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3)
的原生洞窟。怎知蘇聯人也得到了一些情報,主動提出要協助中國實施“羅布泊望遠鏡”探測行動,在1958年中蘇聯合考察隊意外失蹤之後,蘇聯專家團迅速撤離,發掘探測工作從此就被擱淺,再也無人提及。而在這一過程中,也破獲過一些境外敵對勢力安插的諜報分子,其中就包括“綠色墳墓”這個地下組織的情報人員,甚至有人懷疑中蘇聯合考察隊內部,混入了特務,才導致行動失敗。
勝天遠更由此覺察到,“綠色墳墓”這個神秘的組織,與羅布泊極淵有重大關聯,否則不會竭力掩蓋這些事實。他自己也曾遭到過多次暗殺,1963年搭乘“伊爾-12”空軍運輸機遭遇航空事故之後,又在醫院中被特務下了慢藥,終于不治而亡。他将在緬甸叢林及新疆荒漠中所有的考察發現,以及據此産生的所有推測,都暗地裏以加密方式寫在了筆記中,其中的內容外人看不出任何異常,只有他的至交宋地球能完全讀懂。
宋地球知道這些事情關系重大,有許多情況不能對外公開,就當着劉壞水的面,看過之後加以焚毀。此事宋地球不敢聲張,文革開始後又被下放到農村參加勞動,這十年中倒一直沒出意外,他以為肅反中早把“綠色墳墓”的潛伏分子全部逮捕了,沒想到這次來到羅布泊荒漠萬裏尋藏,還未知得失如何,卻接連受了幾番驚恐,而且又遇到了該組織派遣的敵特,平白犧牲了鑽探分隊幾十個同志,使本來就要面對的危險和困難成倍增加。
宋地球視勝香鄰如同親生女兒,為了保護她的安全,從未對她提起過筆記中的任何內容,但也承諾過,将來會告訴她勝天遠的真實死因。宋地球說到這裏,腦中思緒已經開始混亂,他還想說蘇聯人在極淵下發現了什麽,又為什麽會在撤離時炸毀洞道,但他意識漸漸模糊,說出來的話大多詞不達意,誰也聽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表達些什麽了。
勝香鄰聽說父親也是被“綠色墳墓”害死,又見一貫睿智的宋地球突然變得思維混亂,她往常雖然很有主見,可當此情形也止不住淚如雨下。
其餘二人也深覺無奈,眼下還有個十分緊要的問題,“綠色墳墓”的首腦如果掌握着極淵裏的秘密,又何必廢盡周折潛入緬甸叢林中的“占婆古城”?“羅布泊望遠鏡”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通道?綠色墳墓的首腦是否已經穿過“通道”抵達了深淵內部?但他們此刻更為宋地球的狀況感到擔憂,最後還是司馬灰比較果斷:“現在身陷困境,溶洞中路徑迷失,水糧短缺,暗處潛伏着特務,我看這地方過于空曠,好像并不怎麽安全,大夥再累再難也得繼續撐着,等出了這片迷路錯綜的溶洞再宿營。”
這時在附近執哨的通訊班長劉江河突然跑了回來,氣喘籲籲地對羅大舌頭說:“大哥,這洞子裏有白蛇!”
羅大舌頭說:“小劉,你也是部隊上的人,別總喊什麽大哥二哥的,這屬于山頭作風、游擊習氣,以後稱領導或首長就行了,本首長在緬甸跟老手練過,專會捕蛇,再說那白蛇頂多變個騷娘們兒,咱怕她個球?”
司馬灰心想:“現在至少位于地底四五千米,這裏似乎有氣流經過,環境潮濕陰冷,氧氣含量也不算低,所以溶洞暗河裏生存着白化的鼹鼠和蛇,它們完全可以适應黑暗或地壓帶來的影響,絲毫不足為奇,犯得着這麽慌裏慌張的嗎?”
