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強的臉,他向來擅于識人,總覺得此人身上有種難以行容的詭異,總之就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樣,但一時還看不出什麽破綻,就說:“你別拿我當首長,我有何德何能?無非是比其餘幾位同志多吃了幾年鹹鹽而已,我暫時沒有問題了,可這位羅大舌頭,以前是公安機關的偵察員,長期從事反特工作,他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希望你能明确回答。”
羅大舌頭一看該輪到自己出馬了,就對田克強說:“那組織上就先了解一下你的歷史問題,然後再談現行問題,你政治上有沒有犯過錯誤?經濟上有沒有多吃多占?生活上有沒有和農村來的老婆離婚?”
勝香鄰覺得司馬灰和羅大舌頭有些過分了,這些情況無從核實,問不問有什麽區別?宋教授要是知道了,早晚得被他們氣死。
工程師田克強卻毫無怨言,他好像也很熟悉這種問話方式,當即根據情況如實作出回答。
羅大舌頭見田克強應對如流,也就不再追問什麽現行問題了:“我得問點專業問題,要是冒充的肯定會露出馬腳,你們物探大隊探的都是什麽物?”
田克強面露難色:“這個……怎麽說呢,你問的方式不對,物探并不是探什麽物,就如化探分隊的化學探礦法,物探則是利用物理探礦法,來尋找地下蘊藏的礦脈,一般分為磁法和電法。”
這時通訊班長劉江河也勸司馬灰,工程師田克強身上也有地壓綜合症的跡象出現,他跟咱們同樣面臨死亡威脅,要真是特務就不會趕來送死了,沒什麽可懷疑的地方。
司馬灰點頭說:“我确實核實不了這位工程師的身份,也問不出任何破綻。”
工程師田克強被司馬灰盯得太緊,心裏都有些發毛了,忽聽對方如此說,才終于松了一口氣,擠出些笑來說:“只要組織上相信我就好……”
誰知司馬灰又說:“你的回答雖然滴水不漏,但我知道你必須親眼看着我們立刻死掉才能安心。”
田克強顯得頗為不平,扶着眼鏡擡起頭來說:“司馬首長,你可以繼續調查,但在沒有證據之前,千萬不要輕易做出結論,沒有任何事比蒙冤受屈更使人痛苦了。”
司馬灰的臉上突然布滿了殺機,冷哼了一聲,罵道:“冤你娘了個蛋,我只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從來都不眨眼?我這輩子只遇到過兩個始終不眨眼的人,一個是你,另一個是綠色墳墓!”
第四話 寒山之底 陰泉之下
司馬灰從一開始就察覺到田克強有些反常,對方說話時總會假意手扶近視鏡,刻意回避與人對視,并且半低着頭,将自己的雙眼掩藏在近視眼鏡背後,那對深度近視鏡的鏡片,比酒瓶子底還厚上幾分,少說也有一千多度,他要是不戴鏡子,幾乎和睜眼瞎差不多少。
此人的言談、舉止、衣服容貌,皆是十分正常,唯獨不具備“瞬目運動”這個最普通的人體生理機能,他從始至終,就沒眨過一下眼,試問這世上哪裏會有不眨眼的人?
