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夢想是照亮人生的星星(4) (3)
(4)
她說:對,虔誠。那是聖地,我聽說許多人是走一步跪一下,雙手合十拜一下再走,走了很多年才走到的。
我說:那不算什麽。外國有座叫耶路撒冷的城市,也是聖地。去那裏的人,走一步,往地上趴一下,四肢和身體緊緊地貼住地面,然後站起來再走,有的人走了一輩子也沒走到。
她說:為什麽沒走到?
我說:半路死了呗。
她說:怎麽死了?路上有野獸嗎?去西藏會不會遇見野獸?或者妖怪?像《西游記》裏那樣?
我說:可能是遇到炎熱的天氣,柏油路面,他一趴下,就被粘住,烤死了。
她說:那麽慘烈啊。我們可不要那樣。
我說:那叫信仰,我們不用那樣。
她說:信仰是什麽?
我說:就是對某種事物堅信不疑,還仰視它。
她說:那我有信仰的。
我說:你的信仰是什麽?
她說:就是你啊。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你比我高,我跟你說話要仰視你,你不就是我的信仰嗎?
我說:扯淡,不說這個了,還是說說怎麽去西藏吧。你不想坐車嗎?
她說:我坐什麽車都頭暈惡心,要不我們折中一下,步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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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是扁平足,路走多了腳疼。
她說:不怕,又沒有時間限制,我們走走停停,不會太累的。
我說:行。
(五)
璎珞喜歡拾荒。在我眼裏,她撿的那些髒兮兮的飲料瓶子、皮鞋底子、奇形怪狀的石頭、花花綠綠的紐扣等等都是沒有用的東西。但是在她眼裏這些都是寶貝。有的可以賣錢,有的可以觀賞把玩。
她一臉平靜地接過我給她買的新衣服新鞋子,連聲謝謝也沒說。而撿到一個磨損得坑坑窪窪的塑料珠子,卻能令她興奮得大呼小叫。以她的學識,應該沒聽過變廢為寶這個詞,更不曉得化腐朽為神奇是什麽意思。她說,她這麽做除了打發無聊的光陰之外還有一個崇高的目的,就是攢錢。她覺得像我這樣只出不進,總有一天要把錢用完,那時候她積攢的錢就可以派上用場了。我對此不屑一顧。我曾打開她的錢袋看過,只有一堆硬幣和幾個金屬紐扣,加起來不會超過五十元。我打算用一張五十元的紙幣換她的硬幣,那樣可以減輕一下她包裹的重量,可她白了我一眼,好像我想占她便宜似的,或者就是覺得我瞧不起她。
書上說:川藏公路是我國目前最長的一條公路。它以裏程之長,跨越高山大河之多,修築及維護之艱享譽世界。選擇川藏公路入藏,頗為艱險,但沿途景觀之多之奇卻是其餘幾條線路所無法相比的。
從成都開始,經雅安、康定,在新都橋分為南北兩線:北線經甘孜、德格,進入西藏昌都、邦達;南線經雅安、理塘、巴塘,進入西藏芒康,後在邦達與北線會合,再經巴宿、波密、林芝到拉薩。北線全長2412公裏,沿途最高點是海拔4916米的雀兒山;南線總長為2149公裏,途徑海拔4700米的理塘。南北線間有昌都到邦達的公路(169公裏)相連。南線因路途短且海拔低,所以由川藏公路進藏多行南線。
我決定走北線。我打小喜歡把自己放到大多數之外,覺得紮堆的都不是什麽牛逼的人。而璎珞說還是走南線好,南線走的人多,廢棄品也多。最終石頭剪子布,她贏了。我們走南線,此後每到一座城市,洗澡休息補充糧食之後,她都要去找廢品收購站。我為了維持我那點可憐的自以為是的尊嚴,一次也沒陪她去過。
(六)