但很快司馬灰就知道通訊班長為什麽驚慌失措了。先見幾條白色的長蟲蜿蜒游動,從衆人腳邊爬過,都有兒臂粗細,遍體白鱗,兩眼腥紅,然後就聽“悉悉挲挲”之聲由遠而近,那聲音又急又密,漆黑的溶洞中驚風四起,司馬灰暗道不好:“是蛇群!”他連忙抓起步槍和背包,抽出兩根火把來,分別扔給勝香鄰和劉江河,三人湊在火頭上點燃了,羅大舌頭則背起宋地球,立刻抽身向後就退。
衆人本以為是蛇群圍了上了,想要尋路逃開,可随即發覺不對,蛇群中更混雜着無數鼹鼠,這些鼹鼠也是通體白化,體形大如握拳,完全沒有視覺,此刻瘋了似的你擁我擠,也不知有幾千幾萬,都如決堤潮水般狂命奔逃。
衆人見這情形也是既驚且異,在看似寂靜的溶洞裏,竟隐藏着這麽多白化生物,實在想象不出,為什麽會像世界末日般向着同一個方向逃蹿,是不是要出什麽大事了?可黑暗中看不到遠處的情況,這使人感到更加不安,心都跟着懸了起來。
司馬灰見狀取出一束“八蓬傘”,迎風晃亮了,用底部暗藏的崩簧向前彈射,火傘經空,撞到一片石幔上緩緩落下,照得溶洞深處一面明亮,衆人這下看得清楚了,身上不由得一陣聳栗:“這地底的石壁在移動,是吞噬一切生命的死亡之牆。”
第七話 到不了盡頭的河
地下生物的感應系統遠比人類敏銳。那栖息在溶洞裏的蛇鼠,全都預感到大難臨頭,拼着命向外逃蹿,衆人卻還不知将要發生什麽變故。等司馬灰抛出“八蓬傘”,趁着火光亮起,就見深遠處黑塵如牆,由于光線暗淡,距離又遠,只感覺到好像是無窮無盡的滾滾黑灰,質量厚重深沉,比尋常的煙霧要濃出許多倍,密度極大,仿佛是堵正在移動的牆壁,內部夾雜着電閃雷鳴,向衆人所在之處迅速席卷而來。
落在地上的“八蓬傘”還在燃燒,可被那些有形有質的黑灰一觸,火光便立即被黑暗吞噬,凡是落入其中的生物,也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仿佛只是一瞬間就分解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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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都看得毛骨悚然,這些凝聚如牆的黑色塵埃,帶有強烈的磁性和風壓,還沒接近就已開始令人腦中嗡鳴。地底的衰變物質以及碳酸瓦斯氣體,是對探險隊最大的威脅,可那些氣态物質大多在封閉區域內郁積不動,也絕不會形成雷暴,古人将其稱為“死亡之牆”,現在的人們可能也找不到更恰當的稱呼,因為這些黑暗物質,完全是超出了以往的認知範疇。
司馬灰身具相物古術,看這情形,立即想起一種舊說,相傳地底有“黑灰”,是天地間大劫所留,至于什麽是“大劫”,大致是毀天滅地的某類自然災害,具體情況那就不得而知了,更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溶洞裏,但接觸到了肯定沒命,他當即推了其餘幾人一把:“趕緊跑!”
