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第一話 山窗
司馬灰翻看幹屍懷中的冊子,見其中記錄着種種憋寶奇術,每一頁都配有插圖,并有兩句莫名其妙的口訣,多不是常人所能領悟的古怪內容。
誰知翻到最後一頁。卻是四頁橫幅折在一起,展開來依次繪着一個人牽了頭牛,站立在峭壁邊緣,向下俯瞰雲霧缭繞的深淵;第二幅圖是一幢簡陋房屋,門廳從中洞開,裏面又套了另一間房子;第三幅圖是在茫茫大漠中,有一條死人的左臂;最後一頁則是一片空白。
這些圖畫雖然透着詭異,但出現在憋寶人的冊子裏,也不足為奇,但四幅折頁的起始處,卻綴着兩行小字:黃石山上出黃牛,大劫來了起雲頭。
司馬灰看到此處,妊娠就覺眼跳心驚,說不出是個什麽感受了,羅大舌頭也吓得把個舌頭伸出來,半晌縮不回去。
勝香鄰覺得不解,問你們這是怎麽了?剛剛還好好的,怎麽突然給吓成這樣了?
司馬灰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對她簡略說了一遍,并強調自己不是害怕,而是吃驚,吃驚是因為感到意外,害怕則是給吓破膽了,兩者存在着本質上的區別。
勝香鄰接過憋寶古籍來仔細看了看,也覺此事太過匪夷所思:趙老憋早在解放前,就因勾結法國人盜取重寶,喪命在地谷中了,而1968年,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又在湖南長沙遇到過這個人,當趙老憋臨終之時,曾叮囑二人記住兩句話。現在看來,趙老憋似乎早就知道司馬灰今後會在黑門下見到自己的屍骨,才特意留下兩句莫名其妙的暗語,但同一個人怎麽可能死亡兩次?
勝香鄰畢竟沒親身經歷過這件事情,也無從揣測,她問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如果眼前這具幹屍就是趙老憋本人,那被你們埋在螺蛳墳下的死者,又會是什麽?”
司馬灰想了想說:“我看當年出現在長沙黑屋的趙老憋,不會是鬼,因為孤魂野鬼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到處走。”
羅大舌頭一拍大腿:“他要不是個活鬼,指定就是在這裏得了道行的老黃鼠狼子!”
司馬灰搖頭道:“你哪只眼看過黃鼠狼能變成人了?我看埋在黑屋亂墳崗子裏的趙老憋,即不是鬼,也不是人,而是某種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就像埋藏在黃金蜘蛛城裏的幽靈電波……”
羅大舌頭說:“那玩意兒也夠吓人的,可你們不是說幽靈電波僅能重複死者的記憶,從來都不具備主觀意識嗎?我看趙老憋可不像啊,瞧他那賊眉鼠眼的死模樣,況且有血有肉,怎麽瞅都是個老黃鼠狼子變的。”
勝香鄰說:“你們也別亂猜一通了,如果将來有機會,可以到長沙郊外的墳地中掘地驗屍,真相自會水落石出,現在的關鍵問題,是趙老憋為什麽會讓你們緊記這兩句暗語?又與這本舊書中的幾幅圖畫有何關聯?”