或許還真不是沒有,俗傳岳飛帳下大将牛臯,三國時燕人張翼德,都是生就豹頭環眼,晚上還要睜着眼睡覺,整夜裏只聞酣聲如雷,雙目卻一眨不眨。可那畢竟是演義裏的說辭,缺乏依據,向來不入正史,誰又曾在現實中親眼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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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灰上次見到不眨眼的“人”,還是在黃金蜘蛛城裏遇到“綠色墳墓”。隐藏在占婆王屍皮面具背後的雙眼,眸子裏灰蒙蒙的絕無半分活氣,一看就是具死屍的眼睛。而司馬灰卻能感覺得出,面前這位工程師田克強,活生生存在于此,但是對方的雙眼并不具備瞬目功能,幾乎不像人類,因為只有沒長眼斂的生物才從不眨眼。
司馬灰看出異常,手指早已暗中搭在了步槍扳機上,心想:“來人絕非善類,這厮一定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暗處,發現探險隊識破了地壓綜合症致命的規律,一時心急,就顯身出來接觸,打算先利用這個毫無價值的情報,騙取信任,然後再致衆人于死地。”
田克強沒料到三言兩語之間,就被對方看出了破綻,知道再也隐瞞不住了,臉色立時陰沉下來,閉了口一言不發。
其餘幾人見此情形,心中也都打了個突:“毫無疑問,這名物探工程師就是特務。”
羅大舌頭看司馬灰并未開槍射擊,就明白是要擒拿活口,又見田克強肩膀微微聳動,似是要有所行動。他當即低吼了一聲蹿上前去,仗着身高臂長,一把就将田克強的脖頸從背後鎖住。
司馬灰始終留意着對方的一舉一動,此時見田克強剛被羅大舌頭制住,卻忽然擡起左手,似乎要抛出什麽東西,忙叫了聲:“小心他手裏有東西!”
這羅大舌頭也會使些擊技,但他憑借體格出衆,時常都是“一力降十會”,聽到司馬灰出聲提醒,便在臂彎裏又加上三分力,頓時把田克強勒得翻起了白眼,手裏的東西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原來是個很小的玻璃藥瓶,觸到地面便被摔破,裏邊裝的藥粉遇到空氣就變為了黃色濃煙。
司馬灰嗅到一股刺鼻的瘴腦氣息,就知那瓶子裏裝滿了“毒蓖麻蛋白”,此類毒素藥性極猛,而且只需使用蓖麻籽油煎即可提取,制作非常簡單,沾到皮膚就會滲進去致人死亡,那田克強将“毒蓖麻蛋白”藏在袖中,是想湊到近處突然發難。所謂“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要不是司馬灰盯得他緊,身也不容他轉,手也不容他舉,衆人早就被其害掉多時了。此時見藥瓶落地,毒霧湧動,司馬灰趕緊招呼其餘幾人迅速退開。
羅大舌頭也知危險,本想拖着俘虜一起向後閃躲,可情急之下用力過猛,竟然勒斷了對方的脖頸,田克強腦袋幾乎轉了一百八十度,臉向脊背後腦勺朝前,口鼻中湧出鮮血,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死于非命了。
羅大舌頭暗罵:“真他娘的不結實,就這雞架子似的小身板兒還當特務?”當下抓住屍首後襟,拎死狗似的拖到一旁。
誰知田克強那張翻轉朝上的臉孔忽然一動,張嘴照着羅大舌頭的手臂就咬,羅大舌頭低頭瞧見那幅血淋淋的面孔和白森森的牙齒,也不禁吓了一跳,趕緊縮手抛下屍體。就看工程師田克強的死屍頭部“咯吱吱”轉了半圈,手腳并用爬向了黑暗深處。
其餘幾人見了這等情形,心下無不駭異,司馬灰待要舉槍射擊,但黑暗中早已失去了目标。他此時完全可以斷定,這個田克強并非潛伏在國內的“蘇聯特務”,而是與地下組織“綠色墳墓”有關。
司馬灰耳聽黑暗裏有爬行之聲,心想:“這地臺墓穴裏枯骨遍布,到處都散落着金銀玉器,稍微一碰就不免發出響動,我也不愁你插翅飛了。”他當即讓通訊班長劉江河背上宋地球,衆人都拍亮了“Pith Helmet”上安裝的礦燈,尋聲向前追去。
勝香鄰心頭“砰砰”亂跳,她握着五四式手槍,緊跟在司馬灰身後,忍不住問道:“那個工程師的脖子都斷了,怎麽……怎麽還會動?”
