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喪鐘
關歲理帶着謝塗回到街道的時候, 第一眼甚至有些陌生。
不過一天沒有回來,再觸手摸上那套能源設備,操作都有些不太熟悉。
旁邊依舊有人躍躍欲試跟他打招呼,指着自己的能源開關想要說什麽。
可開市的鈴聲一響起來, 他們一瞧街角, 迅速靈活地縮了回去, 不過片刻, 誇克從那頭匆匆趕了過來。
誇克遠遠看到關歲理已經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憤憤跺了下腳,然後才在街道上巡邏了起來。
他今天仿佛格外暴躁。
他攥着噴槍指過的地方,人人都噤若寒蟬。
關歲理若有所思。
謝塗捧着自己的石架子裝模作樣,眼睛一個勁瞄關歲理, 誇克管關哥是越來越嚴格了,這樣關哥怎麽才能早點離開啊, 而且還有他們的計劃……
不過他自己也背着任務啊, 他這任務今天要怎麽做?
今天還能找誰啊。
他左右望望, 黔驢技窮之際, 竟然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他覺得不行, 不行, 他不要找死。
但是,在原地僵坐半天, 他決定還是不能坐以待斃, 他先努力找找人試試, 幸好他的動作誇克倒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跑到別人家攤子上, 跟老板磨蹭半天張不開口, 他放棄了, 他還是來到了關歲理的攤位前。
他心裏戰戰兢兢, 硬扯出一個笑,他的關哥,應該是個好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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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關歲理嗯了聲,等着他開口,可見他猶猶豫豫半天說不出話,想起來這位隊友是個社恐。
這人可能的問話都在他腦子裏轉了一圈,他說:“我不太順利,你還有什麽辦法嗎?”
謝塗驚訝了一陣,随即抓耳撓腮,半響推搡搖頭。
關歲理倒也沒失望:“恩。”
回了聲就繼續梳理之後的細節。
謝塗心裏焦躁,好不容易開了話頭,怎麽就停了,這樣他更說不出話了。
他殷切期盼看着關歲理,努力張口,想在話頭沒冷下來之前開口。
“哥,我……你……”
關歲理這些也納悶了,這人找他還能有什麽事情?
“任務不順利?”
謝塗終于如釋重負,興奮看着關歲理:“對……”他一點點摸索着說,“哥你,能……”
關歲理實在覺得這人說話太累,嘆了口氣:“可以。”
謝塗簡直要哭了:“哥,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關歲理如果不是這個金屬殼中,覺得自己頭要疼了,沒再耽誤時間,幹脆利落接了任務幫助祈禱,只是瞧着謝塗的樣子,還是沒忍住提醒:“你幫過我,不用愧疚,應該的。”
謝塗支支吾吾覺得不是這樣,怎麽是應該的呢,關哥幫了他們多少。
可關歲理已經閉上了眼,他剩下的話就斷在了肚子裏。
幸好,這關和關哥在一起。
關歲理照着謝塗說的閉上眼,進行不知道哪門子的祈禱。
他不解其意地默念,走過場一樣毫無感情說:“請寬恕我。”
這個世界,怎麽可能真的存在死神。
“原諒我的冒犯與貪婪。”
他忽地聽到了一聲輕笑,那聲音帶着前所未有地張狂和戲弄。
他第一時間睜眼,可入目卻是深不見底的黑,看不見謝塗,也看不見自己,他甚至聽不到了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近了些,他聽見了獨屬于boss的聲線:“小騙子,你的罪過可太多了,忏悔并不能讓我原諒你。”
關歲理慢半拍想起來,這一關的死神就是boss。
他說不出話,可是boss卻咦了聲:“你要是罵我,忏悔就要重新計時了。”
關歲理:“……”
Boss笑得更高興了:“你是不是很不高興?那我就高興了。”
關歲理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這段折磨的。
“你在想什麽壞主意?”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肯定要做壞事了。”
“不過,你讓神愉悅,無論你做什麽,我都原諒你了。”
下一刻,關歲理如夢初醒,他的視野重新清明,謝塗感激地沖他笑:“謝謝關哥,我的任務完成了。”
他看着那燦爛的笑,簡直什麽話都說不出。
幸好一個人只能忏悔一次。
他看着天色,已經不太早了,而他的任務卻還不到一半,這樣下去不行。
他望向了在街上溜達的誇克,這人其實是可以免除他的任務的……
而且如果借用他,任務會更方便。
謝塗還在驚嘆關歲理竟然是個這麽大的大好人,就見關歲理又一次盯上了誇克,他的笑容一滞,總覺得誇克好像自從遇見了關哥,就特別倒黴來着。
這人真的不是壞人啊。
他還想說點什麽,關歲理已經走了出去。
他登時閉嘴,在心裏為誇克默默祈禱。
誇克走到一半被忽然攔住,警惕地拿住了自己的噴槍。
“你要幹什麽?”誇克一見關歲理就如臨大敵,根本不想聽他說半個字,推着關歲理就往回走,“回去,別惹事,幹自己的活。”
“你知道市長為什麽會死嗎?”