其實不用司馬灰提醒,衆人也知道再不跑就完了,尤其是羅大舌頭,遇上這種事溜起來比兔子還快,他背着宋地球,甩開大步就逃,這時也不顧高低,只是往寬闊溶洞裏跑。
勝香鄰察覺到方向不對,後方是矽化平臺崩落的深澗,根本無路可走。
司馬灰一想不錯,耳聽身後悶雷聲滾動,他也無暇再去分辨方向,看鼠群都往斜刺裏逃去,就讓衆人也跟着走。但在高低錯落的洞窟內,終是不如鼠類移動得快,沿途跌跌撞撞,腳下漸覺沉重,胸口都像壓了塊大石頭呼吸艱難,行動速度越來越慢。
司馬灰發現通訊班長劉江河除了背包之外,還帶着那部損壞的“光學無線電”,死也不肯扔掉,這時已經開始跟不上隊伍了。
司馬灰心中起急:“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帶着這個累贅?”他正想讓劉江河抛下電臺,溶洞地面忽然變得陡峭,衆人也不急再另外尋覓路徑,就将心一橫,直接溜下傾斜的岩壁。
淌過溶洞迷宮的水流,滲透溶解了松軟的岩石,刻鑿出一條條向下的隧洞和洞穴。水從洞穴中流過,在億萬年的漫長歲月中沉積下礦物質,逐漸形成了各種千奇百怪的地形,這斜坡上密布着許多圓形凸出物,大大小小形同珍珠壁,都是在水流的反複沖刷下,給沙粒外部裹上了一層溶解碳酸鈣,越積越大,形成了光澤圓潤的表面,極其濕滑。
那一陣陣沉悶的滾雷聲,雖已被遠遠甩在了身後,但司馬灰等人發現這斜坡太深,奈何岩壁上滑不留手,想停也停不下來了,只能順着凹凸不平的珍珠岩不斷滑向溶洞底層區域,完全預計不到下邊會是什麽地形,以這麽快的速度溜下去,一旦撞上石筍石柱,就算不被戳個對穿,也難免撞得折筋斷骨。
正當這提心吊膽吉兇未蔔之際,忽聽地底有嘩嘩流動的水聲,原來這片珍珠岩石壁直接延伸到一條很深的地下河谷,司馬灰等人撲到沙岸上就勢停住,各人身上難免都有淤痕和擦傷,也完全不知道現在置身于什麽區域。
司馬灰拿出最後一根火把,點燃了舉在手中。衆人借着光亮向四周探查,就見這河谷中都是金沙岩層,被火焰一照,顯得熠熠生輝,暗河中漂着大量蜉蝣和蚋,水面上黑沉沉的都是旋渦,看來湍急的潛流都在下面,很難分辨暗河是向那個方向流淌,又發現遠處有一團團鬼火閃爍不定。
羅大舌頭看了看宋地球的情況,就對司馬灰說:“老頭子從這麽高的地方滑下來,屁股都快磨平了,我看這地方依托着暗河,能進能退,可得讓他好好歇一陣子了。”
司馬灰仍不敢放松戒備,這地底暗河可能自從混沌初分那天起,就沒有任何人進來過,天知道這裏有些什麽,他告訴衆人:“一定有生物屍體腐化消解,才會産生磷光,可這附近出現這麽多鬼火,絕不會太平無事,先過去看清楚了再說。”
勝香鄰也有不祥之感:“我聽到高處好像有些奇怪的聲音……”
司馬灰點了點頭,讓其餘幾人保持警惕,節約能源,盡量減少使用礦燈,誰都不準離開火把的照明範圍,他又重新檢查了一下步槍,見并無損壞,就帶頭走向鬼火閃爍的區域。
衆人還未行至一半,就先嗅到一陣腐臭,不得不用毛巾蒙住口鼻。黑暗中不時有陣陣陰風倏然掠過,像是有什麽東西快速飛過,沖得火把忽明忽暗,再往前走,地面上到處都是碎石和矽化岩殼,原來從高處崩落的平臺,也都墜落在了這條河谷裏,唯獨那尊羊首蛇身的棺椁則完好無損,只是椁蓋已沒了,棺椁洞開,直接就能看見裏面的屍骨。
司馬灰覺得奇怪,他離到近處看了看,才發現椁壁間鑿有風孔,下墜的時候減緩了速度和撞擊,古樓蘭人有先見之明,知道黑門古墓總有荒毀之時,如果有土賊妄圖驚擾先王的安眠,棺椁就會沉入“寒山之底、陰泉之下”,而開棺的土賊也會一同落入深淵,成為活生生的殉葬品。
衆人皆是好奇,都想看看兩千年前的樓蘭古屍究竟是何模樣,要是按照“非必要不接觸”原則,他們完全沒有機會看到棺椁內部的情形,現在是潛伏的敵特破壞了墓穴結構,才使棺中的樓蘭先王暴屍于此,這筆帳怎麽說都應該算在對方頭上。
但衆人湊到椁前看了一眼,卻無不訝異,就見這尊羊首蛇身的巨椁內部,并沒有任何屍骨,散落在裏邊的,盡是些異方珍物,那如人之玉,似龍之錦,連司馬灰都叫不上名目,另有十餘個腥腐的球狀物體,表面疙疙瘩瘩,像是風化了的內髒。
司馬灰看得直皺眉:“這都是枯化的人腦!”