司馬灰低聲說:“雞掉了腦袋還得撲騰兩下,何況人呢?大概是體內神經組織尚未徹底死亡。”他忽然想到正如先前所料,“綠色墳墓”的首腦在黃金蜘蛛城密室裏消失之後,這個地下組織忽然沉寂無聲,但并不意味着事情徹底結束了,如今果然有禍事尋上門來,卻不知遠在異域的阿脆和玉飛燕是否安全。他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竟不免有些難以抑制的恐慌。
這時枯骨堆上連續爬動的聲音突然停住,司馬灰用礦燈向前探照,已是到了那尊羊首蛇身的船形巨椁附近,卻不見了田克強的蹤影,衆人對視一眼,均想:“難不成躲進古樓蘭先王安歸摩拿的棺椁中去了,怎麽沒聽到挪動椁蓋的聲音?”
正要上前搜尋,忽然發現田克強就像只壁虎般趴在那尊巨椁頂部,滿臉都是鮮血,臉上五官扭曲,威脅着叫道:“你們別再追了,否則我就引爆炸藥!”
司馬灰知道“綠色墳墓”這個地下組織,行事奇詭難測,對方狗急了跳牆,不知還會使出什麽手段,在沒有探明情況之前,還不能冒然上前,便帶衆人伏在一片凸岩之後,占據了有利攻擊的位置,只要田克強從巨椁頂上探出身來,就能開槍射擊。
工程師田克強見衆人不再上前,才恨恨地說道:“司馬灰,你既然識破了我的身份,我也就不瞞你說,我知道你和那羅大舌頭,是從黃金蜘蛛城裏逃出來的幸存者,凡是妄圖接觸首腦秘密的人,都不可能繼續活在世上,你們躲在緬北和英國的兩個同夥,早已死掉多時了,你們這幾個砍頭鬼也別想活過今天。”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聽到這句話,真如五雷擊頂,眼前好一陣發黑,根本沒有外人知道阿脆和玉飛燕的下落,既然對方能夠說得如此準确,那這二人絕難幸免,肯定都遇害了。
田克強見司馬灰等人在心理上受到重創,獰笑了幾聲,他自稱是“綠色墳墓”安插到新疆物探分隊的地下人員,專門負責監視“羅布泊望遠鏡”,但1958年之後,國家始終沒有組織考察隊到地底尋找“極淵”,所以他也一直處于蟄伏狀态,又憑着行事隐秘低調,成功躲過了歷次肅反運動,直至最近才接到指令,混入克拉瑪依鑽探分隊,阻止任何人接近“羅布泊望遠鏡”,并且要不惜一切代價,不計任何手段,除掉逃出“黃金蜘蛛城”的幸存者。他在沙谷中未能得逞,就一路尾随探險隊進入“地槽”,卻找不到機會下手,田克強不得不主動上前接觸,想趁衆人不備使用致命的“毒蓖麻蛋白”,只是沒預計到司馬灰能夠如此警惕,不但沒有成功,反倒失算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田克強越說越恨,最後竟開始變得歇斯底裏起來:“想不到我僞裝得天衣無縫,甚至連我自己都快信以為真了,居然還是被你們看出破綻,你們傷害的不僅是我的軀體,更是我的自尊,我內心的這份痛苦,必須讓你們付出代價。”
司馬灰先前認為田克強身上未必攜有炸藥,只是想拖延時間,正打算帶着獵刀暗中摸過去,亂刃分屍後看看這家夥到底是個什麽,不料對方先聲奪人,一上來就告之阿脆和玉飛燕已經死了,緊接着又吐露了身份和背景,這些情況皆是十分緊要,不容人不聽個究竟,加上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忽聞噩耗,心裏悲痛欲絕,竟然沒能立刻采取行動,直聽到最後幾句,才猛然一驚:“中計了!”