一句話,誇克瞬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在那兒警惕地打量關歲理,片刻,一指牆角:“滾過去。”
關歲理就鎮定自若跟他去了牆角。
只是可憐了謝塗,他好不容易才蹭近,關歲理他們就直接跑了,他人都懵了。
他本來想直接跟上去,但想到他們的計劃,還是又默默蹲了回去,關哥應該能應付。
街角。
誇克眼神頭一次這麽狠厲,就連他上次拖走那個被砸扁的路人時,他一個人對抗一整條街,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讓人畏怯:“你知道什麽?”
關歲理非常自然地看向了那座高塔:“我見到了死神。”
“誰?”誇克幾乎要确認關歲理是在說謊了,“你說死神?沒有人能從黑塔裏活着出來。”
“他從不出塔,卻知道每一任市長的名字,”關歲理回憶,“這一任市長是……托林,是這個名字對嗎?”
誇克沉默了,新市長上任四天,名字還從沒有公布過,關歲理不可能知道。
除非,真的是他見到了那位可怕的死神,然後從他那裏得知了消息。
可是,死神,這個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數百年的人會知道這個消息,恐怕比關歲理知道還要可怕。
“你什麽意思?”
“帶我去見市長,也許我能救他。”
“我怎麽不知道你是有別的企圖?”誇克咄咄逼人,“除非你能拿出什麽證據。”
“我沒有證據,”關歲理仿佛不以為意,言辭間卻已經表示出了對于逝者的默哀:“我沒有百分的把握,只能盡力試試,如果我猜得沒錯,就是今天了。”
誇克果然如墜冰窟,他下意識朝市長廳望了過去,下一刻,就像是應和關歲理的話一樣,喪鳴鐘響徹整個合金城。
整座城市都在為之共鳴悲戚。
廣播響起,那是新市長的名字公諸于衆的聲音,和關歲理說的一模一樣,新任的誕生,也代表着上一任最後的彌留。
幾乎是在這鐘聲響起的剎那,誇克的強撐再也撐不住,他手裏的噴槍砸在了地上。
片刻的哀默心死後,他死死揪住了關歲理的衣領:“你要是敢動什麽手腳,我保證,你馬上會變成一塊廢鐵。”
關歲理一向不喜歡別人碰他,可也難得沒有反抗,他靜靜站在那裏:“我們最好早些過去。”
誇克悵然地放開了他,踉跄撲到了一邊,他神智一直游離着,随後,他迅速爬起來就跑,他要去見他。
他跑到了市長廳門口,看到那門口有一排不常見的身影進出,才真正大夢初醒一般,啊了一聲。
他整理着自己倉惶,他一步步朝着臺階爬上去。
他帶着關歲理朝着那高高的臺階走去,太失魂落魄了,他沒注意到,關歲理身後跟着的早已不是謝塗,陶天兵不知道什麽時候尾随在了他們的身後,就這麽一路走了進去。
門口的防守比上次來的時候,嚴密了不止一倍,但那些人來人往,只跟着新任市長——托林一起停留在了前廳。
托林将誇克放了進去。
深處的那座大廳,依舊肅穆且寂靜,甚至因為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呼吸,最後的循環散熱也停止,這裏連最細微的風聲都消失了。
進入這裏,所有人都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可那聲音依舊像是敲擊在腦神經上,一敲一敲得亂人心神。
不同于上回,這次的平臺上,再沒有人坐起身來。那平臺上那些躺着的身體,好像再沒有了區別。
誇克小心翼翼走到深處,熟練地推開了那座小門,可他卻遲遲沒有邁開腳步,許久,他才顫抖着問了句:“市長?”
