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眠
趙想把自己的花盆抱了起來。
“賣菜的叔叔給了我們一包花種子,城裏就剩這一種花了,他說可以帶來好運。”
三三看了眼趙想,鼓了鼓氣:“我們可以種嗎?”
之前白文學光顧着警惕周圍熟悉環境了,根本沒注意買菜的時候他們都說了什麽,不過這不重要,兩個小姑娘都這麽說了,他現在哪還說得出一個不字。
只是,身後關歲理煞風景地問了一句。
“花盆是哪裏來的。”
兩個小姑娘不說話了。
白文學忽然意識到,這兩個小孩能找到花盆的時間,只有她們做飯的這段空檔,那個時候,他們全部在關歲理的房間,而唯一一個她們能接觸到的,只有人魚。
白文學轉過頭,就看見人魚輕巧地擡手,手上就出現了一個一模一樣雕着紋路的花盆。
人魚沖盯着他的關歲理一笑,說:“我給的,不行嗎?”
關歲理不說話,人魚在那裏跟他意會了半天,歪着腦袋把花盆一遞:“你也要嗎?”
關歲理懶得搭理他,只是又看了那花盆幾秒鐘,低頭繼續吃飯。
人魚搶了飯就不着急吃了,百無聊懶地躺在了椅子上,抱着那個花盆在懷裏轉。
這事就算是這麽過去了,看大佬的樣子,花盆也沒什麽問題,大家繼續填飽自己的肚子。
唯一不平靜的,只有依舊盯着花盆的白文學。
剛來這裏的第一天,關歲理為了證明人魚的難以對付,向人魚抛去了一把小刀,那把小刀在觸碰到人魚的時刻就已經斷掉,但很快就被還原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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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初就懷疑這條人魚使用的,名義上是什麽人魚的神秘力量,歸根到底,就是法涅斯權限。
那場景太過熟悉。
如今看到這個花盆,更一次佐證了他的觀點。
這個虛拟世界裏,分明已經擺脫了物質的束縛,為什麽依舊要用法涅斯權限這種架構在物質基礎上的東西做力量基底。
為了增加真實感嗎?
如果真的是按照法涅斯權限來,那這裏的單位粒子特殊材料取代自然物質的比例又是多少。
以人魚對海洋的操控,他想那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他自從來到這裏,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白文學思考得頭疼,周圍的碗筷聲輕微,但每一聲都像是敲在他的神經上,讓他的額頭一下下地抽。
忽然有手落在他肩膀上,他下意識回神,反射性就要來個背摔,卻抓了個空。
他才發現是關歲理,人魚在一邊站着,沖他露了個前所未有地笑。
他忽然感覺有些不妙。
只是不等他有反應,關歲理就帶着人魚轉身,進入了盡頭的房間。
分明是兩個人的身影,耳邊卻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另一個是拖行的水聲。
他忽然就意識到了,在他發呆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人魚果然選了關歲理的房間,而關歲理最後那一下,是在囑咐他不要輕舉妄動,他自己會處理。
那要怎麽處理啊,人在水裏根本呼吸不了,有什麽能耐也堅持不了多久。
潛水服不出意料被收走了,說要留在船上充能,他根本想不到關歲理還有什麽辦法。
趙想和三三看着周圍人忽然沉默下來,也預感到了什麽。
她們茫然許久,小跑過去,把自己的花盆穩穩地擺在了窗臺上。
