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醫生沒有騙人，白小蠻的爸爸在第二次暈倒之後，住進了血液透析病房。
尿毒症病人因為腎功能衰竭，無法排除體內廢物和毒素，血液透析是除了換腎之外，唯一的活路了。
血液透析是一種很痛苦的煉獄，簡單來說，就是用粗大的針頭插.進動脈血管，将體內的血液抽出，經過透析機“洗”幹淨後，再從靜脈血管回流到身體裏，整個過程歷時四個小時。
在這個過程中，病人還有可能出現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例如惡心，例如嘔吐，例如抽筋，例如昏厥……
白小蠻以為自己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她以為自己曾經打過無數的止血針已經不再害怕，然而，當爸爸咬着牙關，高高地挺着身子，拼力忍着粗粗的針頭插.進血管的劇痛時，她還是覺得天都要塌了。
她不敢問爸爸有多痛，也不敢像媽媽一樣坐在角落裏暗自垂泣，她輕輕地吹着針頭□□去的地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根随着爸爸心跳的頻率而跳動的管子。
那根管子裏流着的是爸爸的血液，溫溫暖暖的，她知道只要那根管子跳動，那麽爸爸的心髒也一定是跳動的。
白小蠻悄悄地捏着爸爸軟軟的，厚厚的手掌，她相信，她的爸爸一定會沒事的，那些悲劇不會發生在她身上的……
血液透析以及相關藥物的費用都很高，除了醫療保險報銷一部分，白小蠻爸爸的工資全搭進去了，而媽媽微薄的工資勉強只能用來養家，為了治病，能省的錢全都省了。
大院裏的房租是筆不小的開支，白小蠻的媽媽最終決定搬家，從兩房兩廳換到單間。
白小蠻默默地收拾着行李，要離開，她其實很舍不得，這裏有太多和賀鋒的回憶。
媽媽也理解她，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媽媽說：“好在賀鋒上大學那會兒沒真讓你們結婚……小蠻啊！不要再想賀鋒那孩子了，你爸爸這麽活着，他們家是不敢挑上我們家這個重擔的，這是個無底洞啊！他們不會把自己賠進來的，你爸爸要是死了……人家也根本不會知道我們是誰了！”
白小蠻懂得媽媽的意思，這麽多年看着家裏人來人往，人去人留，她懂。
她只是難過，為爸爸難過，到底一生的奮鬥和建樹，是為了什麽？
搬走那天，賀鋒的奶奶拉着白小蠻的手老淚縱橫，卻一個挽留的字也說不出來。
白小蠻想，大概奶奶也懂媽媽的話吧，這個可惡的道理，懂的人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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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蠻把新家地址抄下來給奶奶，對奶奶說：“賀鋒回來的時候給他。”
奶奶把紙條好好地折起來，放進口袋裏，還偷偷把一個厚厚的信封給了白小蠻，“到家了再看。”奶奶說。
白小蠻在半路就拆開了信封，果然！一沓百元大鈔！
白小蠻把錢送了回去，因為這錢一定是奶奶自己的，奶奶年紀大了，她怎麽能要？但是她記住了，誰真心真意對待她們家她全都記住了，當然那些虛情假意以及連虛情假意都懶得對待的人們，她也一個都沒忘！
白小蠻媽媽那點微薄的工資是一分都沒舍得丢的，但是爸爸透析需要看護，于是白小蠻請假的次數越來越多，缺的課也越來越多，偶爾上課的時候還分神，到了後來，她幾乎是完全聽不懂老師在講什麽了。
聽不懂更聽不進去，聽不進去更不懂，惡性循環，但是白小蠻已經顧不來了，她滿腦子都是爸爸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
賀鋒知道白小蠻爸爸的病情之後，立即回來了，他把自己在學校打工的錢全給了白小蠻，然而那僅僅是杯水車薪。
“醫生說我爸爸可以換腎的，換了就沒事了。”白小蠻渾渾噩噩地說。
賀鋒點點頭，“我聽說單位裏已經有人發起捐款，估計過幾天就會到你爸爸那裏的。”
白小蠻嗯了一聲，揚起臉，笑了一下，像問賀鋒又像是問自己，“我覺得我爸爸肯定沒事的，對吧？”
賀鋒笑着摸摸她的頭發，“放心吧，你爸爸以前不是練家子麽？我聽說他散打比賽的時候能一打五呢！樓叔叔的辦公室裏還挂着那時候的照片，你爸爸老帥了！”
是啊！老帥了！白小蠻記得那個時候的，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的爸爸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
賀鋒說：“好好照顧你爸爸，我會留在你身邊，不管未來發生什麽。”
白小蠻看着他，很久很久……
賀鋒是美好的，如一縷陽光，即使陰雲密布，那一縷陽光也永遠都在。
白小蠻就是憑着這縷陽光，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夜晚，生命，似乎也有頑強的時候，白小蠻爸爸的病情得到了控制。
當然我們可以歌頌生命，可以贊美那些頑強似小草一般的生命，然而，再粗壯的大樹要倒下，也只是一瞬間。
所以白小蠻知道，生命，其實也可以不堪一擊的。
她在透析室裏看了太多的不堪一擊，和爸爸一起做透析的三個人，如今只剩下了一個，她真的不敢去想什麽。
某一天，白小蠻聽到醫生和爸爸說話，醫生說：“你女兒的血型和你的一致，配型成功的幾率很大，正常人只有一個腎是可以生活的。”
“不！我女兒還小，要是摘了她的腎，她以後的婆家會嫌棄她的，不行！”
“可你已經不能等了。”
“我可以等！”
……
白小蠻樂颠樂颠地第一時間跑去給賀鋒打電話，可以救爸爸！原來還是可以救的！但是她想知道賀鋒會不會嫌棄她。
賀鋒聽了，深沉的嗓音從話筒裏傳出來。
“那是個大手術……我會回去。”
“你回來幹嘛呀？”白小蠻愣愣地問。
“……”那一刻，賀鋒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疼，沉默良久，才低低地道，“你不是怕疼麽？我以為你需要我……親眼看着，我會比較安心。”
白小蠻握着話筒笑了，“能救爸爸，怎麽疼都不怕啊！”
賀鋒沉默。
然而兩天後，白小蠻的爸爸卻突發腦溢血，只言片語都還來不及留下，就撒手人寰了，一切只是一瞬間。
白小蠻連爸爸最後的一面也沒能見到。
事情太過于突然，白小蠻甚至不能相信那是真的，是的，她根本不相信！一點也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