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市長
關歲理爬上了那高高的臺階, 跟着誇克進入了市長廳的大門,門口的掃描儀無聲地在他身上掃過,他才被放了進去。
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這裏的人不算少, 警衛沿着過道一字排開, 卻沒有一聲交談, 幾乎有種莊嚴的肅穆。
他們往裏走了一陣, 來到了大廳,一臉溫和的市長從文件裏擡頭,看向了他們。
誇克簡單跟市長說了幾句,市長才看向了關歲理,跟他點點頭。
可是關歲理卻被誇克帶着離開了這裏, 誇克知道他的疑惑:“剛剛是新的市長,你要充能的不是他。”
他幾乎瞬間想起來泰倫的一句話:“市長還沒有死。”
這等級森嚴的地方, 市長的死活, 一個普通市民又是怎麽知道的。
關鍵是誇克也并不意外。
誇克顯得有些焦躁:“希望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能讓市長活過那個期限。”
關歲理隐約察覺, 誇克效忠的, 一直稱呼的市長, 并不是所有人以為的那一個。
他稱呼現在的市長,總會在前面加個前綴, 新市長。
“期限?”
誇克已經有些氣惱了:“不要給我裝糊塗, 每任市長在位時間只有五十年, 不多一天, 不少一天, 不要說你不知道, 不要故意刺激我。”
這實在是有些神奇了:“抱歉。”
快到一個大廳, 誇克放緩了語調:“算了,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你的任務就是給市長加好能源,市長身體不好,別說什麽有的沒有知道了嗎?辦好了明天我不管你,你愛幹嘛幹嘛。”
關歲理沉默點頭,他也對這位市長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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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穿過又一道走廊來到另一個大廳,來到了這市長廳守衛最強的地方。
看到後,關歲理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透明的屏障後,一張張展臺停在那裏,一具具鋼鐵的身體擺在上面。
而這些鋼鐵身體身上的服裝,都跟市長一模一樣,這裏赫然是歷屆市長的屍體展臺。
這就是——西北方的死亡。
每一任市長死後,都不會下葬,他們合金材質的身體也不會腐朽,于是安放在這裏,算作給予下一任的勉勵。
可是這合金城建立也才不過短短四百年,這裏擺着的,卻已經有了七八具身體。
五十年的期限,未免太不尋常。
關歲理視線在這些身體上移動,看不出任何區別,他隐晦詢問誇克:“哪個?”
誇克趕緊壓低聲音:“小聲點,等着。”
于是誇克帶着他往深處走,來到了最後一個擺放着身體的展臺,他敲了敲那透明的屏障,裏面的身體居然緩慢地坐了起來。
“誇克,你來啦。”
他不動的時候,安靜得讓人覺得他已經死去了。
可他坐起身來,就發現那具身體跟別人沒什麽兩樣,還精密的金屬機械,運轉流暢毫不生澀,這樣的身體,根本不用懷疑他還能再活幾百年。
可這是關歲理,第一次在合金人身上見到,那種衰老的氣息。
他仿佛真的是一個,已經行将就木的老人。
“市長,我來給你加點能源。”
誇克得到市長的首肯後,帶着關歲理進了旁邊的小門,來到了市長的面前。
他身後一堆靜靜的永遠不會再動的合金軀殼,只是剛來這裏,就感到一身冰冷的死寂,只想趕緊離開。
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還能安安靜靜躺在這裏,等待死亡的到來。
“好好的,怎麽想起來給我補充能源了,我活不了多久了,用不着了。”
“別這麽說,保持能源充足對身體有好處,您不會有事的。”
市長蒼老的身軀瞬間變得威懾,他逼近誇克:“誰告訴你的?”看的卻是關歲理。
誇克果然把關歲理讓出來:“這是我那條街能源站的,是他告訴我的。”
“是嗎?這孩子倒是懂事。”
關歲理能感覺到那視線長久地停在了他身上,那股視線足夠讓人手腳僵硬,關歲理不卑不亢,低頭整好自己的能源補充槍:“您需要多少?”
市長的聲音更是稀奇,可出口的話依舊和藹:“四升就夠了。”
于是關歲理上前,熟練地擰開了市長的開關,給他設定好了能源,這樣的距離,更讓他注意到了市長的合金身體,這軀殼看起來一點損傷也沒有,關節活動也異常靈活,實在看不出任何故障。
如果說高塔之上的boss都能好好活着,市長絕不可能死去。
市長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這可能是詛咒吧。”
在這麽一個純機械的世界,乍然聽到詛咒這樣的詞,仿佛一個魔幻的玩笑。
“孩子,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上任的時候,身體都沒有任何問題,即使現在,我也檢查不出自己的毛病,但是我們無一例外,會在上任的第五十年死去,就像你看到的這裏所有人。”
誇克中間幾次想打斷,但都沒有成功,聽到這裏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連這市長廳都翻修好幾次了,可也沒用,誰知道怎麽回事。”
“沒有派人再多調查調查嗎?”