她們看着窗臺上的那泥土,給它又灑了些水。
“真希望它能快點開花。”
關歲理進門後,徑直找了個地方坐下,門被身後跟進來的人魚關上。
随着那砰的一聲,一種熟悉的香氣慢慢彌漫在了房間裏,一點點越過他們之間的那些磚石,攀上了關歲理的長靴子。
而比那香氣來的更早的,是人魚瞬間覆蓋全屋的殺意,沒有了別人,他徹底撕去了那層虛僞的皮子,他的牙齒露了出來,尖尖的挂着殘酷、血腥以及永遠無法填滿的饑餓。
他的肚子又響了。
人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勉為其難給自己找了把椅子,倚在那裏盯着關歲理。
當然,關歲理也很給面子,反手就掏出了自己的煙。
雖然他點煙的時候,瞄了面前的人魚一樣,他總有種自己是在焚琴煮鶴的意味,但還是表達了對人魚基本的尊重。
很快,那股香味中,煙草的焦氣混入了其中,那香氣變得低沉。
關歲理也捂着嘴巴進了衛生間。
人魚都要氣笑了。
他就不信,一晚上,關歲理真就打算這麽過了。
關歲理還真就這麽過來了。
人魚麻木了。
他們就這麽一裏一外待了一宿,後來關歲理甚至搶走了人魚的椅子,搬進了衛生間,把床扔給了人魚。
就是人魚躺上床的時候,那木質的床板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他很擔心他這脆弱的小床忽然就塌了。
外面天光微微透進來,人魚借着那點稀薄的光,看到了籠罩在煙霧裏的關歲理。
他分明很困了,靠在椅背上眼睛都要阖上,但是他呼吸剛剛平穩片刻,一陣突如其來的惡心就會從胃裏翻出來,然後整個人趴在洗手池邊幹嘔。
晚上的飯早就吐了個幹淨,現在他什麽都吐不出來,只是,他也不會被人魚的氣味影響到。
關歲理腳邊的垃圾桶中丢着一地的煙頭,洗手池邊留着一個個碾滅煙頭後的痕跡,被他一捧水一澆,悉數沖刷幹淨。
最後的一點火星裏,照出了關歲理有些蒼白的臉。
人魚看着關歲理的臉,忽然就有一種感覺,這個人根本不會死。
不僅是他,即使是別人,拿着敲骨吸髓的武器,也奈何不了關歲理半分。
可是這不合理,他看起來分明那麽脆弱。
人魚忽然很想看看,關歲理到底能活到什麽時候。
畢竟他是真的很餓。
前所未有的饑餓。
那香氣一點點散去,關歲理敲了敲手上的煙盒,扔進衣兜,從洗手間走了出來。
人魚背着他躺在床上,白忙活一晚上,覺也沒睡,又餓又困,尾巴都氣得抻直了,就那麽板着懸在他的床腳。
關歲理站在了床邊,他清楚人魚醒着。
“這是我的床。”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間或還有些氣音,他說完就閉上了嘴。
人魚翻了過來,床板更是響得厲害:“看來,我做了個錯誤的決定。”他上下打量了關歲理一圈,“還有煙嗎?給我一根。”
關歲理懶得說話,煙什麽的更是連個掏的意思都沒有,只給他指了指拉到原位的椅子,意思相當敷衍且明顯。
人魚簡直覺得匪夷所思。
“你覺得,我會把床還給你?”
關歲理清了清嗓子,放棄了開口,而且不僅嗓子痛,一晚沒睡,他的頭刺痛地疼。
他的耐心也更不好了。
人魚明顯能感覺到關歲理不爽的情緒,這下他樂了,他一縮,半截子尾巴也就甩到了床上。
關歲理耐心徹底到頭,他看着床上那坨礙事的東西,再也懶得管,往裏一推。
人魚驚訝地發現自己這樣人高馬大的骨架,居然被他輕輕松松一推就擠到了牆角。
身邊的床塌下去一塊,甚至床板他都錯覺彎了下去,他還沒從懷疑人生中出來,就聽到身邊傳來了均勻的呼吸。
人魚:……
他記得他應該是可以随便要人命力量強大性格詭異喜怒無常的深海霸主吧。
他難道記憶出了什麽問題?