誇克一直等着,可許久都沒有回應,久到,誇克甚至想直接從這裏逃開,裏面才忽然傳出了輕微的刮擦聲。
“誇克,”這位合金城曾經的市長,努力想從那座他即将長眠的平臺上爬起來,但他實在沒力氣了,誇克趕緊過去扶起了他。
“對不起,辛苦你了孩子。”
市長的囑咐仿佛遺言,誇克幾乎當場就要流淚,可以他們所有人,早就失去了落淚的資格:“都是我自己願意的,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是為了合金城。”
市長終于艱難坐了起來,他有太多話想說了,可身體支撐不了多久了,他剛想盡快交代,就忽地瞥見了窗外的影子。
他瞬間警醒轉頭,看向了那玻璃窗外的關歲理他們,他的語氣一瞬間淩厲,他抓着誇克:“你來送我,為什麽帶着他們!”
誇克目光沉痛:“他說他見到了死神,可以救你。”
市長一身的虛弱都好像一下子不見了,他撐着最後的力氣,他大喊出了聲:“把他們趕——,不,把他們抓起來!”
關歲理早在誇克說話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他人往裏一翻,等到誇克看過來,他的腿已經逼近了誇克的頭顱,誇克轉過來則正好踢向了他的面門。
誇克整個人驚懼被踢飛出去,他的中樞神經被精準打擊,他的意識短暫地弱下去。
關歲理一喊陶天兵,陶天兵就麻利地上前,準備抱走這位前市長的身體。
這就是關歲理他們計劃最重要的一環,偷走前市長的身體。
誇克怨憤地瞪着關歲理,誰也不知道一個機械的聲音,是怎麽吼出這種聲嘶力竭的嗓音,可他真的像是喊了出來:“不,還給我,你騙了我。”
他徒勞無助地看到了陶天兵,瞬間生出了希望:“求求你,別帶走,別,幫幫我。”
陶天兵不忍地轉開頭,誇克眼底的光徹底熄滅。
“我沒有騙你,我是在救他。”關歲理最後看了他一眼,“我希望我會順利。”
“睡吧,祝你醒來,美夢成真。”
誇克無能為力當機,暈了過去。
關歲理轉頭催促陶天兵,陶天兵說了聲抱歉,扛着人就跑,他們已經出了玻璃門。
他咬着牙,心中的愧疚滋生蔓延,可他只能狠狠壓下去。
關歲理推測每一任市長會在特定的時間死去,或許是因為一種在特定範圍內傳播的信息病毒,他們拿着這個病毒去對付boss,是目前他們唯一能夠致勝的手段。
他們都懷疑關歲理說的這個病毒是否真的存在,但也只能跟着他賭一把。
如果真的有這個病毒存在,這東西也是在太過離奇古怪,簡直就像是為了讓他們通關,故意弄出來的漏洞一樣。
但是看市長的反應,他們或許真的賭對了。
他們剛出通道,忽地,警報震耳欲聾響徹大廳,他們猝爾回頭,透過透明的防護,看見了誇克拼命按下警報的手。
陶天兵都急瘋了。
那警報響起的瞬間,耳朵裏清晰地接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腳步,那是駐守在這裏數十年,願意為了這些合金身體去死的無數精銳警衛。
無數人朝他們追來,要将膽敢對市長屍體動手的人絞碎抹殺,關歲理并不在意誇克的方向,但他也知道,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他們奔跑着,可那窄窄的通道變得前所未有得遙遠,腳步也越發逼近。
下一刻,腳底的地面坍塌,他們腳下一空就摔了下去。