誇克聽着更喪氣了:“現在的人一個比一個不中用,能查出些什麽來?”
他說完,慌亂捂住了嘴。
他情不自禁想到關歲理說的:“理論是對的,可是沒幾個人記得,你覺得是誰做的?”
“你真的不好奇嗎?你自己也在懷疑吧。”
他當時只硬擠出幾個字:“我相信他,他一定是為了所有人好。”
關歲理那時對他露出了一個憐憫的微笑。
他總是這麽相信那個人,分明比誰都小,卻為了市長背上了死亡的水箱。
他當初相信。
如今依舊相信。
他驚慌說:“我不小心說的,市長你當沒聽見吧。”
市長依舊慈愛地看着他,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那white呢?你們找過他嗎?”關歲理忽然開口。
誇克驚叫一聲,這個人在說什麽!
他上來就要拉走關歲理,看着還連接市長的能源補充槍才勉強冷靜下來,市長的情緒總是平穩,聽起來沒什麽變化:“這座城市裏,叫這個名字的有很多,你說的是哪一個?”
關歲理回憶着之前紀念館牌子上的字眼,除了white,再也沒有別的痕跡,但是他腦中忽然就想起來之前那條人魚的一句話。
我不知道,但我記得有人叫我……
“white peacock。”
白色孔雀,纖細無暇,翩然靈動,可記憶中的那張臉卻實在跟這些詞沾不上半點聯系,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有這麽個名字。
關歲理說完,久久沒有人回應,充能正好在這時候結束,關歲理取出了自己的充能槍,退了開來。
空曠的大廳中,輕微的動作都會被放大許多倍,關歲理一步步,都響在整座大廳中。
市長終于開了口:“看來你确實想起來很多東西,不止是這些理論知識。”
誇克聽到這句話,仿佛一只畏懼的猜想被印證,再也無法自欺欺。
“你真的這麽做了?”
“我以為你早就該猜到了,”市長旁邊躺着自己那些前任,“孩子,你太相信我了。”
“人們對那座塔太在意了,天天往那裏跑,然後被white摔下來,碳元素反應器也被人拆了好幾次,出了不少事,我們每個人上任,都會想點辦法保證現在的安穩,我沒有其他人那麽聰明,只有這麽個笨辦法。”
“就像我的記憶清除,就像新任市長的強制工作。”
他苦笑了聲:“我知道你們不理解,可要是不這麽做,可能現在這座城已經不在了。你能記起來确實不容易,能答應我,暫時幫我保密嗎?”
關歲理點了點頭,他斟酌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來:“那臺機器真的毀了嗎?”
“是的,相信我,孩子,不要在去想這一件事,你很聰明,white以前也很聰明。”
這一句話,明明語調也沒什麽異樣,可關歲理卻從中聽出了些威脅的意味。
之後他們再沒什麽交流,可市長也沒有說要放人走,他知道這是市長在猶豫。
他被留在那裏留了很久,最後,市長對他笑了笑:“有人能想起來,也是好事。”
“反正,不會更壞了。”
他離開了市長廳。
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透了,誇克沒心思搭理他,一個人悶悶地走了,關歲理思考着走下臺階,四下也不見謝塗的影子,他幾乎不用想,就知道這兩人應該去查周圍其餘線索了。
他快步朝着歷史紀念館走了過去。
一路上再不見半個人,但到了紀念館門口,關歲理才發現,一直暢通無阻的門框,居然多了一塊石板,他登時察覺不對勁,一腳就踹了下去。
大門倒地,裏面的聲音迅速傳了出來,有人追着什麽在跑,還有陶天兵快哭了的聲音:“我叫你祖宗行嗎?權限擺那兒你倒是用啊,哎?這動靜,是關哥嗎?關哥,我們在這兒!”