司馬灰竭力回想六年前的情形,如今只能假設趙老憋确實死于此地,而在長沙郊區出現的僅是一具換殼的行屍,他挖掘“雷公墨”未成,又被老墳裏的陰火燒得魂飛魄散,那才真是徹底死了,但臨終前留下“黃石山上出黃牛,大劫來了起雲頭”兩句暗語,肯定事出有因,多半是為了讓司馬灰等人注意到最後幾頁圖畫,看這畫中內容離奇難解,一定含有某些重大秘密的“提示”。
羅大舌頭不以為然:“趙老憋小肚雞腸,沒安什麽好心眼子,多半故弄玄虛而已,他要真有未蔔先知的本事,還能在陰溝裏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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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灰則認為趙老憋雖然有些不近情理的怪僻,卻仍是個深藏不露的奇人,但這世界上是門就可以關閉,唯有死亡的大門永遠不關。趙老憋本事再大,等限數到時,也難逃一死,不過就算是趙老憋洞悉身後之事,特意留下這本謎一般的憋寶古書,司馬灰也完全看不懂其中傳遞出的任何信息,只好同那些零碎物事一同帶在身邊,看今後是否能夠應驗。
再看屍骸間再沒什麽線索可尋了,司馬灰就同羅大舌頭傾倒火油,焚化了趙老憋的遺體,然後回到擔架邊,查看宋地球的狀況。
宋地球頭上傷重,雖已止住了血,奈何沒有足夠的水來清洗傷口,又導致有些感染發炎,整個人發着高燒,口唇幹裂,頭上滾燙,身上冰冷,裹着氈筒子躺在擔架上,處于昏迷狀态,完全沒有了意識。
司馬灰先前見到附近那些土賊死的蹊跷,凡是進過黑門的人,出來就會倒地暴斃,死因一概不明,他在沒想出穩妥策略之前,并不想冒然行動,但是一看宋地球傷情嚴重,只有盡快找到黑門下的水源,才有一線希望保住性命,也就顧不得什麽危險不危險了,他讓衆人稍作休整之後,便擡上宋地球的擔架繼續前行。
這條深邃的地下峽谷,全部被流沙包圍覆蓋,很難想象這冰冷生硬的地底,就是古樓蘭先王“安歸摩拿”長眠之處。高聳的懸崖絕壁,被挖成了巨大的岩洞入口,但走到“黑門”深處,卻始終沒有見到雄偉華麗的地下宮殿,只有寬闊恢宏的甬道不斷延伸向下。
司馬灰等人的腳步聲在空曠中回響,仿佛随時都會驚動地宮中沉睡的靈魂,不時有沙鼠在牆縫裏來回爬動,有的體形比貓都大,見了人就呲牙尖叫,然後撲到腳邊亂咬,只能用步槍的槍托加以驅趕,終于穿過了地下岩山。
洞口外是在一片從絕壁上凸出的石臺,這座石臺三面懸空,距離地表深達三四千米,附近滿目漆黑,形成了一個孤立的“山窗”,身後峭壁千仞,臨崖向周圍俯瞰,但覺陰氣逼人,深不可知。
衆人不得不停下來尋找路徑,羅大舌頭按着頭上戴的“Pith Helmet”,探着身子向下望了幾眼,就覺一點寒意,從腳底心直湧到頂陽骨,他回頭問勝香鄰:“妹子,你說這裂谷底下還有多深?”
勝香鄰常随地礦工作隊執行測繪任務,對地質構造方面的知識,遠比司馬灰等人掌握得多:“我聽宋教授講過,這是一處地槽,而不是什麽裂谷,裂谷是旱山水土流失,承受不住張力而形成的;地槽則是遠古地殼運動時期,出現在地殼中的槽形坳陷,多呈長條狀分布,至今還沒有人真正測量過地槽的深度,我估計咱們現在是處于這條地槽內部了,四周布滿了暗黃色的矽化物,下面應該就是古樓蘭先王安歸摩拿埋骨之處。”
司馬灰也放下擔架,到崖邊向底部看了一眼:“原來這地槽坑洞才是真正的黑門,這裏能有水源嗎?”他說到這,忽然想起那本憋寶的古書,立刻找出來翻到折頁處,對照着周圍地形看了看,奇道:“這不就是圖中描繪的地方嗎?那注有暗語的一頁插圖上,繪着一個人牽着頭牛站在峭壁前,黃石山大概就是指這地槽內部的岩層了,卻不知作何解釋。”
羅大舌頭說:“你別是看走眼了吧?這地槽深陷在大漠戈壁之下,穿越荒漠主要依靠駝隊,誰會傻到進沙漠還牽頭牛?”