田克強冷笑道:“現在才發覺已經太晚了,你們這些賊殺材難道就沒想過,我為什麽偏偏逃向這具棺椁?誰觸碰了這安歸摩拿的棺椁,就會被帶入寒山之底、陰泉之下……”
那尊羊首蛇身的船形石椁裏,長眠着古樓蘭開國先王“安歸摩拿”,巨大的椁身依舊完好無損,但紋飾彩繪卻已被灰塵掩蓋,就如同這深沉的大漠,蒼茫的沙海,以無邊無際的靜默包容着一切,又像入雲的高山般令人仰止。田克強一邊借着吐露情報拖延時間,一邊悄悄用手臂擦去灰塵,早已找到了嵌在椁壁上的飛駱駝徽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主椁中必有價值連城的重寶,然而雖有土賊進到過地槽內部,卻無一人膽敢觸碰棺椁,其中必定有些緣故。司馬灰等人先前只顧着尋找水源,一時疏忽,竟未能留意此節,等察覺到田克強的舉動,對方已然按下了椁壁上的飛駝徽章,就見椁壁縫隙忽然裂開,從中流淌出一縷縷黑霧般的屍氣,頃刻間就已四散鋪開,照明的礦燈随即暗淡下來。
司馬灰預感到情況不對,還不知會有什麽變故發生,心想:“好歹先剁了這田克強再說。”他正想上前,可就覺得腳下一陣晃動,整個地面忽然沉了下去。
這地臺本是矽化物堆積數億年形成的臺地,陰泉都蓄在凹槽裏往地底流淌,向下的水流會産生酸,它緩慢溶解侵蝕了岩層,在地槽底層産生了大量不規則的漏鬥形空洞,所以下邊盡是細長的岩隙。
矽化物積成的岩層斷裂開來,直接墜下深不可測的地漏空洞,衆人爬在傾斜的地面上,只覺周圍天昏地暗,氣流在犬牙交錯的岩石空隙中肆意穿越,發出一陣陣怪嘯。
這片面積數百平米的地臺,在狹窄的空洞內下墜之勢極快,岩層接連受到斷岩阻截撞擊,随時都會分崩離析,衆人動彈不得,只好閉目待死。可正在此時,平臺落在空洞內的狹窄處,剛好被卡在了半空搖搖欲墜,司馬灰的頭腦還算清醒,發覺地面仍在不住顫動,知道這岩層随時都會承受不住沖撞而崩裂開來,到時候就得跟着棺椁碎石一同繼續摔落,他借着勝香鄰的礦燈光束,發現身側有幾處溶洞,都是地槽底層的暗河向下滲透而成,便也顧不得頭暈腳軟,更無暇去尋找田克強的下落,拽起羅大舌頭等人,擡了不知是死是活的宋地球,掙紮着逃向洞中。前腳剛踏進去,那片矽化物岩層就轟然崩裂,滾落空洞的巨大回聲良久不絕。
司馬灰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心神仍自恍惚,他的礦燈也滅了,還來不及更換電池,就地喘了幾口粗氣,伸手一摸兩側,發覺置身的溶洞潮濕陰冷,甚是狹窄低矮,都是“蛇行倒退”般的險惡地面,正想問問身後幾名同伴有沒有損傷,忽然嗅到一陣屍臭撞腦,只覺黑暗中有條腥穢濕滑的長舌,悄無聲息地伸過來舔在了他臉頰上。
第五話 白化
這溶洞極是狹窄,人在裏面轉身都不容易,司馬灰忽然感到有條滑膩的舌頭舔自己到臉上,在黑暗中也辨別不出究竟遇到了什麽,只得縮身退開半步,就覺一個龐然大物緊随着撲了過來。