謝塗喘得肺都要出來了,然後是一陣石板撞擊破碎的聲音,他終于能緩過來說了句話:“閉嘴,別吵。”
然後那腳步朝他這邊跑了過來,帶着一陣土腥氣。
關歲理往聲音處接近的時候,手腕腳腕都活動了開,迎面對上陶天兵和謝塗,腳腕蓄力,整個人就像彈了起來,越過他們朝着那道人影砸了下去。
人影反應很迅速,一道牆立時橫生在他們中間,關歲理手腕一撐,人就在那牆升起之前翻了過去,在牆壁一借力,一掃腿将人掃了出去。
那人倒在地上,一身裹得嚴嚴實實,唯一的信息只有身上序列二的标志。
序列二……關歲理接近的時候,一支意料之中的金屬箭從頭頂墜下,關歲理把人一撈,一踢膝蓋就壓在了那箭頭下方,那人跪下去的時候,胳膊由于角度過于扭曲,發出一陣咔吧咔吧的脆響。
那人瞳孔緊縮,顧不上胳膊的劇痛,法涅斯權限全力催動,終于讓箭頭消散在了距離他半寸的地方。
寂靜的大廳能聽到他松了口氣的聲音。
可這人竟然剛剛生死脫險,氣都沒聽完,轉瞬手上就多了一柄刀,直直朝着關歲理的小腿關節刺去,關歲理後撤的同時,那人猛地掙脫,抱着胳膊朝門口竄去了。
站在那裏的謝塗和陶天兵連忙往邊上避開,那人就從他們面前過去了。
關歲理追出門的時候,人已經完全不見了,只不遠處傳來短暫交鋒的聲音,然後新可帶着蘇彎走了過來。
他們兩人狀态都很不好,新可兩條胳膊都沒了,也就蘇彎給他撿回來一小截,現在正在懷裏抱着。
“要不是我現在沒心思,有他好看的。”
蘇彎敷衍着安慰幾句,看見了關歲理,朝他們走了過來:“我就猜到你們在這兒。”
關歲理四下打量,确認那人走遠了追不上,帶着蘇彎他們回了屋。
門被蘇彎一封上,新可就放心地直接倒在了地上,謝塗和陶天兵不情不願把他扶起來,讓他靠在牆上。
這一屋子混亂,除了關歲理,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都不知道該誰先開口。
新可大概是緩了過來,看見了關歲理的能源補充槍,眼神游移,有種被五鬥米壓彎了腰的屈辱:“給我來點。”
關歲理都沒問他需要多少,直接按照滿容量五升給他加了進去,能源液汩汩流動中,他掉落下來的半截肢體也被某種力量牽引,跟着地面的一塊金屬一起懸浮起來,材質在兩者融合之前就已經完成了轉化,然後重新組合成了他的胳膊。
陶天兵已經看呆了:“不是,現在我們調動法涅斯權限,已經不需要接觸額頭了嗎?”
他一直還是貼額頭,實在還不知道使用方式已經變成了這樣:“這不違反個人隐私法嗎?”
曾經接觸大腦才能調動權限,是因為只有通過這樣的形式,法涅斯才能短暫地讀取他們的思維,進行權限的調動。
可如果不需要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們的思想已經完全暴露在法涅斯的監視中。
新可實在懶得解釋,但是看了看給自己充能的關歲理,開了口。
“你不用那麽擔心,只有大腦中出現權限相關的內容才能被識別,進而實現你的權限調用。即使是法涅斯,也沒有那麽大的運算能力,能處理所有人的思維信息。”
陶天兵總算放心下來,就是一口氣才出來,新可還有半句話:“可是也不是絕對安全。”
陶天兵那口氣卡住了。
關歲理撤開的時候,新可的胳膊已經重新裝了上去,他靜了會兒,說:“我們猜錯了,看來西北不是反射的意思,你們這邊有什麽消息嗎?”
關歲理搖搖頭,他雖然進了市長廳,可是那消息對他們的現狀依舊毫無幫助。
反倒陶天兵站了起來:“你們跟我過來一下。”
新可的傲慢讓他不想承認陶天兵的任何成就,可是所有人都走了,他還是爬了起來,跟着來到了館內的最深處。
地面上,一處幽深的洞口敞開着,不知通向何方。
“我們也不知道這裏面是什麽,”他看着關歲理,“我的每日任務做完,也沒什麽事幹,就來這邊查查,反正也是西北嘛。”
“沒走一會,那人就掀開板子從裏面竄出來了,問什麽也不說,上來就動手。”
“真的是西北方的死亡啊,我們快死了。”
他發出靈魂疑問:“他真的是我們的隊友嗎?”
“他應該是個殺手。”
這一個詞一出來,所有人都不禁屏息。
蘇彎磨着指甲,指了指前面的洞口:“他們最就擅長鑽犄角旮旯殺人,找藏身處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他們來到一個陌生地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好據點。”
“看來你們不太幸運,碰到了他的據點。”
陶天兵顫抖:“找,找據點幹什麽?”
蘇彎打破了他的幻想:“是的,他應該沒想通過闖關通關,死亡率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只要殺夠人,他一樣可以出去。”
新可:“那人我們之前也遇見過一次,可惜沒抓住,我覺得不重要,就懶得說。”
所有人睨他,蘇彎自然微笑:“不怪你,我也覺得他身手不太好,不需要在意。”
所有人默默移開視線。
陶天兵和謝塗:……謝謝,他們差點死了。
陶天兵實在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看向了這幽深的隧道:“要知道裏面有什麽,我們只能下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