司馬灰瞑目一想,又轉問通訊班長劉江河:“這大沙坂周圍有牛嗎?”
劉江河很堅決地搖頭否認:“從來沒有,我是自小跟着駝隊長起來,從沒見有人趕着牛進沙漠,最近也要到若羌縣城,或是阿爾金山腳下的農場才會有牧牛。”
勝香鄰也道:“帶着牛進荒漠太不合常理了,這本古書上描畫的情形,可能并不在黑門地槽中,它只是近似罷了。”
司馬灰道:“那也未必,我聽說日本關東軍最強大的時候,曾計劃分多路偷襲蘇聯,其中一支準備越過蒙古大漠的師團,就征調了大量牛馬和騾子,因為牛能負重,又是反刍動物,飽飲飽食後,能夠連續數日不吃不喝,筋疲力盡後還可以宰殺作為補給,所以我覺得趕着牧牛進荒漠,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勝香鄰仍覺不可思議:“畢竟無根無由,即使帶着牛馬到這山窗上來,又能有何作為呢?”
司馬灰一時語塞,他尋思牽着牛來到這陰氣森森的地槽內部,畢竟也非易事,荒漠中風沙變怪衆多,牛要受起驚來,可比駝馬更加難以控制,總不該是為了宰殺掉獻給樓蘭先王,而最重要的一點是,現在“黑門”中根本沒有牛,這就足已斷定憋寶古籍中謎一般的插圖,并不是什麽預言,而是四個隐晦的提示,至少第一幅圖的內容,涉及到了古樓蘭的“黑門”遺址,但司馬灰還是想不明白趙老憋究竟想要傳達什麽信息,這就叫“眼裏識得破,心中想不透”。
司馬灰正自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劉江河忽然低聲對他說:“這卷憋寶古籍是專門給死人看的,它裏邊潛伏着一個非常邪惡的東西。”
第二話 寶骨
通訊班長劉江河先前只顧着照看“宋地球”,并不知司馬灰等人在屍骨旁找到了什麽,直至此刻才發現那卷古籍,他生長于駝隊之中,常聽趕駱駝的老人講述憋寶事跡:據說西域胡商與江西土人擅用方術,天下之寶,無所不識,然而這兩者卻有所不同,江西術人是在地窨子裏開地眼;西域胡人則是在身上養血珠,所謂血珠,即是江底老鼈體內結出的肉瘤,大如丸球,不甚光澤,所以舊時也稱此法為“鼈寶”。一般是用刀在自己胳膊上挖個口子,将鼈寶埋在肉裏,待到傷口愈合,再遇找寶物便能有所感應。
此類掌故在各地流傳已久,上歲數的人大多知道。當然這其中也不乏以訛傳訛的虛妄之說,因為有些地方落後貧窮,外地來的商人勤懇務實,凡事精打細算,逐漸發了大財,而本地人卻守着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思進取,看別人賺錢卻又眼紅,也想不明白自家的生意為什麽不如外來戶,怎麽錢財都讓外地人賺走了?便往往将責任歸咎于是那些外來的憋寶客,說是這夥人施術攝去了秘寶,才使得山脈河流間靈氣枯竭,害掉了此地風水。
在大漠戈壁中也流傳着類似的說法,說是以前的羅布荒漠,到處都是森林湖泊,遍地牛羊,水草豐美,湖中所産的大紅魚捕撈不盡,來自長安、貴霜、安息、大宛的使臣和商旅絡繹不絕,人們使用來自漢朝和中亞各國的錢幣交易絲綢、香料、銅鏡、琉璃。
直到鄯善王要築“泥城”,那城牆蓋一段就倒塌一段,此時有波斯胡人經過,聲稱這城下有“羌羯”,必穴地得之,方可築城。
在得到鄯善王的允許後,波斯胡賈勘察方位,挖開一個很深的地洞,但那裏邊沒有什麽“羌羯”,只有大陶罐裏裝着一枚朽爛的釘子,長不過寸許,洗淨後半青半赤,呈顯玉質。
此後再築“泥城”,便一切正常。不再倒塌崩壞了,國中卻開始地陷水枯,風災沙暴頻生,這才知道西域胡賈從地下挖出的玉釘是“寶骨”,波斯拜火王曾經許下然諾,誰得着它就拜誰為國相,鄯善王失其重寶,後悔莫及,然而為時已晚,随着孔雀河改道,塔裏木河斷流,泥、樓蘭等曾經繁華顯赫地古代城池,也終于被神秘廢棄在大漠深處,漫化為一片死寂的茫茫沙海,人跡斷絕,空留城郭巍然。