其餘幾人聞言無不心驚:“怎麽只剩下風化的死人大腦了?屍骨都到哪去了?再說這棺材雖大,也容不下十幾具古屍同棺而葬……”
宋地球驟然見到棺椁,出于他多年職業習慣形成的條件反射,竟自清醒了許多,他的老花鏡早就丢了,但一摸那椁頂的異形羊首和銘文,又聽司馬灰說什麽“人腦”,突然開口道:“這是安歸摩拿的棺椁,誰給打開的?誰又說這是枯化的死人大腦?簡直是信口開河,按史書上的記載,很有可能是馬腦。”
司馬灰聽宋地球說這是馬腦,稍微一怔,也就立時醒悟過來。西域古國中相物憋寶的方術衆多,善于鑒別者,可以通過馬匹鳴嘯聲,來辨認馬腦顏色。據說腦色如鮮血的馬,能日行萬裏,騰飛虛空,堪稱神駿;腦體暗黃之馬日行千裏,嘶鳴聲可達數百裏之外。這兩種可稱寶馬良駒,其餘的顏色多不成器,成器也拙。等馬匹死後,摳出腦髓視其顏色,基本上都與憋寶術士先前的判斷吻合,所以西域貴胄下葬時,常将千裏馬枯化的腦子放在棺中陪葬,顯得極為珍視,有其物而無其價,安歸摩拿的棺椁裏,就裝有“寶馬枯腦”,但古屍卻已不知去向。
勝香鄰見宋地球又清醒過來,終于稍稍放下心來,就想問問他這地槽深處的情況,這距離地面幾千米的洞窟內部,除了地壓異常,多重地貌符合也屬罕見,更有黑灰般的高密度塵埃,這都是怎麽形成的?可忽覺面頰上一涼,似乎有水珠從高處滴落在臉上,她伸手擦拭,卻發現是黏綢如墨的腐液。
司馬灰也在火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又感到高處湧出一陣濃烈的血腥氣息,并混有屍體的腐臭,顯然不是地底岩層漏水,而是有“屍血”落下。借着周圍閃動的微弱鬼火,可以察覺到無數黑影在衆人頭頂高速盤旋,司馬灰知道枯馬腦能燃百尺,眼下情況緊急,他也不管宋地球阻攔,抓起一塊,用繩子縛住,點燃了抛上高空,就見一團火球般的明焰暴漲,火光中有難以計數的白蝙蝠,密密麻麻地蔽空飛舞,有些翼展過米,形似骷髅,它們聚集成群,幾乎卷成了一個巨大的白色旋渦,場面之大令人瞠目結舌。
原來墜落的石臺壓誇了一蝙蝠洞,整個巢穴的底部和大量腐骸都随之塌陷下沉,栖息在陰冷岩壁上蝙蝠都被驚起,從洞窟間傾巢出動,在地下河谷鐘乳倒垂的石壁底下鋪天蓋地的盤旋飛行,棺椁中的樓蘭古屍早被它們扯成了碎片,由于懼怕火焰高熱,才只在周圍盤旋,始終不敢接近,等到火把熄滅,就會撲下來掠食。
衆人知道火把和棺中幾塊枯馬腦加起來也燃燒不了多久,一想到失去了火把的防禦,頃刻間就會被活活啃成一副白骨架子,想到其中慘狀,都不由得心寒股栗。
羅大舌頭忽生一計:“咱趕緊下河,實在不行潛到水裏也能躲躲。”
通訊班長劉江河面如土色:“我……我不會水,要不你們逃吧,別管我了。”
勝香鄰提醒道:“絕不可行,暗河裏潛流湍急,就算是水性再好也會被卷走,那椁中的內棺是用古木所制,咱們将它劈碎了多做一些火把,至少還能維持一時三刻。”
