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在親戚朋友哭聲一片的時候,白小蠻迷迷濛濛地被堂哥拖上了車,又迷迷濛濛地被拖回了奶奶在世時住的滿是灰土和蜘蛛網的舊房子。
“把門板拆了放角落裏!”堂哥一邊翻箱倒櫃一邊命令道。
白小蠻迷迷濛濛地問:“拆了幹什麽?”
堂哥回頭一瞪眼珠子,“放你爸!”
“……”
白小蠻擡着眼睛去看那幾扇門,雖然是舊房子,但因為要征用拆遷,門是幾年前換的,看着還新。
白小蠻木然地拿着螺絲刀去拆門。
那一刻,她依然恍惚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搞錯了,她爸爸明明只是睡着了而已!
她見過奶奶去世時的模樣,和爸爸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爸爸的樣子和睡着了是一模一樣的……
堂哥從塵土飛揚的櫃子裏一邊咳嗽一邊伸出腦袋來問,“喂!有沒有爛一點的帳子?”
剛問完看見白小蠻拆的門,眉頭一皺喊道,“拆那扇幹嘛?哪扇破拆哪扇!”
白小蠻手一抖,怔了好幾秒才說道,“不是用來放爸爸的麽?”
“所以讓你拆破的!丫頭片子什麽都不懂!你爸死的不是時候,日子不好!”
白小蠻後來才知道,原來生要挑時辰,死也得看日子,死的不是時候,人神鬼皆避之唯恐不及!
所以媽媽不能參加葬禮,所以爸爸的遺體哪兒都不能放,只能放去世多年的奶奶的破房子裏!!
但是,為什麽一定要用破爛的門板?爸爸到底做錯了什麽?要得到如此低賤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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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蠻執拗地拆着最好的那扇門,執拗地挑了最新最幹淨的帳子,執拗地把房子清理得一幹二淨。
“丫頭片子心腸倒是硬!你爸沒了居然一滴淚沒掉!”堂哥往門口啐了一口痰,扭着唇角瞥了白小蠻一眼。
白小蠻低着頭看着門板,是啊!她一滴淚也沒有掉,因為爸爸沒有死啊!因為爸爸還活着啊!就算他沒有了呼吸,他的手掌還是那麽軟那麽暖,爸爸怎麽可能死了呢?
不是的!一定有哪裏搞錯了的!
那個時候的白小蠻,雖然在為了葬禮做準備,可她的潛意識裏一直在恍惚。
許多年以後,白小蠻在所有的親戚朋友眼中,依然是親情淡薄,冷漠無情的。
“到時候守夜就你一個人,怕嗎?”堂哥冷着臉問。
“不怕!”白小蠻冷着臉答。
堂哥聽了,臉上稍縱即逝的放松了一下,“也是不應該怕!自己爸爸,再怎麽不吉利都是自己的親人,不是堂哥不陪你,你也知道你嫂子她身體不好,倆孩子還小,我要是出點什麽事……”
“我不怕!”白小蠻打斷他,轉身拿着抹布去擦拭着門板。
“唉!不用擦了!随便了。”堂哥蹲到門口去抽煙。
白小蠻咬着唇,圓圓的眼睛裏火辣辣地沁滿了一眶淚,她依然執拗地,默默地把門板擦拭得铮亮。
葬禮,很樸素。
白小蠻對每一個來的人磕頭,所謂死的時辰不好,幾乎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去瞻仰遺容,匆匆來受了白小蠻一拜之後就逃也似地躲到休息室裏去了。
誰都怕煞了自己。(到底一個已經失去生命的人還能幹嘛?!)
白小蠻不能強求什麽,她不說話,不去看來的是誰,偶有一兩個傷心欲絕的人沖進帳子裏去的時候,她才擡起眼睛去看。
爸爸病重的時候,去醫院看他的人也就是沖進帳子裏的那一兩個人而已,現在他去了,她還能強求什麽?
小蠻默默地燒着香,默默地跪着,默默地聽着門外的風聲。
帳子被挂在房梁的四個角,罩着門板,以及躺在門板上的爸爸。
四月的輕風微涼,吹着帳子點點蕩漾,爸爸的音容笑貌猶然在畔。
“爸爸小的時候太苦了,不希望你也苦,不希望那些堂兄弟們苦,都是一個家出來的人,爸爸能幫扶就幫扶吧!”
“爸爸那些手下人很有幾個是才華出衆的,雖然下巴擡得高了點,但是稍加培養,可是棟梁之才啊!所以爸爸要忙一陣了,哈哈……”
白小蠻捏着打火機,突然對爸爸的一生感到不值,那些幫助過你的人你記得,但那些你幫助過的人呢?你在位,他們記得,你不在位,又怎麽樣??
白小蠻的胸口裏火辣辣地一陣刺痛。
她多希望那随風蕩漾的帳子裏,爸爸會忽然從裏面走出來,像以往的任何時候一樣,笑着對她說:“爸爸好着呢,咱們回家去吧!”
然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她的人生裏,再也不會有爸爸了……
夜深人靜,所有的人都走了,白小蠻一個人待在爸爸的身邊。
門外的凄風,打得帳子撲簌簌直響。
門外的凄風,吹拂着白小蠻在香火中搖曳的孤獨身影像噩夢一樣。
門外的凄風,把她痛徹心扉的嚎哭聲傳得很遠很遠……
夜是寂靜的,像死一般地寂靜。
……
白小蠻守了三天兩夜爸爸才下葬,又因為各種顧忌,只有白小蠻一人把爸爸送上了山,白小蠻曾經回頭去看那些惶惶而遠遠站着的人,嘴角勾起了一個冷漠的弧度。
這世上有鬼魂嗎?沒有!當爸爸的形象終于變成了寂寞山間的一堆土時,白小蠻就堅信着沒有。
爸爸一生中的有所為有所不為,爸爸心中曾經滿懷的一切,在這堆土的面前,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