因此至今仍有一種偏頗觀念,西域胡商的憋寶之術都是邪法,專能惑人心智,倘若施術者在體內養血珠時貪心太過,最終會反噬自身,變成活鬼般的行屍。
劉江河自幼跟随駝隊在大漠中行走,聽這種事情聽得多了,他雖也知道這種腐舊思想,都是早該摒棄的糟粕,但是看到司馬灰居然将這古籍帶在身邊,還要依法施為,才忍不住出言相勸。
司馬灰對這些事早有耳聞,心下根本不以為然,正如宋地球所言:“看問題要看本質,而不要糾纏于表象。”何況趙老憋是用江西土法開的地眼,又不是來自西域的胡人,畢竟這類民間傳說中的憋寶方術裏,盡是些稀奇古怪的方法,一般人連想也想不出來,才會傳得神秘莫測,他認定趙老憋留下的古籍插圖中,一定存在某種暗示,這四幅插畫,很可能是四種憋寶的法子。
司馬灰當年在黑屋埋葬過趙老憋之後,時常回想那兩句暗語的隐意,如今看到憋寶古籍中描繪的插圖,便記起曾聽文武先生說過一個典故,說不定與“黃石山上出黃牛,大劫來了起雲頭”之語有關。
相傳在昆侖深山絕壑中藏有玉膏玉髓,但是那些深澗幽谷,異常陡峭險峻,而且谷底雲霧彌漫,含有致命的瘴氣,什麽人也爬不下去,便有人想出個取寶的法子,先将牛馬騾子一類的大獸帶到山頂,再活生生推落深澗。
牛馬之屬的軀體,最是沉重不過,從那幾千米高的地方自由落體摔下,多會摔得血肉模糊,腐爛後散發出的惡臭,會迅速引來大骛之類的猛禽,此類猛禽體形碩大,能夠淩空攫起牛羊,它們可以直接飛入深澗,撕扯獸肉和內髒,然後騰空拔起,要将腐屍銜回巢穴,此時伏在山頂的取寶者會敲打響器,驚得大骛抛下腐肉。
牛羊摔死在深澗中的時候,屍體的血肉裏會黏滿玉膏,取寶者攆走大骛之後,就可尋獲随着腐肉黏出的玉髓玉膏,或多或少,就看當時的運氣了,這也是一門掘藏方術,常人不明就理,絕難以想象其中的神妙之處。
那些死掉的法國探險家,背包裏裝着許多樓蘭珍寶,諸如黃金匕首和玉石面具上,都有大片黑斑,似乎是屍血凝結而成。此時推測,應當是法國人勾結憋寶者,利用這古老的法門,才從地槽裏取得珍寶,不過未必是使用牛羊一類的大獸,将死人抛落深淵,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司馬灰說這憋寶古籍中描繪的第一頁插圖,可能是想借昆侖山掘藏的典故,暗示地槽中隐匿着巨大的危險,如果圖中繪着死屍而不是牛,就過于晦澀難解了,可地底下應該不會有大骛一類的猛禽存在,法國探險隊雖然憋寶得手,卻仍然全部死在了返回的路線上,看來這圖中的提示只能作為參考,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
勝香鄰點頭道:“這條地槽呈南北走勢,絕壁山窗下的坑洞,是南端的起始點,也是安葬古樓蘭先王的黑門,從古以來,就沒有任何人進入過它的縱深區域。咱們下到地槽底部,确實非常冒險,稍有大意就會發生不測,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這時羅大舌頭在山窗下找到了一條陡峭的岩裂,傾斜着從側面通向地底,可必須将宋地球綁在擔架上才能擡得下去。
司馬灰看這絕壁險峻。擔架根本周轉不開,就讓衆人扔掉一個背囊,輪流背着宋地球,并把穆營長留下的“五四式”交給勝香鄰防身,又将自己的撞針步槍子彈上膛,裹了幾根火把裝在背包裏。
勝香鄰這才覺得司馬灰在屯墾農場時,堅持要給全部人員配發武器,确是考慮周全,她将槍套斜背在身上,打開了探測空氣質量的“電石燈”,一看通訊班長劉江河神色緊張,就問:“劉班長,你不要緊吧?”