行走在有“死亡之線”之稱的川藏公路上,第一天,我還贊美那幹淨得像被汰漬洗衣粉洗過的天空,路邊的參天古樹和埋伏在夕陽後面的青山也讓我感到心曠神怡。偶爾有搭載游客的汽車從身邊駛過,看到從車窗探出的好奇的腦袋,我還會沖他們扮鬼臉。
可是才三天,汗水就将我的鞋襪粘在了一起,雙腳像是放在了腌制鹹菜的罐子裏。一開始我還拿唐僧和堂吉诃德給自己打氣,後來想想,他們倆好歹還有馬騎,我連頭驢子都沒有。而璎珞卻對這點辛勞不屑一顧,好奇心使她一再地停下腳步,蹲下身子研究路邊的花花草草。我呼喚她,她嘴上答應着:就來就來!身子卻紋絲不動。
有時沒能在天黑前趕到村落裏投宿,我們就靠着大樹或找一處山洞,生一堆火,相擁而眠。盡管我的衣服被汗水打濕又被太陽曬幹再被露水打濕,味道獨特得我都想去申請專利了。可璎珞還是将我抱得很緊,睡得很香。我常在半夜裏驚醒,看着月光肆無忌憚地灑在大地上,順便也灑在我和璎珞身上,我有點恍惚。而璎珞那微紅的面頰和微微翕動着的鼻翼,更讓我覺得這不過是場虛無缥缈的夢。夢醒了,我肯定還是躺在男生公寓那狹窄的鋼絲床上,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應當一如既往地打着游戲。
我們應當遇到一些妖魔鬼怪才好,那樣打打殺殺的,幾千公裏的路不知不覺也就走完了。可也許是因為我不是唐僧,吃了我的肉除了塞牙沒別的用處。結果導致我們走了三天除了飛鳥外連只野兔也沒看到。
璎珞說:你真嬌氣,才走這麽點路就怨天尤人的。我一夜之間父母雙亡,沿街乞讨無人同情餓暈在街頭又被凍醒時,都不曾埋怨過誰。
我說:等西藏之行結束了,就送你去學校讀書,你再也不用過這種風餐露宿的生活了。
璎珞說:那你呢?
我說:這條路的盡頭,是下一條路的開始。我生平就兩大樂趣,看好玩的書,走陌生的路。
璎珞說:你不是還喜歡下棋嗎?
我說:那是小樂趣。
璎珞說:那上學有沒有樂趣?
我說:上學沒樂趣,可是上學可以讓你學會體驗更大的樂趣。我這句話不是病句吧?
璎珞說:我不知道是不是病句,也不曉得你要表達什麽意思。
我說:比如我平時看見村落人家,會很漠然。而在荒郊野外行走幾日後,再看到村落人家,就覺得格外親切、格外興奮。
璎珞說:這和上學有什麽關系?
我說:剛才那個比喻不算,這麽說吧,看小說讓我感到很愉快,可是不識字我就看不成小說,不上學我就不識字,這其間的因果關系你可明白?
璎珞說:可我并不喜歡看小說,聽你講故事我就很愉快了。
我說:我的故事總有講完的時候。
璎珞說:講完了就睡覺啊。
我說:我的意思是,你認識了字,就可以看到更多有意思的故事。
璎珞說:那你教我識字啊。
我說:我突然發現虛構一個你出來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算了,為了避免被你氣死,這個小說就寫到這裏吧。
在路上
我又坐到了火車上,依舊是靠窗的位置,但我對窗外的景色不感興趣。我心裏有些慌亂,我還沒有準備好,新的生活就開始了。就像我現在寫的這些文字,沒有提前構思,全憑一時沖動,就拿起了筆。
上火車前我渴望我的周圍全是美女,我們打牌、閑聊,相見恨晚,下車時互留電話號碼依依不舍。可惜上車後我發現車廂裏清一色的大老爺們,別說青春美少女,連個半老徐娘也看不到。顯然,那些大老爺們看到我是男的後也很失望,這讓我心裏稍微感到平衡。我想美女可能是很少出門的吧,即使出門恐怕也不會選擇這種又慢又颠的交通工具,即使選擇了這種又慢又颠的交通工具,身邊應該也跟着護花使者。
火車到韶關站的時候,一大群人擁進車廂,他們扛着足以裝下我的箱子,拉着髒兮兮的原來裝化肥,現在裝衣被鞋帽的袋子。他們可能已經在候車室等了很久,一臉的疲倦。按列車時刻表上寫的,這趟車在韶關站的停車時間是十五分鐘。可是半個小時過去了,仍有人拼命地往車上擠。
