去。
他在怪物堆中前進,四周都是被劈翻的聲音。
被關歲理劈砍出去的東西砸在西面八方,發出微弱的哀鳴,顯然并沒有受到重傷,可一時之間,也沒有再敢靠近了。
關歲理終于停了,他拎着濕淋淋的刀走了幾步,腳邊踢到了一根木根,他撿起來,點火器一點,短暫的晃眼後,他看到了周圍的一切。
本來他擔心裏德爾出了什麽意外,才會一直沒有聲息,可那些東西撤走後,他也只是呆呆站在那裏,渾身上下除了更多了些液體,也沒有什麽異常。
可他渾身都在顫抖,牙齒不住打顫,只一眼,就看出他全身的驚懼和不安。
關歲理順着他的視線,看向了厚重的窗簾,那裏隐約有着一塊凸起,黏膩從那裏一直順到了裏德爾的腳下。
他伸手要去拉開,裏德爾卻下意識揮開了他:“別碰!”但面對着關歲理的疑問,他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他放下了擋着的手。
他的聲音帶着強自鎮定的戰栗:“你自己看吧。”
他說這話的同時,婁聞也帶着因思特從樓梯上跑了過來,一起看見了簾子後面的東西。
周圍的那些影子,在他們再次彙合在一起的時候,仿佛感覺到了危險,紛紛徹底隐匿了。
刷拉,窗簾驟然拉開,光照進去,那裏的東西卻沒有動,大約是已經死了。
地面上都是透明乳白的液體,可越靠近那東西附近的液體,越透出了淺淺的粉色。
他們恍然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是這怪物的血。
他們意識到,這東西大概醒不過來了,他的血都已經流幹了。
可這液體的量對比那細細長長的一整塊軀幹,卻實在過于稀少了。
就好像他在活着的時候,這些液體就已經快流幹了,即使被剖開也無血可流。
他将火把湊上去,禁不住一陣反胃。
這方形的看不出任何部位特征的東西已經癟了下去,簡直難以置信自然界還存在這種生物。
仔細觀察,從那張皮下面能看到裏面骨骼的痕跡,可那骨骼七零八落,根本連不成一體,怪不得這東西行動異常靈活又隐蔽,他們有時候根本注意不到,那是脫離骨骼限制的靈巧。
他的骨頭早就斷了。
可再仔細看了,卻發現那骨骼有些熟悉的痕跡。
如果大致拼湊一下,能湊出一具完整的人體骨架。
可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回事一個人?
人怎麽會長成這樣?
他們想不到,要在什麽情況下,這個人骨骼之外的全部血肉,都會粘連在一起,甚至彼此之間血脈連通。
成了一個方形的,能最大限度儲存裏面液體的容器。
那些本不該融合連通的血肉之間,白色的膿腫下翻出新鮮的傷口。
他們想到腳底下粘的液體是些什麽,渾身冷冰冰地發寒。
裏德爾竟然還說得出話:“你們……你們看一下他的臉。”
于是衆人更悚然一驚,關歲理片刻之後,将簾子更拉了一下,于是那張臉徹底暴露了出來。
他們不敢置信,那是一張他們都見過無數次的臉,他們差點沒認出來,那是黑塔負責日夜值守,最忠誠盡職的執崗人,即使如今浮腫無神,也能判斷出曾經的風華正茂。
這個被裏德爾罵過是什麽東西的詭異生物,曾經每天笑着守在他們的身邊。
他們還記得他高大健碩,靠近就能感受到擋下來的一大片陰影,現在只剩下了這麽扁扁的一張。
“這是真的嗎?怎麽可能是他!”
多格怔怔的,随即摸到脖子上被綁縛時留下的黏膩,一想到這是什麽,更忍不住,終于趴到一邊吐了。
如果那是真的,那是不是說明,這個世界裏,boss并不是特例,而是所有的NPC,這裏的每一個生靈,都是活生生的人。
那他們剛剛都做了什麽啊?