劉江河雖然熟悉荒漠的地形和氣候,卻從沒經歷過真槍實彈的考驗,無線連也不是作戰部隊,又沒鑽過山洞,置身黑暗之中的感覺極度壓抑恐慌,沒有經驗的人難免産生畏懼情緒,但他是個非常要強的人,不想在其餘幾人面前顯得膽怯,就硬着頭皮答道:“我沒事,我聽穆營長說,咱們執行這次任務,是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戰略部署之一,我有決心……”羅大舌頭背着宋地球,催促道:“我說你們還走不走了?他娘的我算是看出來了,把我羅大舌頭累死,可能也是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戰略部署之一。”
司馬灰聽了此言,忽然想到這“地球望遠鏡”,是五十年代由蘇聯人實施的計劃,可他們在地底發現的秘密,似乎至今并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如今探險隊舍生忘死的前往羅布泊極淵,在死了那麽多人之後,即使取得了蘇聯人留下的數據和岩心樣本,恐怕也永遠回不去了,這次行動又能有多大意義?莫非就如評書結尾裏所講,“從此之後,國家安定,文忠武勇,天下太平”?想必到不了那種程度。不過轉念一想,那綠色墳墓的首腦行事鬼祟,為了破解黃金蜘蛛城中的古代符號,居然能想出用特殊器材接收“幽靈電波”的詭異計劃,這類妖邪的思想和行為沒有底限,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倘不設法查明真相,後患必将無窮無盡,要是果真如宋地球所言,地底極淵中存在着綠色墳墓的秘密,那即使有去無回,我豁出去了性命不要,也必須下去走上一趟。
因此司馬灰并沒有考慮什麽退路,也深知通訊班長劉江河雖然缺少作戰經驗,卻不可能再将他打發回去了,如今只能竭盡所能,盡量多照顧他一些,當下跟着衆人攀下陡峭的岩隙,地槽中存在着厚重的黑霧,都是水氣凝聚而成,像雲層似的萦繞在半空,行到距離地表大約五六千米的深度,氣壓表就失去了作用。
可也奇怪,沒人感受得到強烈的地壓,氧氣含量也未減弱,呼吸心跳一律正常,衆人倆眼一抹黑,判斷不出具體原因,只能推測是和特殊的地質構造有關。
探險隊最終下到峭壁底層,落腳處是個鈣化物沉澱堆積出的平臺,範圍難以探測,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潮濕陰冷,遍地堆滿了金銀器物和累累枯骨,大部分是古樓蘭先王安歸摩拿的陪葬品,也有後世國主敬獻的珍稀之物,最顯眼的是一株大樹,通體以珊瑚車磲嵌着珍珠寶石制成,用電石燈一照就顯出流光溢彩,奪人眼目。
司馬灰識貨,知道這是漢武帝茂陵中的“烽火樹”,高有三丈,曾是漢宮裏的鎮宮之寶,東漢年間因亂流入西域,想不到會在“黑門”中得以親見,又看烽火樹下羊脂玉臺上停放這一口巨椁,椁身羊首蛇軀,形狀近似龍舟,先王“安歸摩拿”的屍骨大概就盛斂在其中。
衆人眼下急着尋找水源,也無暇多顧,只好貼着峭壁向前摸索,逐漸發現這下邊是片地臺,也就是地槽中凸起的臺地,環着地臺都是奇形怪狀的矽化木,更深處則是積水,就仿佛是個天然形成的地下蓄水池,水中存在浮游生物,看起來是暗流湧動的活水。
羅大舌頭見着地底有水,就将昏昏沉沉地宋地球放下,想要拎着水壺上前取水。
司馬灰将他一把拽住:“不太對頭,這古樓蘭黑門遺址洞開,除了位置極深,也不見什麽有效的防備措施,土賊們為什麽不敢下來?憋寶古書中暗示的危險又在哪呢?”