車廂內外都很亂,哭喊聲不絕于耳,看不到列車員的影子,我想乘警來了恐怕也無可奈何。那些人買的大多是站票,或者根本沒買票,打算上了車再補。行李架上已經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包裹皮箱,火車拐彎或者遇到傾斜的路面時,行李架上的東西會掉下來砸到乘客的頭。那些中途上車的人只好把行李放到走道上,強烈的困倦促使他們在走道上鋪張報紙或者直接坐到包裹上就開始打盹。這樣一來更阻礙了通行。
火車終于還是開了,有人試圖從窗口爬上來,可是車廂內的人死活不開窗,車門也被幾個強悍的乘客關上了,車廂裏逐漸恢複平靜。不會騰雲駕霧的人很難走到廁所,到了廁所也進不去,裏面睡滿了人。有的人甚至在座位上解決,排洩到礦泉水瓶裏或方便面袋子裏,車廂洋溢着濃烈的尿騷味。開水也打不到,許多人開始幹啃面。
我有些口渴,可是列車員的售貨車推不過來。我打算到下一站就下車。諾誠還很遠,我不想帶着一股子尿騷味出現在r的面前。
我是從窗口跳下車的,扭傷了腳,擦破了手。出了站後直接去了診所,包紮了一下然後去招待所睡覺。睡了兩天,腳不疼了,手上也長出了新皮。聽招待所的老板說這座城市風景不錯,于是我決定走之前四處溜達溜達。
剛出招待所的門,就遇上一老爺爺。我想可能是我手中的地圖出賣了我,他很熱情,問我要去哪裏。我說随便走走。他說你是來旅游的吧,如果是的話我推薦你去王城看看。我說我對人文景點沒什麽興趣。他說自然奇跡這裏倒沒有,如果喜歡美食的話可以去南京路看看,那裏彙集了天下各地的名吃美食,許多名人大師都去那裏吃過。什麽西施面、東坡肉、李白酒、唐僧餅應有盡有,那裏的服務員個個都是絕色美女。
我擦了擦臉上的唾沫,說大爺您歇會兒吧,我就想四處走走,走哪兒算哪兒。他說你要坐車嗎?我帶你去公交車站或者幫你叫輛出租車吧。我說真不用,您還是忙您的吧。他說那你把帶路費付給我吧。我一驚,雖然隐隐預料到這老頭來者不善,卻沒想到會這麽直接。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說您好像沒帶我去哪兒吧。他說是沒去哪兒,可是我給你指路了啊,我浪費了那麽多時間在你身上,難道不該得到一些回報嗎?我還想争辯,可是突然發現我身後站了倆彪形大漢。
花十塊錢打發走了那老頭,我游興全無,回招待所退了房,打算乘下午的車離開,仍是去諾城的方向。我想我該去看看她,哪怕只是看看她。
r很漂亮,大多數見過她的人都這麽認為。也有人說她不過是腿長了點、眼睛大了點,加上臉蛋還算白淨牙齒還算整潔,勉強算個美女。r喜歡左手一大罐可樂,右手一大包零食,把身子陷進柔軟的沙發裏看有兩百多個頻道的電視。r聽歌的時候很安靜,閉着眼睛,讓人湧起一股想親吻她的沖動。
r說她的童年很不愉快,沒有小朋友願意和她玩,經常有人往她雪白的連衣裙上灑藍墨水。所以長大後她要把童年遺失的快樂補回來。r從來不大聲說話,我寫字的時候,她就把床挪到陽臺上,坐在上面,邊曬太陽邊看書。思維卡住的時候我會看她,她光着腳,穿着便宜但是很柔軟的睡衣,手托着腮,翻書的聲音很輕,神情專注得近乎貪婪,像個吮奶的娃娃。
認識r之前,我一直在四處漂泊,靠着打零工以及朋友接濟過着有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我熱愛寫作,有太多的想法憋在腦袋裏。朋友都很忙,即使空閑了,他們也會選擇打牌唱歌或睡覺來消磨時間。
我想他們可能是害怕,他們也經歷過我這個時期,他們也有過偉大的抱負和驚世駭俗的想法。可惜後來他們放棄了,他們向這個世俗的社會低頭了,他們害怕我的言論會動搖他們已經成型的觀念。他們已經習慣了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他們害怕回到邊緣,害怕被孤立,害怕衣食不保。我無處訴說,只好把那些想法寫下來。我知道在他們眼裏我是個瘋子,或是他們的過去。他們同情我,我也同情他們。