司馬灰的步槍落在了地上,急切間只好摸出“八蓬傘”,這東西迎風就着,火焰“呼”地一聲燃燒起來,眼前頓時一亮,就見面前是條從首至尾三五米長的“舌骨石螈”,這物軀體扁平寬厚,白森森的光滑無鱗,除卻一條長舌浸血般殷紅,身上再沒有半點雜色,常年栖息在地底的無光世界中,顏色對它來說早已經失去了意義。
司馬灰識得這是白化的“舌骨石螈”,因其舌中有骨、蜇伏如石而得名,它終年栖息于陰冷黑暗的岩洞中,以吞噬暗河魚類為生,同時也食腐食屍,此前在地谷中舔噬鑽探分隊屍油的東西,很可能也屬此類生物,地下白化生物大多避光懼火,只要攜帶足夠的燈燭,它們就不敢接近。
司馬灰等人在地臺上的時候,都被黑霧般的屍氣沖撞,身上腐晦還都未消除,躲在岩縫裏的舌骨石螈受到腐氣吸引才會突然出現,它被“八蓬傘”的火焰燒灼,也是又驚又怒,奈何溶洞兩壁狹窄,掉轉不開碩大的軀體,只能發狂般地向前猛撲。
司馬灰擋也擋不住,避也避不開,退不上兩三步,就被“舌骨石螈”前肢按住,燒了半截的“八蓬傘”也掉在地上,但覺一陣窒息,心中更是焦急:“要是被這東西從我身上爬過去,非被它踩冒了泡不可,到時肚腸子就得從嘴裏吐出來了。”
這時後邊的羅大舌頭發現司馬灰勢危,拔出獵刀使全力向前一送,正搠在“舌骨石螈”的嘴中,直末至柄,又握住獵刀左右攪動,那“舌骨石螈”被從頭至背戳了個對穿,當即翻起肚皮倒在地上,只剩下四肢還在不住抽搐。
羅大舌頭剛把司馬灰從“舌骨石螈”的屍身下拽出來,就見那支“八蓬傘”快要熄滅的火光閃動中,從溶洞深處探出一張滿是血跡的人臉,正是先前被羅大舌頭扭斷了脖子的工程師田克強。
司馬灰見了此人立刻青筋暴怒,他撿起掉在地上的撞針步槍,“砰”的一槍擊出,此時“八蓬傘”恰好熄滅,黑暗中只見槍火一閃,前方空剩下乳白色的岩壁,卻不見了田克強的蹤影,二人紅了眼,抄家夥上前追趕,可溶洞深處都像天然迷宮般四通八達,磷峋的石筍參差錯落,又有地下水滴落如雨,掩蓋了細微的聲響,躲起個人來根本無從尋找。
司馬灰知道這田克強心理極度扭曲,竟想跟衆人同歸于盡,幸虧石臺懸在了狹窄的洞窟內,才脫了此難,沒想到對方也趁機逃入溶洞。一定是找地方躲了起來,準備伺機而動,遲早還會出現。他搜尋無果,又挂念宋地球的安全,只好先退了回去。
這時勝香鄰和通訊班長劉江河正擡着宋地球跟了過來,司馬灰見此地太過狹窄局促,遭到襲擊難以應對,就用刀剜出“舌骨石螈”的腦髓裝在水壺裏,然後帶着衆人繼續向前摸索。這些蛛網般的溶洞密布在地槽底層,洞穴體系呈立體交叉結構,隐秘幽深,路徑忽寬忽窄,時上時下,沒多遠就找到一處石幔環繞封閉的大廳,空間深邃開闊。
衆人都已疲憊欲死,就在一片石幔旁停下,想起剛才的情形,無不心驚肉跳。歇了一陣,先由通訊班長劉江河帶槍執哨,勝香鄰見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臉色十分難看,都是兩眼通紅,閉口不言,又看宋地球呼吸微弱,苦于缺醫少藥,實在是無法可想。司馬灰這才想起還剜出了“舌骨石螈”的腦髓。他當年混跡黑屋時,曾聽一個在鐵道上運煤的老師傅講過,知道這東西能續氣還魂,是味極珍稀的藥材,就讓勝香鄰給宋地球灌服下去,要是命不當絕,說不定還能有救。