司馬灰心想這倒是個辦法,背包裏雖有罐裝火油,但僅憑油料燒不了多久,就地燃燒起來也無法移動,不如拆了內棺制成火把,只要能在火把耗盡前,找到一處狹窄的岩洞容身,就可逃過此劫。
可司馬灰剛一回身,就見外椁和內棺中伸出一條血肉模糊的手臂來,随後有個人探出半截身子,周身上下一絲不挂,所有的皮膚都被剝掉了,腦袋上的頭皮也沒了,面目已不可辨,眼框裏只剩一只眼球,兀自圓睜不閉。
第八話 磁石電話機
司馬灰等人剛一轉身,就發現從椁壁縫隙裏,探出個血肉模糊的人來,這人身軀體上的皮膚都被活活剝去,臉上只挂着一個眼球。他們事先完全沒有料到,在那外椁和內棺的狹窄夾縫裏,居然還能藏得住人,都不免驚呼了一聲,同時向後退開兩步。
司馬灰見對方血淋淋的臉上,五官都已模糊不全,但看其身形輪廓倒有幾分眼熟,應該就是逃入溶洞的工程師田克強,心想這人肯定也是遇到了“黑暗物質”,才被逼進地槽深處的河谷,又因未帶火把,受到了栖息在地底的大群蝙蝠圍攻。
那些白化的蝙蝠體形奇大,按相物方術區分,如常人手掌者為元寶蝠,至于“形似白骨,展開肢翼過米,且能撲人者”,那就不是蝙蝠了,而是“伏骸”。它們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下,逐漸演化出了鋒銳的獠牙和前肢,不僅能吸食生物體液,噬髓舔骨,餓急了就連自己的同類都吃,也是以此來控制種群數量。
司馬灰看到田克強身上的慘狀,就知道此人險些被成群結隊的“伏骸”啃成白骨,最後拼了命掙紮着躲進椁壁藏身,可普通人被剝掉皮膚,疼也早給疼死了,這個人居然還活着。
這些念頭只在司馬灰腦中一閃,根本來不及去想其中緣故,就見剛才被他抛上半空的“幹馬腦”,已墜落在地,藏身在椁壁間的田克強,則不顧劇烈燃燒的灼熱,探出手臂一把抓住了那團火球,空氣裏頓時彌漫出一股焦臭。
司馬灰立刻明白過來,對方是藏身在椁壁間,聽到了衆人要拆開棺材充做火把,就突然抓起燃燒物,想一舉引燃棺椁,那椁中都是枯化馬腦和裹屍錦布,極易燃燒,一旦點燃了,頃刻間灰飛煙滅,此刻困在地底河谷中的人,就得有一個算一個,全被成千上萬的“伏骸”活活吃掉。
司馬灰反應奇快,還不等對方抓住燃燒枯腦的手臂縮回,便同羅大舌頭舉起步槍扣下了扳機。俄國造的撞針步槍雖然古舊,精度和射速存在先天性不足,但使用大口徑彈藥,殺傷力同樣驚人,兩槍都打在了田克強手上,子彈擊碎了掌骨,撕開了一個對穿的大窟窿。
田克強左掌被步槍打得粉碎,只剩下兩根手指,再也握不住那團燃起火焰的馬腦,只得縮回身子,想要躲回椁壁間的縫隙。但司馬灰和羅大舌頭早已搶步上前,用力将他從棺椁夾壁中生生拽了出來。
司馬灰一腳踏住渾身是血的田克強,感覺腳下只是一具沒有人皮的屍體,完全沒有了呼吸和心跳。他暗覺古怪,正想仔細察看,卻見手中火把将要熄滅,忙招呼通訊班長劉江河上前劈棺,怎知棺椁內壁都是從地下挖出的萬年古木,紋路如畫,狀如屈龍,質地緊密堅實,急切間竟無法使用獵刀劈開。