我終于到了諾城,沒有人到車站接我。r在上學,我已然失去了讓她着迷瘋狂的魔力。她不會像上次那樣一聽到我要帶她走,就不顧一切提前十個小時到車站等我。因為來過一次,所以并不擔心找不到地鐵站入口,方向搞反或者坐過站的事情應當也不會再發生。
下了車我就去找澡堂洗澡。認識r之後,我越來越愛整潔。以前,我經常通宵上網,然後坐到無人售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頭貼着窗戶,在搖晃的車廂裏沉沉睡去。空蕩的公交車于我有搖籃的感覺,那時我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蓬頭垢面,就那樣懶散地倚着窗,微眯着眼睛,腦海裏空蕩蕩的,什麽也不想。那時候我絲毫沒有時間觀念,困了就睡覺,有精神了就使勁把自己折騰困了。
我來到r就讀的學校,高高的圍牆把這些花一樣的少年圈起來,與世無争。我沿着牆走,終于找到一棵貼牆的巨樹,我爬上去,坐在結實的樹枝上,看操場上快樂的嬉鬧着的少年。
曾經我也和他們一樣,上課又下課,大家都在一起,有着同樣的目标和愛好。操場上時而寧靜時而喧鬧,我在樹上坐了一天,坐得腿都麻了,還是看不到r的身影。我想進去,又不知道見到r該說什麽。
下課的時候r應該是安靜地坐在教室裏看小說吧,或者站在教室前的走廊上,扶着欄杆看遠方的天空或者樹木。她的教室在三樓,她不喜歡在操場上玩。看遠方的時候她在想心事吧,她會想我嗎?想起我的時候,她是難過還是微笑呢?她不會恨我的,她總是學不會仇恨這個世界。盡管我傷她傷得那麽深,她還是會懷戀我的好,忽略我的壞吧。
夜幕降臨,r開始上晚自習了。有鳥兒栖息在我上面的樹枝上。我把背包裏的餅幹取出來吃了一些,又喝了些水,換了個姿勢騎在樹枝上。r晚上不知道吃了什麽,學校裏打飯是要排隊的吧。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喜歡在月光下吃燒烤,只吃瘦肉,肥肉留給我。
第22章 你是翻山越嶺來尋找我的小熊,我是茫茫人海中等待你的那棵樹(5)
我讀中學的時候,喜歡在上晚自習的時候看武俠小說,磚頭厚的武俠小說一個晚自習就看完了。看完後要是沒下課,就拉着同桌跟她講小說裏的情節,不管她是否情願。r對待同桌是不是像我一樣霸道呢?盡管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很溫柔。
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就是想辦法混進這所學校,和r一起讀書。可是這個想法只讓我興奮了一分鐘。我回不去了,五年前我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牆角的位置把墨水瓶砸向講臺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回不去了。這條游俠騎士的路,踏上去,就很難回去了。
他們終于結束了一天的功課,住校的學生回寝室洗漱,走讀的學生踩着自行車回家。我終于看到r的背影,我想那應該是r的背影,在昏黃的路燈下面,奮力地踩着自行車。我想我的目的達到了,也就是說我該走了。我該繼續帶着玩世不恭的面孔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去往下一座城市。
以愛之名
有沒有這樣的地方?