喇叭再一次廣播響起的時候,人魚都還沒有從這種震驚中緩過來。
關歲理可以看得出很不情願,在廣播播了第三遍的時候,他終于從床上爬了起來,進洗手間洗了把臉。
帶得床上的人魚都跟着蹦了蹦。
關歲理胡亂擦了把臉,把門打開,一出去,外面闖關者小隊其餘人全擠在他面前。
他們看見關歲理安然無恙,齊齊松了一口氣,只不過,在內心無比的好奇下,他們注意到了關歲理以及他身後跟出來的人魚,兩人眼底下如出一轍的黑眼圈。
所以你們昨晚到底幹了啥?
“你是說……只要不讓人魚睡覺,就不會有事?”
關歲理是靠在船壁上,借着出海的這段空檔,說的這個答案。
只是,顯然有些不太好接受。
“你确定嗎?”
刺猬頭眼睛比昨天更加渾濁了,而且手抖得也更厲害。
“今晚可是我啊,要是出了事,死的可是我。”
要不是一邊小辮子拉着他,刺猬頭就撲上去揪關歲理的領子了,他腦海中全是早上人魚從關歲理房間出來,看向他那別有深意的一眼。
他就知道,人魚早就看他不爽了。
而且,不讓人魚睡覺?
怎麽做,在他睡着的時候去叫醒他嗎?他又不是嫌命長。
“你有沒有辦法晚上再讓人魚去找你。”
“別太過分。”憤怒的居然是一邊的白文學,他雖然基本是這個團隊的領頭人,但很多時候,他更多的充當的是一個保護盾和大後勤的角色。
管管老大怎麽教育團子,再管管怎麽不要讓兩個小姑娘害怕,然後間歇還要操心一下團隊大佬的身體健康,偶爾還要假裝不經意地給兩個小青年科普一下紀律風氣兼職一下心理導師,可謂勞心勞力,很多時候都不覺得他能是個治安軍。
忽然這樣疾言令色,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跟人魚住能沒事,可我不行啊,他不是已經找到安全的辦法了嗎?我又不是要他怎麽樣?”
刺猬頭依舊不死心,他看了關歲理一眼,就要上去拽他的袖子:“你說話啊。”
關歲理只覺得很吵,他覺是補不成了,頭頂的刺猬頭叽叽喳喳,身後頭頂挂着的6紅得刺眼。
白文學還在那裏說着什麽。
關歲理被晃得閉了閉眼,終于開了口:“這裏有規則,順着走就不會出問題。”
他的嗓子還是很不舒服,海上也沒淡水,他壓了壓自己的嗓子。
“規則?”白文學忽然意識到了自己之前一直能感覺到卻說不出來的東西,那就是一種奇異的規則,他摸不到,也不清楚裏面具體是個什麽,但是就切實存在在他的身邊。
他接觸到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完整的人生,非常近乎于真實,卻依舊有些詭異的違和。
現在他明白了,或許那就是強加在這些人身上的規則,有什麽在他們的人生中加了一條線,放在每個人身上都微不足道,但是一個個連在一起,就組成了一張規則的大網。
其中,最明顯的就是人魚。
刺猬頭懵了,但下一刻他就更瘋狂地上去要撲關歲理:“什麽規則,你就是不願意是不是?你就是要看着我死。”
關歲理在他撲上來之前,一個空翻翻到了他的身後,他只說:“抱歉。”
刺猬頭撲在那裏,沒有再爬起來,他就那麽伏在地上哭了起來。
白文學看着面前的刺猬頭,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一邊關歲理看着遠處,也在沉默,他嘆了口氣,走了過去。
“他只是害怕,不是真的……”
然而他話說到一半,就順着關歲理的視線看到了不遠處,搬着貨箱走過的大副。
而本來他以為該有些難過的關歲理,看着大副前進目的地的箱子堆若有所思,如果他的戰術素養沒有白學的話,那是一個适合圍堵人的地形。
白文學頓了頓,露出一個驚恐的表情。
“你要幹嘛?”
關歲理沖他比了個左右包夾的動作。
白文學很想瘋狂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