羅大舌頭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們多少回了,那夥土賊要是真知道有什麽危險,也不至于全夥送命,用不着相信那些鬼話。”說完就打開礦燈,俯身取水,可剛一伸手就像觸電似的急忙縮了回來,仰面坐倒在地:“見鬼了!”
司馬灰奇道:“你他娘的又有哪根筋搭錯了,怎麽一驚一乍的?我看這地底下可能蟄伏着不明生物,你給我小點聲,不許暴露目标。”
羅大舌頭擡起自己的手掌:“你們快瞧瞧,這他媽還是我的手嗎?怎麽跟死人似的?”
第三話 地壓
羅大舌頭到地槽中取水時,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管筋絡,全部向外凸起,而且內部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淤青,顯得皮膚格外蒼白。他知道其中厲害,忙把到電石燈下,讓司馬灰等人看看這是怎麽回事。
西國以珠為貴,或許古樓蘭先王的陪葬品中,陳列着許多夜光寶珠,能夠照如明月,但在陰晦的環境中歷時兩千餘年,如今也早都變成漆黑的碳狀物了,因此這地槽處在絕對黑暗之中,內部沒有任何光線存在。
探險隊置于其中,就如跌進了無邊的濃墨,面對面站着都看不見對方的五官輪廓,要不是羅大舌頭将礦燈照在自己手上,也不會發現身體産生了異變,此刻衆人湊在電石燈下,才察覺到并非是他一個人的身上存在這種反常跡象,其餘幾人的情況也完全相同,似乎有種黑暗物質,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侵入到了人體內部。
勝香鄰感到十分詫異:“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羅大舌頭說:“我雖然不懂科學,但多少還具備一些古老的常識,咱這回可真完了,1973年緬甸萊朗鬧傳染病,好像叫什麽黑鼠疫,死亡率接近百分之九十九點八,整村整寨的死人,我親眼瞧見過那些人臨死前的樣子,就跟咱們現在的症狀是一模一樣,從發病到死亡用不了一天,什麽時候口吐白沫鼻流黑血就要一命嗚呼了。”
通訊班長劉江河驚道:“咱們大概是被地谷中的沙鼠傳染了,那些土賊都是這麽死的!”
司馬灰起疑道:“羅寨主,請你用你那些古老的常識分析一下,既然咱們感染了鼠類傳播的高死亡率疫情,又都到晚期了,可為什麽沒有出現冷熱發抖的普遍症狀?”