小城市,美女多,好看的書多。
治安好,房租便宜。
如果有,告訴我。
在一個常去的文學論壇看到唐卡發了這樣一個帖子,于是一個邪惡的念頭在腦海中浮現。讓他來我這裏,然後我假裝不知道他的一切,然後發生一些電影裏才有的事。我在回帖中說:給你推薦我的家鄉四川資陽吧,小城市,很安寧、很淳。上西街的書吧花幾塊錢泡一杯菊花茶就可以讀一天的書,一直到晚上十二點一個人回家又刺激又害怕。山上寺廟裏的和尚給我談了半天佛法,害得我差點沖動地嫁給他。在小吃攤上邊吃小吃邊看mm。水吧裏亦動亦靜。秋天有巴山夜雨,屋頂濕濕的很喜歡的一種感覺。
我把論壇上id的頭像換成了我前些天拍的美女照片。唐卡喜歡美女,而且毫不掩飾,幾乎每篇小說中都會講一些他在流浪路上的豔遇。
後來陸續有人跟帖,推薦綿陽、諸暨、秦皇島、湛江等等。有的說他們那裏的小吃很特別,有的說他們那裏的美女超多,這些平時悶頭寫小說的人瞬間都變成了優秀的導游。仔細想想,其實這樣的地方中國有很多,或許他并不打算去那裏,只是發張這樣的帖子打發無聊的時光。想到這裏,我最初的興致就減了大半,一開始我甚至想到等下關了電腦去買衣服、剪頭發、好好地打扮打扮。呃,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花癡了。
等到再上網的時候,那帖子已經沉了,我翻了好幾頁才找到,唐卡在帖子裏說他已經決定去哪裏了。
聽論壇上的一個朋友講過許多唐卡的事。早年退學,四處漂泊,出書出名後也不張揚。後來,很多紙媒都不再發表他的文字了,好像是他得罪了什麽有權勢的人。然後他就開始混跡在網絡之中。我曾多次在論壇發短消息給他,皆不見回複。我向人打聽過唐卡在網上的其他聯系方法,對方說唐卡是個好人但不是個好男人,況且他上網的時間很少,而且生性沉默寡言,聯系到了也沒什麽可聊的。可是對方越是不告訴我,我就越好奇。以前逛書店都是随手亂翻,只看文章不看作者,知道有個叫唐卡的人後,我就開始留意作者。打開電腦第一件事就是去唐卡的博客,默默地看着一個在遠方的人的生活,他的喜怒哀樂可以左右我的情緒。我甚至已經習慣了他博客的背景音樂,有時候一個人走在路上也會不自覺地哼唱起來。
我的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哥哥整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打牌,很少回家。家裏空着好幾間房子,我想租出去,哥哥不同意。我不是稀罕那微薄的房租,只是覺得一個人住那麽多房子,心裏空蕩蕩的。最後哥哥做出讓步,說只許租給女房客。前段時間來了個女大學生,因為經常帶男生回來住,被哥哥發現,趕了出去。現在房子又空了,我想若是唐卡真的來我這兒,我一定把最好的房子免費給他住。
一天夜裏,我洗了澡,披頭散發地穿着睡衣窩在沙發上抱着一大罐可樂看鳳凰衛視的娛樂節目。哥哥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陌生的男人。那男人一口濃郁的北方口音,很親切地叫我小顏。哥哥說他叫青格,是我的表哥,小時候來過我們家幾次,那時候我才四歲,總是纏着青格讓他抱着或背着。後來青格走了,我還哭了好幾天。
然而我記憶裏完全沒有這個人,但是出于禮貌,我還是很利索地從沙發上爬起來,給這個從天而降的表哥削水果。一邊削我一邊尋思,我小時候有那麽花癡嗎?
青格說我小時候特淘氣,有一次他帶我出城玩,在河邊被一只大狗追趕,本來站着不動大狗是不敢貿然攻擊人的,可是我不聽話,拼命地跑,結果就被大狗咬到了嘴角,咬了一個洞。不過後來這個洞長好了,笑起來的時候會顯出一個很明顯的酒窩,也算因禍得福了。後來去農村玩,我還被一群大鵝襲擊過。
他說的這些我全然沒有印象了,不過我嘴角确實有一個細微的疤痕,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但是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又如何,以此證明我們曾親密接觸過?那也太可笑了,作為哥哥,我被大狗和大鵝欺負的時候他為什麽不沖上來保護我?他當時是不是在旁邊幸災樂禍?但是畢竟是第一次見面,我不好意思問這樣的問題。聊着聊着我就推辭說自己困了,回房睡覺了。
第二天醒來,哥哥說他有事要出趟遠門,讓我好好照顧表哥,帶他四處走走。我心裏小小地抗議了一下,嘴上卻說:保證完成任務。