勝香鄰不知司馬灰所言是真是假,但有病亂投醫,事到如今,只能信其所言,依法施為。又用毛巾在石壁縫隙裏接了些冷水,敷在宋地球額上。過了好一陣子,終見宋地球的呼吸逐漸平穩,高熱也有所減退,才稍稍放下心來。勝香鄰知道這次遇到“綠色墳墓”派來的特務不同尋常,好像司馬灰緬共人民軍的戰友也在境外遇害了,因此顯得情緒低落,極度絕望,就取出幹糧遞給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勸他們好歹吃些,然後再從長計議不遲。
司馬灰強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覺得玉飛燕的事情不該再對勝香鄰有所隐瞞了,就把情況如實說出。勝香鄰父母都已去世,身邊再沒有任何親人,一直有種很強烈的孤獨感,聽了司馬灰所說的前後經過,一時間茫然若失,低着頭垂下淚來。
羅大舌頭說:“香鄰你別哭了,往後我羅大舌頭和司馬灰就是你的親人,咱這脾氣是寧為直折劍,不做曲鈎存,越殺越他娘的要上,這血債遲早要用鮮血來償還,咱們一定得想辦法報仇。”
司馬灰深知現在孤立無援,必須把一團亂麻般的線索理出些頭緒,否則面臨的危險将會越來越多。他對羅大舌頭和勝香鄰說:“眼下的關鍵問題是咱們跟本不知道綠色墳墓的首腦究竟是誰,更不知道這個幽靈的真實面目。”
勝香鄰聽司馬灰說得古怪,輕聲問道:“綠色墳墓的首腦……是不是和那個姓田的特務一樣?”
司馬灰說:“到現在為止,我一共接觸過這個地下組織的兩名成員,一個是綠色墳墓的首腦,另一個就是蟄伏在鑽探分隊,監視羅布泊望遠鏡的田克強。工程師田克強應該是個活人,雖然被羅大舌頭将脖子扭斷了,可我覺得他并沒有死亡,至于原因則是個謎。而被稱為‘綠色墳墓’的組織首腦,則更為恐怖,其圖謀之深遠,以及陰狠狡詐的程度,都完全超乎想象。身上又有種難以形容的黑暗氣息,我曾懷疑‘綠色墳墓’是隐藏在探險隊中的一個成員,據我所知當時進入野人山大裂谷的人,不論最後是死是活,總計七人,除了我和羅大舌頭,還有阿脆、玉飛燕、蘇聯爆破專家契格洛夫、Karaweik、草上飛。這七個人裏有三人死在了裂谷中,‘綠色墳墓’的真正身份,可能就是其中之一,甚至有可能是一個在我面前死掉的人。但後來我覺得這種判斷并不準确,因為除了七個人之外,至少還有搭乘蚊式特種運輸機,降落在裂谷半空的英國探險隊,那些人都被飛蛇吃了,屍體殘骸也已被濃霧化去,在這種全軍覆沒的情況下,不排除‘綠色墳墓’仍然躲在機艙內部,因為野人山裏的濃霧對爬蟲類冷血生物不起作用,‘綠色墳墓’又像個幽靈一般,完全沒有生命氣息,所以濃霧和飛蛇并不一定對它構成直接威脅。”
羅大舌頭則有不同意見,他說:“司馬灰你可真是以前聰明現在糊塗,你也不仔細琢磨琢磨,那裂谷中的迷霧有多厲害,連死人屍體都能被它化掉,‘綠色墳墓’要是真不在乎濃霧形成的屏障,它早就自己引爆地震炸彈進入‘黃金蜘蛛城’了,那為什麽還改裝蚊式運輸機和部署探險隊,又盜取占婆王的死人臉皮,等待熱帶風團帶來的惡劣天候?”