羅大舌頭解釋不出個所以然,只好說:“這世界上最好的死法,就是事先沒有經過考慮的死亡,也就是死得越突然越好。如今大夥死到臨頭了。你還非逼着我深入考慮這種問題,簡直太不講革命人道主義精神了。”
勝香鄰聽出司馬灰言外之意,就問:“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
司馬灰說:“古樓蘭先主安歸摩拿的棺椁,設置在地槽底部的臺地上,沒有夯土牆和地宮,上下左右無遮無攔,這在葬法中稱為‘絕地通天’。咱們穿過地谷之後,延着峭壁間的皺褶斷裂帶,就可以一直下到‘黑門’內部,我看這尊羊首蛇身的船形棺椁附近枯骨累累,可能都是些殉葬者,也可能是擡棺獻寶的奴隸,下來之後就再沒回去,這些人不逃不散,枯坐在原地等死,顯得很不合理,除非地槽中有什麽無影無形的東西,将活人束縛于此。而憋寶古書中的插圖,也借利用腐屍取玉髓的掘藏方術,暗示着不能下到地槽深處。”
勝香鄰問司馬灰,山窗上探出峭壁的平臺狹窄陡峭,縱有猛禽飛下攫取腐屍,受到驚吓後也未必能将屍體抛在山窗附近,何況那夥法國人及“趙老憋”雖然沒有進入地槽,卻還是死在了外邊,這件怪事又怎麽解釋?
司馬灰說:“圖中涉及的內容只是一個隐喻,法國人完全可以重金雇傭一些不知死活的土賊下來摸寶,畢竟這世上就是人命最不值錢,可地谷中從來沒有一個人活着出去,即使停留在山窗以外安全區域的人,也全都莫名其妙地倒斃在了路上。這個現象足以說明‘黑門’裏存在某種謎咒,這裏只能進而不能出,任何違反這一規律的人都會暴亡。”
劉江河聽不懂司馬灰言下之意,要是這地谷中存在樓蘭古屍留下的詛咒,使外來者在踏入地谷的一瞬間就注定有來無回,咱們還不裏外都是個死?與感染上“黑鼠病”身亡又有什麽區別?現在說這件事還有意義嗎?
司馬灰說當然有區別,“黑鼠病”是滅絕性的疫情,感染傳播迅速,死亡率奇高,要是真得上誰也救不了,但我認為咱們并不是被病菌感染了,古樓蘭人肯定是發現了“黑門”中,存在着神秘的非正常死亡現象,才會将先王棺椁安放在地槽內部,這招确實夠絕的,比任何防盜措施都要陰狠,而且極具效率,不過古人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這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會留有一線生機,只要掌握死亡的特征和規律,一定能找到破解謎咒的辦法,但願為時不晚。
勝香鄰也是心思轉得極快:“死亡的規律和特征都很明顯,那些土賊是在返回的路上突然死亡,沒有任何外傷,屍骸間也沒有中毒或病變的跡象,這些情況不足以說明任何事,或許要和黑門中特殊的地理形勢結合分析……”
這句話尚未說完,忽聽黑暗裏一陣響動,礦燈晃動中,有個人走了過來。
司馬灰立刻警覺地端起了撞針步槍,勝香鄰按住他的手臂道:“別開槍,好像是鑽探分隊的人。”
此時來人已進入了“電石燈”的照明範圍,是個戴黑框近視眼鏡的中年男子,四十歲不到,戴着近視眼鏡,顯得文質彬彬,又有幾分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菜色,看衣服和背包都屬克拉瑪依鑽探分隊。
司馬灰看明來人,心中更是警惕:“克鑽六隊全在地谷中被氣态衰變物質燒死了,要不是我們腿底下利索逃出性命,也險些被流沙活埋在那裏,這一定是有敵人在暗中加害,妄圖破壞針對羅布泊望遠鏡的探測行動,此人來得古怪,不可不防。”這要是在緬甸叢林,他早就毫不猶豫的開槍了,可現在沒有真憑實據,還不能輕易就下死手,否則在宋地球那也交代不了。
那個鑽探分隊的知識分子,像是個技術人員模樣,他看司馬灰等人頭戴“Pith Helmet”,手中端着老式撞針步槍,裝束非常特別,不免有些驚奇,一時怔住了,不知該當如何是好。
勝香鄰也保持着足夠的警惕,她見那人神色詫異,就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問:“你是不是克拉瑪依鑽探分隊的人?又怎麽會到了這裏?”