這時半空中密密麻麻的“伏骸”感應到了死屍的血腥氣息暴露于地,便趁着火光暗淡之際,盤旋着壓到低空。
司馬灰看那棺椁中的枯腦雖然光焰暴亮,但燃燒時間很短,一個接一個的點起來也維持不了幾分鐘,就對衆人叫道:“這船棺能渡暗河,大夥快到水面上去。”說着話給田克強的屍身上補了一槍,就返身去推那尊羊首蛇身的異形棺椁。
衆人合力擡出木質內棺,又将它推入暗河,先把背包步槍扔了上去,随後一個接一個涉水爬上船棺。這具船棺既深且巨,應屬合葬之用,坐下五六個人綽綽有餘,剛剛在水面上漂浮出一段距離,就被暗河下的潛流卷住,迅速進入了河道中部。
衆人倒轉了步槍劃水,控制着船棺駛向下游,耳聽身後的黑暗中,傳來一陣撕扯撲動的噪雜之聲,知道是田克強的屍體已被群蝠撕碎了,而洞窟內飛蝠雲集,仍不肯甘休,它們延着河谷,緊緊跟随着不散。
司馬灰用礦燈光束向高處一照,就見上方就如白霧壓頂,不禁暗罵:“真他媽是屬狗皮膏藥的——黏上了就甩不掉。”他只好取出棺底裹屍的碎錦,扯開來纏在火把上不斷燃燒,迫使它們不敢過于接近。
地槽下的河谷蜿蜒曲折,有無數個大小不等的洞窟組成,有些地方的水面寬闊得令人乍舌,各種珍貴的礦物在山洞群內部随處可見,仿佛到處都是龐大的天然地下實驗室,展現着造物的神奇。
此刻擺脫了“綠色墳墓”這個地下組織的跟蹤,始終壓在衆人心頭的一塊大石頭才算是緩緩移開,可宋地球的狀況依舊令人擔憂,他身上忽冷忽熱,神智恍惚不清。
通訊班長劉江河急得直哭:“首長你醒醒,你要出了意外,我可怎麽跟營長交代?”
羅大舌頭也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低聲對司馬灰說:“老頭子怕是要不行了……”
勝香鄰聽到這句話,生氣地說:“不許你胡言亂語,宋教授常年從事野外探勘工作,體質一向很好,走路似趕場,步幅闊大,考古隊裏有許多年輕學員都跟不上他。”
羅大舌頭不服道:“你們還讓不讓我活了,怎麽我一說話就是胡言亂語,非逼着我咬舌自盡是不是?”
司馬灰勸解道:“其實大夥都是替老頭子着急,但這生死之事,畢竟不是人力所能左右。此外我也要提醒各位同志,這地底暗河不斷向下,距離地表越來越遠,所以咱們根本沒有脫離危險,只是從一個兇險的區域,進入了另一個更加兇險的區域。”
司馬灰讓通訊班長劉江河檢點裝備,背包裏的電池和化學電石比較充足,幹糧所剩無幾,有一部損壞的光學無線電,武器除了防身的獵刀之外,還有兩條撞針步槍,一支五六式半自動,一把五四式軍用手槍,少量彈藥,六罐法國火油,一本沒人看得懂的憋寶古書,餘下就是一些簡易的測繪器材和照相機。
司馬灰說這暗河裏有大紅魚出沒,可以補充一些食物和清水,眼下最大的困難是測定方位,也不知到這地槽底部的暗河,究竟通到哪裏?