青格這個人特別能說,嘴裏的故事一個接一個,中間都不帶換氣的。我猜測他的職業可能是說評書的、說相聲的。或者就是玩口技的,總之跟嘴巴有關。我不太喜歡這樣的人,我覺得男人還是沉默寡言的好,像唐卡那樣的。雖然我并不知道唐卡是什麽樣的,但是我想無論是什麽樣的一定是我所喜歡的。
我是個路癡,資陽雖然是座小城,我有時候還是會迷路,尤其這次遇到了青格這樣可以把人侃暈的人,我更是辨不清方向,想不到去處。我想講一些我們這兒的歷史故事給他聽,比如唐朝詩人賈島、現代著名作家劉心武。可是沒等我開口,他就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在各地游玩的經歷。在閱歷上他倒和唐卡有相似之處。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習慣拿周圍的人和我想象中的唐卡比。當然,最後沒人比得過唐卡。
為了不給青格留下資陽姑娘都是無知花瓶愚昧宅女的印象,我在喝菊花茶的時候講起了唐卡的故事。我很厚顏無恥地說唐卡以前來過資陽,我說我和唐卡談了一段很感人肺腑的戀愛。然後我從包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唐卡的書,言下之意是,你看,這麽有才華的人都曾經拜倒在你表妹的公主裙下。
青格說,有才華的男人都不安分,愛上他們無疑是要釀成悲劇的。青格說唐卡是個諷刺性的存在,他說唐卡郁郁寡歡的性格和離群索居、暗夜獨行的生活方式其實是故作姿态。
在城內逛了一天,次日青格讓我陪他去一趟南津驿古鎮,他說那裏才是他此行的目的。想到自己好久沒到沱江戲水了,我便欣然應允。
沒有依戀上電腦之前我經常到古鎮上走動。雖然已經沒有了“一條石板路,兩街板壁牆,幾處破廟宇,牌坊風火牆,四水歸堂小天井,臨街繡樓花格窗”的景象,但破敗的碼頭、沉穩的老木船還是有的,沱江的水也依舊清澈,五百年前的石橋依舊在使用。
從雁江區到南津驿古鎮的路上,青格很少說話,一直望着窗外,目光悠遠。下了車,不用我帶,他輕車熟路地往碼頭的方向走。我猜想他以前可能來過這裏,沒準還發生過什麽故事。
果然,我們租了條木船在江上游蕩時,青格就講起了他幾年前在這裏的經歷。那時候我和哥哥都在外地上學,父母在外地做生意,青格到我家沒見到人,就溜達到古鎮上來。在古碼頭上他見到了兩個穿淺藍色衣服的少女在江邊玩水。女孩将鞋子放在岸上,光着腳在水裏走來走去。陽光灑在她們光滑的皮膚上,泛起青春的光澤,讓人看了很惬意。
後來他又去古石橋上散步,晚上在石板街上的電影院看電影時又遇到了那兩個少女,就坐在青格旁邊,笑語嫣然。當時用的還是老式的放映機,用一塊大大的白布做屏幕,要是有人站立起來,屏幕上就會出現人的陰影。電影院的座椅很差,坐在上面很不舒服,除了青格和那兩個姑娘,其他人都在吃零食。那天晚上一共放了三部電影,《綠洲》《我的野蠻女友》《飛天舞》,都是韓國愛情片。
青格的心思一直不在電影上,他在黑暗裏看着那兩個姑娘,幸福觸手可及,又仿佛遠在天際。而兩個姑娘一直專心致志地看着電影。那時候電腦還沒有流行,小鎮上的娛樂設施也很少,看電影要憑票進場,一張票要五塊錢。那時候的小姑娘習慣把錢花在衣着上,買小說或者看電影對她們來說是奢侈且沒有必要的事情。
青格看完電影出來,已經是深夜,外面在下雨。這兒幾乎每天晚上都下雨。青格沒有帶傘,兩個姑娘也沒帶,他們站在電影院的屋檐下,想等雨停了回旅館休息。青格想,她們應該也是游客,本地人夜裏出門應該都帶着傘的。青格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搭話的理由,可到底是羞澀,直到兩個姑娘等不及,沖進雨幕裏,他才懊悔起來。
到了次日,尋遍小鎮,已不見兩個姑娘的身影。青格又在鎮上小住了幾日,就去了別的地方。一別數年,故地重游,昔日的所見,竟歷歷在目。青格說,那兩個姑娘的模樣,很像現在的我。
講起有關愛情的事,青格完全像是變了個人,語速緩慢了許多,我簡直聽得入了迷。可憐我從小到大連一件這樣浪漫的事也沒遇到過。晚上我們去找電影院,沿着記憶摸索,最後看到的卻是一家網吧。裏面煙霧缭繞,染着五顏六色頭發的少年和打着數不勝數的耳洞的姑娘在興奮地玩着游戲,我們失望地離開。夜漸深,落起了細雨,青格不想睡,我帶了傘,他卻執意在雨中漫步。