一陣高跟鞋踢踢踏踏走回來,丘娜手上提着多格回來了。
她站得格外挺直,她的話也從來直接,在這深寂的大廳裏回響,像是一種魔咒:“他不可能願意變成這樣,除非是因為你。”
她徑直看向了關歲理:“因為你的心理顏色幹涉法。”
其餘人頓時意識到她的意思,下意識離關歲理遠了些。
他們知道心理顏色幹涉法的可怕,可那恐懼已經随着這實驗的傾塌以及實驗設備的全面搗毀而散去了,但現實告訴他們,這手段并沒有完全失效。
因思特冰冷地打量着關歲理,審視着關歲理的每一絲細微的神情變化:“你跟法涅斯準備做些什麽?你已經惹出了那麽大的亂子,還不夠嗎?”
關歲理站在衆人的包圍圈裏,那些人臉上的神情是熟悉的畏懼與憎惡,他已經從無數次的經驗中知道了,他說什麽都沒有用。
于是他只輕飄飄說了句:“這并不是我的本意。”
“果然就是你。”裏德爾快意地咒罵他,“你就是個罪人。”
果然,沒有人相信他。
他們戒備的目光,甚至已經懷疑起了關歲理跟他們在一起是有什麽別的目的。
彼此再也沒什麽話,婁聞看了看關歲理,剛想站出來說點什麽,驟然,整個大廳燈火通明。
那些他麽從沒看過的燈光從穹頂照下來,将整個大廳每一個角落都清晰地打了出來,在燈亮起的瞬間,周圍最後的動靜全數四竄離去。
甚至窗簾後的那具軀體,也嗖地一聲就消失了。
他們預感到了什麽。
果然,有腳步聲一點點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那是季開的腳步,他說:“怪不得法涅斯要殺你,你确實該死。”
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了他,随後齊刷刷盯住了關歲理,法涅斯怎麽可能殺他。
季開現在就是法涅斯的傀儡,他的話根本不能信。
季開走到了關歲理的面前,前所未有地耐心問他:“看來你比我想象得還要重要,就是你的那個實驗,把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關歲理一直都不知道怎麽面對季開,他進入十序列之後,季開是他接觸最久,受心理顏色幹涉法影響程度也最深的一個人,他對季開的情緒非常複雜,也最愧疚。
他蒼白無力的道歉起不到任何作用。
誰知道季開神情毫無波瀾,甚至異常輕松地就問出了下一個問題,那個他明知的禁忌:“你知道怎麽把我變回去嗎?”
下一刻,頭頂所有的燈光剎那鮮紅,一陣可怕的咆哮,遠近密密麻麻排山倒海一般的視線壓了上來。
法涅斯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冰冷。
【警告,white peacock,觸碰到超越權限的東西,你将會被再次清洗。】
【敬告全體闖關者,必要時,關卡将提前關閉。】
咆哮中,頭頂的光劇烈的閃動,将季開的臉映出一片錯亂的瘋狂。
可他好像又看了眼周圍,看到那些倉皇無助的闖關者,以及最近處,關歲理一直沒有動搖過的眼睛,他忽然就松懈下來了。
那一刻,熟悉的電流聲竄過耳邊,季開身上的氣味近在咫尺。
“我該相信你嗎?”
關歲理沒有回答,可那光在這話或者電流聲後,幾乎癫狂地閃爍起來,他再睜不開眼。
他聽見季開猖狂的笑,季開湊過來:“你敢進十序列,你一定是個瘋子。”
“我也是個瘋子,所以我信你。”
咔,一切瞬間平靜,燈光重新恢複光亮,他們回神,季開已經坐在了長桌的盡頭。
他面上的閑适,以及周圍的一切,就好像之前一切都是他們的錯覺。
他們剛松了一口氣,忽然,有人指着頭頂:“你們快看!”
闖關者們,尤其是裏德爾,全都忍不住彎腰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