司馬灰認為這正是“綠色墳墓”暴露出來的重要特征。在那架墜毀的蚊式特種運輸機中,“綠色墳墓”為什麽要通過錄音帶來威脅探險隊的幸存者引爆地震炸彈?裂谷崩塌後,它又不顧暴露身份的危險,利用燈光通訊,把衆人引入黃金蜘蛛城,直至安裝反步兵雷,以此要挾司馬灰替它開啓封閉的密室。這些情況充分說明“綠色墳墓”的能力非常有限,就連攀上陡峭的古塔都難辦到,最多也就是使用信號燈、錄音機,以及偷着啓動炸彈引信,所以它只能隐藏自己的身份和真實面目,這些秘密一旦被人知曉,也就相當于暴露出了死穴。
司馬灰又說:“這些秘密都被藏匿得太深了,咱們陷在地槽底層的溶洞迷宮裏,沒有任何新的線索,很難找出什麽結果,所以現在必想些措施辨明方向,再設法進入‘羅布泊望遠鏡’,因為我估計老宋說得确實沒錯,那極淵中肯定隐藏着有關于‘綠色墳墓’一切謎團的真相,否則也不會有特務前來襲擊,咱們在途中還要多加留意,一是提防遭到暗算,二是要盡量生擒敵特,也許還能從他嘴裏得到些什麽情報。”
羅大舌頭感嘆道:“要是老宋這禿腦門子沒出意外就好了,我覺得他好像什麽都知道,我記得阿脆說過紅黴素是藥裏的王,什麽病都能治,咱那不是還有嗎,趕緊給他吃兩瓶下去,說不定他能就此還了陽……”
三人商議未定,忽聽宋地球發出一陣猛烈地咳嗽,竟從深度昏迷中蘇醒了過來,但仍舊非常虛弱。他看看左右,不禁有些茫然:“咱們這是到哪了?”
司馬灰三人見他醒轉,都立刻圍上前來,勝香鄰把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宋地球聽罷,更覺頭疼欲裂,他讓羅大舌頭扶着自己半坐起身,吃力地說:“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這也是我對事态估計不足……”
司馬灰道:“你傷勢還重,別太耗神了,再多休息一會。”
宋地球緩緩搖了搖頭:“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恐怕沒剩下多少時間了,如果說生下來是種偶然,那死亡就是一個必然,我都這把歲數了,活到今天才必然也沒什麽,所以你們不用替我難過,可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們,蘇聯人挖掘的羅布泊望遠鏡,通到地表之下萬米……”
司馬灰見宋地球的神智似乎并不十分清醒,口中來來去去,都是以前那些說話,就問道:“老宋,這些事你以前就講過了,你知不知道綠色墳墓到底是什麽人?”
宋地球聽到最後四個字,猛然驚出一身冷汗,似是想起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昏昏沉沉的意識頓時清醒了幾分,他忽然盯着司馬灰說:“綠色墳墓不是任何人。”
第六話 龍印
司馬灰聽得甚是不解:“綠色墳墓怎會不是任何人?它即便真是幽靈,死前也該有個身份才對。”又尋思:“我已經習慣将地下組織的首腦稱為綠色墳墓,或許該問宋地球地下組織的首腦是誰。”
宋地球卻示意三人不要提問,他想趁着頭腦清醒,抓緊時間告訴他們一些情況,就斷斷續續地說道:“我現在所講的一切內容,你們不要轉述,也不能記錄,因為這些信息很危險,如果洩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綠色墳墓并不是某個人,也不是任何生物……”
原來勝天遠在法國駐印度支那考古團工作之時,曾收到過一份來自地下組織的委托,是請他帶隊前往緬甸原始叢林,尋找占婆王朝失落的“黃金蜘蛛城”。