幸好關歲理托了陶天兵一把,将他踢進了一邊的通道,他才避免了當場被壓成一堆廢鐵的命運。
陶天兵後怕不已,這通道漆黑,好在他們如今機械的身體賦予了他們夜視的能力,或許這也是身為合金人,少數的好處了。
他抱着懷裏那具命不久矣的身體,跟着關歲理在通道中前進。
也是走了一段,他們才意識到,這憑空出現的通道并不簡單,它內裏的回響并不遙遠,仿佛封閉且大小有限。
通道四處,都有整齊肅殺的腳步迅速接近。
比起秘密藏身處或者逃生通道,這裏更像是一處——
“裁決通道。”
那位市長,如今是前市長了,他的語氣是憤怒的,但是他力氣實在太不夠了,許久才在颠簸中說出了這四個字,“你們跑不了了,放棄吧。”
陶天兵立刻緊張地查看四周,好像确實有什麽,在悄無聲息地接近他們,但越是這個時候,他的嘴就越是閑不住:“不是,市長,你這下屬不行啊,他們不管你了嗎?”
大約是确定了他們沒有辦法再帶他出去,這位前市長也放松了許多:“我不過是個死人罷了。”
陶天兵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下意識找向了關歲理,才發現關歲理正在摸索四周的牆壁:“關哥,怎麽辦啊。”
關歲理不答話,一邊的前市長忍到現在,也實在等不起了:“你究竟知道了什麽?”
“只是猜測,不算知道。”周圍的動靜幾乎到了身側,關歲理只來得及應付這麽一句,随後就朝準那個方向,雙手一伸,就穩穩擒住了那裏忽然冒出來的武器。
他輕巧地把這東西往後一抛,劈翻人帶着陶天兵就跑。
身後追擊的腳步越發壯大,陶天兵好幾次覺得自己要死了。
不知道多少次之後,陶天兵跑得都快累壞了,他更無從揣摩關歲理那邊的情況。
他們前方重新出現了光。
陶天兵神經高度緊繃,幾乎只是機械地抱着人在跑,此刻驟然一放松,就徹底開閘:“關哥,外面是什麽地方啊,你确定能出去嗎?”
“不确定,這是最快的出路。”
“啊?”這也敢跑?
即将躍出洞口的同時,身後的追兵也徹底到達,他們看不見具體是什麽,只能聽到身後幾人呼和,随即巨大的炸響粉碎一切。
鋪天蓋地的煙塵後發先至,遮蔽了前方全部的視線,整個通道塌砸下來。
陶天兵心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最後一刻,他被關歲理一拉,在被埋葬之前,他最後躍了出來。
他們重新站在了大地上。
劫後餘生的慶幸尚未上來,煙塵尚未散盡,他就看到了外面人影幢幢。
慣性抛出煙塵,他才知道他們究竟來到了哪裏,市長和那些客人們站在一邊愣愣地看着他們,這赫然是他們之前路過的,守衛最為嚴密,一步一崗的前廳。
那數不清的守衛一起盯着你,即使沒有惡意的時候,也叫人頭皮發麻。
“走。”
甚至這句話都不用說,陶天兵和關歲理幾乎是瞬間就用上了自己的最大程度的驅動,從大門跑了出去。
身後,短暫的遲疑過後,烏泱泱的守衛們傾巢而出,綴在了關歲理他們身後。
無數或合金或金屬的暗器疾掠,無數的牆壁憑空升起,市長廳門口幾乎頓時成了混亂的末日。
而那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此起彼伏,踏得地面仿佛也要頃刻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