勝香鄰多次執行過探勘測繪任務,她告訴司馬灰現在不難測出方位,暗河流經的方向,與地槽走勢基本一致,只要方位沒錯,咱們從河谷中一直下去,就能抵達“羅布泊望遠鏡”所在的區域。探險隊所面臨的最大難題,是不清楚它的确切坐标,因為洞道的深度接近一萬米,也不是直上直下,沒辦法在地底确定它的具體位置。
司馬灰認為羅布泊望遠鏡下就是“極淵”,那個區域是天地之極,億萬年來皆為日月所不照,人類對它的認知幾乎等于“零”,只在先秦地理古籍,諸如《穆天子傳》一類的着作中存有零星記載,但既然有個“淵”字,就一定是有深水的區域,在地底出現的暗河,很可能都要淌入“極淵”,所以勝天遠和宋地球才會把黑門下的“地槽”,視為“羅布泊望遠鏡”的另一個入口,如果這種推測沒有錯誤,探險隊尋着水源下去,肯定能夠抵達目标。
現在使司馬灰最感到不放心的還是“綠色墳墓”,因為“克拉瑪依鑽探分隊”有二十幾名成員,他們全被特務引發的氣态衰變物質燒死在了地谷中,可死亡人數無法查明,誰都不能保證這支隊伍裏只潛伏着一名敵特,或許還有別的敵人存在,而且那個工程師田克強死得非常蹊跷,司馬灰還沒将他從椁壁中拽出來的時候,确實感覺到此人仍舊活着,可踏在地上之後,卻忽然氣絕身亡,當時情況緊急,來不及察看屍首,還要用這具死屍引開大群蝙蝠,只能匆匆忙忙補了一槍,現在尋思起來,田克強的屍體雖已不複存在,但也不能斷定這名特務從此完全消失了。
其餘三人也有同感,畢竟這名特務的行為太過詭異,為了保守組織首腦的秘密,他可以采取一切喪心病狂的極端行為,接連兩次想和衆人同歸于盡,何況這世界上怎麽會有被扭斷脖子還能說話的“人”?
司馬灰說這些謎團我一時也想不通,不過我敢肯定,“綠色墳墓”的首腦與田克強完全不一樣,這田克強只是組織裏的成員,地位不會太高,長期潛伏在新疆油田,負責監視和破壞考察隊探測“羅布泊望遠鏡”,最近這十年都沒有任何行動,他就算在境外受過些特殊訓練,手段也早就荒疏了,搞不出多大動靜,倒是不足為慮。我看大夥也不必對此産生畏難情緒,因為咱們現在也有咱們的優勢,“綠色墳墓”在取得了幽靈電波後,過了一段時間才發覺還有幸存者逃出了“黃金蜘蛛城”,又有探險隊前往“羅布泊望遠鏡”,這都是該組織“首腦”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但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對方也來不及迅速作出反應,只能就近派遣田克強混入鑽探分隊,對探測行動加以破壞,這就是咱們目前的優勢所在。所以必須同仇敵忾,克服一切困難,争取速戰速決,盡快找到“羅布泊望遠鏡”,揭開“綠色墳墓”的真相,如此就可以徹底鏟除掉這個秘密組織,替那些死去的同伴報仇雪恨,否則時間拖得越久,形勢也就對咱們越為不利。
這番話說得衆人不住點頭。此時棺船在暗河中順流而下,把礦燈照向寬闊的水面,四周都看不到邊際,唯見濁流滾滾,洶湧異常,随着深度增加,周圍陰寒刺骨的溫度開始出現變化,在半空中成群結隊盤旋的“伏骸”漸漸銷聲匿跡,想是畏懼地熱,不敢繼續跟随了。羅大舌頭見到處都是一片漆黑,心下不免忐忑,總感覺這條暗河仿佛沒有盡頭,便不時詢問勝香鄰方向是否正确?