勝天遠當時想得比較簡單,認為科學研究沒有國界之分,于是欣然前往。他以前曾對顯赫輝煌的占婆王朝進行過深入研究,此次再到緬甸考察後,逐漸發現“黃金蜘蛛城”的前身,也就是被代稱為“泥盆紀遺物”的岩山,蘊涵着遠比占婆王朝更為古老的秘密。
占婆王阿奴迦耶是在一千年前找到的這座地底遺跡的,然而緬北裂谷中的“泥盆紀遺物”,早在兩千年前就已有人類存在,這座岩山應該就是先秦地理古籍中所載的“地窮宮”,窮者盡也,宮為窟宅,意指位于地下最深處的洞窟。前史稱緬甸一帶為“滅火國”,滅火氏目如燭炬、動如蛇、形似鬼、穿黑水、居地窮、不識火性,又載“地窮中有積石,積石下為大海”,後世所能找到的相關記載,僅有這短短的幾十個字。
勝天遠無意中得知,這個地下組織的真正目标并不是占婆王堆積如山的財寶,而是要解讀地宮密室中的神秘符號。滅火國地宮中的古老符號,來自于中原地區的黃河流域,與殷商時期的“甲古文”并行,據推測至少産生于“夏、商、周”上古三代中的夏代,甚至還要更早,因此考古學者将之命名為“夏朝龍印”,龍是指這些異形符號近似“獸鳥龜龍、陰陽飛伏”,印則是指印記、标識、符號。“夏朝龍印”存世極其稀少,而且其文玄遠,通達幽冥,幾乎不像是人類的語言,所以到了宋代之後,世上幾乎再也沒出現過它的蹤跡,早已沒人懂得其中奧秘。
滅火國應該是“夏朝龍印”古文明延伸出來的一脈分支,因海浸導致消亡,其真實來歷已無從考證。滅火國地宮密室中刻滿的“龍印”符號,記載着一個關于“地底通道”的秘密,通道的盡頭是個人類永遠不可能抵達的區域,或者說它并不屬于這個世界。
出資雇傭探險隊和考古專家,尋找“黃金蜘蛛城”的地下組織,計劃接收占婆王古城中封存了千年的“幽靈電波”,并從中取得那個未知區域的坐标,以及進入通道的途徑。古人認為此區域是“死者之國”,也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這個地下組織,始終将其稱為“綠色墳墓”,并把這個陰森恐怖的名稱作為組織代號。
由于勝天遠并未真正接觸“黃金蜘蛛城”,所以他并不清楚“綠色墳墓”的真相。其實就算他此刻親自站在古城密室裏,面對滿壁神秘的“夏朝龍印”,也終究無能為力。只是他和法國駐印度支那考古隊的同事們,都察覺到了這個地下組織邪惡的一面,幕後又有西方冷戰勢力作為背景,想必那些不可告人秘密背後,有許多更為黑暗的東西存在。
當時有一組考察隊員,計劃在條件尚未成熟的情況下,冒死進入野人山大裂谷,毀掉泥盆紀遺物中的“夏朝龍印”,結果一去不回,全都死在了山裏。勝天遠則擺脫了地下組織的控制,尋機返回祖國。
司馬灰聽到此恍然醒悟,當初在盲谷中使用戰術無線電,收聽到考察隊員的亡靈“借聲還魂”,那些死者正是勝天遠“印度支那考古團”的同事,而“綠色墳墓”是代指一個存在于地心附近的未知區域,它的具體位置和通道,都以“夏朝龍印”記載在滅火國的地宮密室中,這些事情與羅布泊望遠鏡有什麽聯系?地下組織的首腦又究竟是誰?
宋地球感覺頭疼更加劇烈,腦袋裏一陣陣的發空,有時候一句話要反複講幾遍才能說清,有時候張開嘴又忽然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麽,他知道這可能是腦震蕩引起的後果,清醒的意識維持不了多久,就繼續撿緊要內容告訴三人。
“綠色墳墓”的首腦藏匿太深,其身份和背景從來沒人知道,勝天遠也始終找不到任何頭緒,于是他回國後,着手考證“夏朝龍印”的來歷,也沒有任何結果,便逐漸将視線投向了大漠戈壁之下的極淵,他認為極淵就是所謂的“通道”。
勝天遠帶領考察隊三赴大漠,終于在羅布泊找到了深淵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