我們在小鎮的招待所裏住了一夜,第二天青格就要離開。他說有些地方不能待太久,待太久了會把人的感覺消磨掉。為了不讓自己的感覺麻木,青格說他每年都要去很多地方。那些地方的共同點是安靜祥和美女多。
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像青格這樣的人,東奔西走,在收藏回憶中老去。他們不一定快樂,但始終清醒。後來,我在唐卡的博客看到一段話。他說他在一座南方的小城,遇到一個姑娘,那姑娘喜歡一個叫唐卡的男子,卻不知道唐卡有很多個名字。
愛情實驗
早晨醒來,看着在電腦前雙手擊鍵如飛的小樸,我說,要有光。小樸停下雙手,回頭看我,發現我躺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他,并不是在說夢話。于是他站起身,拉起了窗簾,一瞬間,溫暖的陽光溢滿山洞。
這是我山洞生活的第三天。山洞在半山腰,除了我們住的這個山洞,穿過一段狹窄的濕地,裏面還有一個很寬闊的大山洞,大山洞的後面,有一泉清水。不知道小樸是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他跟我在網上說起這個地方的時候,我還以為這只是一個美好的誘餌,為了騙我到他身邊陪着他,海市蜃樓他都編得出來。
我懷疑這裏以前肯定住過修行的道士,或者隐居的高人。這裏太适合隐居了,洞口向陽,洞內有水。每天坐在洞口,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曬曬太陽,餓了就取一些水做飯吃。當然,小樸是不會像古人那樣容易知足的。他把這裏弄得像個度假酒店一樣,有簡易沙發,有折疊床,有電腦,有足夠吃一個月的各種美食。為防止飛禽走獸的騷擾,他還在洞口裝了門窗,挂上了窗簾。最後,他還把我給忽悠來了。不過來了之後,我覺得他并不是忽悠我,他是在拯救我。
除了偶爾會因為搶用電腦發生一些争執之外,我和小樸相處得很愉快。這裏比在城市生活好多了,來了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機交給小樸保管,我怕我會忍不住告訴朋友我的幸福生活。如果他們相信我的話,肯定會組團來的,那就不好玩了。再者,關鍵是,這是小樸的地方。他來這個地方,除了避世以外,更多的,是為了寫一本書。
小樸是個寫書的人,我曾經在他奮筆疾書的時候偷偷看過幾眼,沒能看明白,最後還被他發現了。他說他活着的時候不希望有人看到這本書。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他告訴我這是一本傳世奇書,裏面記載了他此生所有的研究和發現,後世之人得到此書,可以強身健體,益壽延年。
“就像《本草綱目》那樣?”
“差不多吧,但比那種書有趣。”
算起來我們認識的時間已經超過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來他給了我很多驚喜。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對我好,畢竟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生。我們的生活原本是離得很遠很遠的。
就像一個整天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大明星,突然有一天來到一個普通的女生面前說,我們交個朋友怎麽樣?區別只是他沒有來到我面前,他只是在網上加了我的qq而已。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個騙子,但即便是個騙子,如此處心積慮地騙我,也挺不容易的。況且我根本沒有什麽可騙的,沒有錢也沒有姿色。我雖然有一堆朋友,但都是些可有可無的朋友,都只是因為迫不得已要在一起學習和生活才認識的。就像有一部電影裏的臺詞——你每天走進菜市場都看到豬頭肉,不是因為你跟豬頭肉有緣,而是因為豬肉鋪是菜市場的第一間鋪子。
所以一開始,即便覺得我的這個網友大概是個騙子,我也沒有拆穿他,我想他大概只是愛吹牛而已。至于為什麽愛吹牛,大概是有某種迫不得已不能言說的原因吧。
第23章 你是翻山越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