勝香鄰說地槽是個巨大的“地層陷落帶”,雖然分布着多重洞穴體系,但走勢應當相同,是條狹窄的地下盆谷,所以總體方向不會出現太大偏差。而且洞窟內溫度漸漸增高,也說明咱們已經接近了地幔上層地熱對流,現在距離地表至少有八千米左右了。
司馬灰也問道:“這地底更深處究竟有些什麽,才能維持地壓和氧氣正常?”
勝香鄰輕嘆道:“其實地壓已經超出負荷了,那個田克強所說的情況沒錯,現在所有的人都患上了地壓綜合症,一旦地底出現大的波動造成失壓,體內的血液都會像滾水般沸騰起來。”
司馬灰不太清楚血液怎麽會變成滾開的沸水,但他知道那是必死無疑,他尋思這事發愁也沒用,如果所有進入地底的人員都會突然死亡,那“綠色墳墓”也就不必派遣特務破壞探測行動了,想來那接近地心的無底深淵中,必定存有生機。這時他發覺身邊水花翻滾,按下礦燈來照視,就見河中正有大魚群經過,那都是些陰冷水域的鲑魚,闊口尖吻,習性兇猛,要比暗河裏普通的盲魚大出數倍,此刻游出冷水洞窟,是為了到這片暗河中覓食。
羅大舌頭擅能捕蛇拿魚,他見有魚群從身邊經過,就用獵刀搠翻兩條,刮去鱗片,分與衆人吃了。這暗河中的淡水魚類脂厚多汁,等适應了腥氣之後,便會覺得味道甘甜,并非難以下咽。
衆人想給宋地球吃些魚肉,但他牙關緊閉,連滴水也灌不下去,眼看着呼吸微弱,随時都會死去。
司馬灰覺得宋地球可能是失血過多,性命即将不保,他眼下束手無策,就割開自己的手腕,将熱血灌入宋地球口中。羅大舌頭和劉江河見狀,先是微微一怔,随後也不多說什麽,默默挽起了袖管在旁邊等着接替司馬灰。
勝香鄰以前總認為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都是無法無天的人,從十五六歲開始跑去緬甸打仗,參加游擊隊颠覆政府,年紀輕輕就殺人如麻,說不定還強奸婦女,火燒民宅,反正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都幹得出來,練出了一副鐵石心腸,看誰死在面前都不在乎,而且出言輕薄,既能粗言俗語,又能上綱上線,專好逞口舌之快,使人不敢與之對言,所以對他們并無太多好感。但此刻見司馬灰竟毫不猶豫地割開手腕血脈,眼也不眨地給宋地球灌血,不覺十分動容,心中更是感激。
其實司馬灰也知道這種土方子,畢竟替代不了輸血,可情急之下,實是無法可想。不過活人鮮血可以吊命也是不假,那宋地球感到有股滾熱的鹹腥湧入喉嚨,“嗯”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他此刻回光返照,往事歷歷,都在心前。
司馬灰見宋地球再次醒轉,懸着的心才又落回原位。他正讓劉江河幫自己紮住腕上的刀傷,卻發現宋地球雙目無神,對礦燈的光線一點反應都沒有,驚問:“老宋,你的眼……”
宋地球聽到司馬灰的聲音,就擡手抓住他的臂膀,嘆息道:“完了,什麽也看不見了,你記着,我要是死了,就把我的屍體焚化了留在地底,好讓我圖個清靜,我這輩子也沒什麽牽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幾個……”他說到這停了一停,忽然問道:“對了,我……我跟你們說過電話機沒有?”
司馬灰等人不解其意:“什麽電話機?”
宋地球急道:“我竟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都怪我事先對危險估計得不夠充分,又因為要遵循保密制度,想穿過地槽後才告訴你們。電話機……要先找到一部AΦ53攜帶型軍用磁石電話機,你們搖通它……就能進入羅布泊望遠鏡了,但是接通之後,不管電話裏的人說什麽,都絕對不要相信……”
司馬灰更是奇怪了,這地底下怎麽會有一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是不是蘇聯人留下的?為什麽說那部電話是“羅布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