那人聞言顯得有些激動,止不住涕淚齊下,他問明這隊人以司馬灰為首,立刻上前緊緊握住司馬灰的手:“司馬首長,我可把你們給盼來了……”
羅大舌頭憤憤不平地道:“司馬灰這小子滿肚子壞水,他什麽時候成首長了?”
司馬灰抱着步槍,寸步不離宋地球左右,他握了握那人的手,說道:“你也別忙着套近乎,克鑽六隊死的不明不白,我們也受到過襲擊,說不定這地谷中潛伏着敵特,本首長眼裏不揉沙子,得先确認你的身份才行。”
那人連聲稱是:“司馬首長,您真不愧是老幹部老領導,就是有經驗有水平,如果我們在工作中沒有了您的正确指導,實在不知道要犯多少錯誤……”然後當着衆人的面說出經過,他自稱姓田,名叫田克強,從文革開始前就在克拉瑪依地區工作,但并不屬于鑽探分隊,而是物探大隊的工程師,他一輩子活得小心謹慎,工作起來兢兢業業,文革後又當上了思想鬥争小組的組長,他聽說組織上要抽調一批精幹力量,探測羅布荒漠下的礦藏資源,雖知條件艱苦,卻惟恐成為落後典型遭到批判,就寫血書表示決心,被編入克鑽六隊來到羅布荒漠。
當時熱風酷烈,鑽探分隊為了躲避惡劣氣候,被迫躲入沙谷深處,卻不幸遇到蒸汽般的光霧,好多人都被燒死在了地谷中,田克強恰好回頭去找失落的背包,才幸免此難,但他孤立無援,只得到地谷裏尋找水源。
這時田克強發現自己的身體出現了異常,就如被某種病菌感染了,他又看到沿途倒斃的無數屍骨,便想起以前探礦時,也曾見過類似的狀況,很可能是地壓紊亂導致的擴張綜合症,人體對此并無明顯覺察,可一旦返回距離地表三千米以上的區域,全身血液就會立刻像滾水一樣沸騰起來。
這是五十年代初期,才被科學家發現的一種地壓綜合症,目前還沒有什麽有效的治療方法,他在得知此事後,不敢重新返回高處,就下到地槽深處有水源的區域,他告訴司馬灰等人,千萬不要返回山窗隧道,腦內血管的破裂會迅速致人死亡。
司馬灰聽完工程師田克強的言語,才知道死在地底的土賊,都因地壓紊亂而死,這番話本身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但田克強出現的時間卻很值得推敲,為什麽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等到衆人揣測出了一些頭緒,馬上就要有結果的時候,這個人才匆匆出現?這說明田克強很可能就是潛伏在鑽探分隊中的敵特,他将克鑽六隊至于死地之後,始終躲在暗處窺視其餘人員的行動,又想用流沙将衆人活埋而未得手,此時出來說明地壓致死的真實原因,只不過是想取得信任,然後再将探險隊引入死亡的深淵,信其所言就将墜入萬劫不複的境地,這正是“綠色墳墓”慣用的手段。
司馬灰腦中閃過“綠色墳墓”這個名字,頓覺脊背冷嗖嗖的一陣惡寒,但他剛才跟田克強握過了手,此時距離又近,感覺對方應該是個活人,并沒有“綠色墳墓”那種幽靈般的恐怖氣息,也不能僅僅因為時間上的巧合,就将之視為敵特。
工程師田克強彙報完畢,又拿出自己的工作證請司馬灰查看:“同志們現在總該信任我了吧?”
司馬灰看也不去看那證件一眼,只是緊緊盯着田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