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敬茶
清晨,陽光打在了窗紙上,莺歌院的新房裏,一絲兒動靜都無,路過的下人們疑惑的看兩眼新房,又匆匆離去。綠芽正是在此時來的,她手上端了盆水,進了房裏,從大紅色的紗帳裏,輕輕喊醒了沉睡的月橋:“姑娘,姑娘,該醒了姑娘……”
月橋掙開睡意朦胧的眼:“綠芽幾時了?”
綠芽輕輕一笑:“姑娘放心,就你昨兒說的時辰,辰時一刻,姑娘起來嗎?”
月橋點點頭,拒絕了綠芽的攙扶自己坐了起來,還随口問了句:“寧衡在哪兒?”
說起這個,綠芽就抿唇直笑:“聽說是小侯爺的貼身小厮寧全兒從外頭廊上發現的,小侯爺受了寒,怕過了病氣兒給姑娘,此刻在側房休息呢。”
“哼,”月橋鼻頭輕哼了一聲,擰着帕子擦了擦臉,這才坐在銅鏡前讓綠芽替她梳着頭:“他這是活該,府上其他主子如何了?”
綠芽壓低了兩分聲音,傾了傾身:“一切如姑娘所願。”
“這就好,”昨日她讓阮嬸和龐嬸悄悄去辦了一件事兒,就是專給幾位大主子用的水裏邊下了藥,這藥要不了命,只是讓人減減肥而已,對這些素來吃着大葷的主子少爺,她這也算是為他們好,免得太過油膩了傷到他們。
一報還一報,人家說不願她太過油膩所以只給了她一碗清湯面打發了她,月橋自是記着這茬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向來是她行事标準。
再則,給貴人們準備的泉水,又小又少,每日都要換新,她那點藥,根本就查不到出自何處,這阮嬸和龐嬸被他哥調教得多精啊,只要沒人見過他們,誰敢說是她做的?
綠芽随意給她挽上了發,又插了兩枝玉釵,又替她穿了一身淡粉的外套,束着腰,合貼又不繁雜,整個人既清新脫俗,又有江南女子獨有的婉約影綽,讓人見之難忘,綠芽圍着人轉了兩圈,不由贊嘆:“姑娘的身段容貌真真是穿什麽都好看,昨兒在外頭見了不少的夫人小姐,可沒一人有姑娘的出塵。”
“你啊,”月橋玉指一點,轉了話題:“走,去看看小侯爺如何了,都這個時辰了還得去老夫人的明德堂敬茶呢。”
綠芽趕忙搖頭:“姑娘,兩位嬸子說讓你用了飯再去。”
“用飯?”月橋正疑惑着,阮嬸和龐嬸就推門而入,兩人一手端着一個盤子擱在了桌上,這才道:“姑娘,快些用飯,這新婦頭一日敬茶,遇到那好過一點的婆婆,敬敬茶,認認人也就罷了,那也得熬上一二時辰,姑娘這上頭有兩層壓着不說,那老夫人和大夫人能輕易讓姑娘過了這一關?”
她們兩個早打聽清楚了,那老夫人和大夫人都還未起身,但偏偏卻無一人派人來傳話讓姑娘不用急着過去,這不是刁難是何?
也幸好她們家姑娘早知那幾位當家的主子不會那麽快起身,這才自覺調了起身時辰,否則真依照新婦敬茶時辰,恐怕如今姑娘便是獨自在明德堂吹冷風被晾上一二時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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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還不知姑娘擅自改了時辰,這時還未過去,那兩位會不會又要刁難一番?
“此言有理,”月橋便依言落座,慢條斯理的用了幾塊點心,喝了點熬得稠稠的米粥,還未用完,便已有一自稱叫荷月的說是老夫人跟前的得臉丫頭過來,長得還不錯,就是一臉跟拿了聖旨的一般仰着頭顱十分倨傲,且這丫頭在見到月橋用飯後,更是眉眼一瞪,噼裏啪啦的一通指責:“少夫人豈能這樣,如今老夫人、大夫人等幾位主子正等着少夫人過去敬茶呢,少夫人這個小輩倒悠閑的享受起來了,真真是叫奴婢大開眼界,少夫人此舉有失體統,是會被人笑話的。”
月橋被吵得頭疼,不耐煩的看着她呵斥了一句:“閉嘴!”
那荷月被唬得楞了一下,随即又添怒容,正要說些什麽好叫這位不重規矩的少夫人知道厲害,又聽人涼涼的說了句:“再說話,我就讓人把你的舌頭給割了!”
“你,”荷月分不清她話裏是真是假,但見她神色正經,仿佛尋常得很,心裏又禁不住害怕,仗着在老夫人跟前的得臉,寧家少有人會如此不給她一分薄面,難得聽到如此血淋淋的話,荷月忍着薄怒,最終只得落荒而逃。
至于她臨走前抛下的那些狠話,這裏一個主子三個下人都不約而同的忽略了。
等月橋用完了飯,找到了寧衡一起去老夫人的明德堂奉茶時已是巳時,寧衡是個混不吝的,加上在外吹了一晚上冷風,并不覺得現在這個時辰過去有何不對,而月橋更是不會覺得了,兩人都沒覺得有何不對,但老夫人的明德堂裏,氣氛卻一度冷凝。
“你說,那月氏大早的還在用飯?”
問的誰不言而喻。
荷月點點頭,委屈起來:“可不是,奴婢勸說少夫人該過來敬茶了,可她,可她竟然說要割奴婢的舌,奴婢打小跟在老夫人身邊伺候你,還從未被人這樣說過,誰讓奴婢是下人,奴婢認,可她這般,豈不是……”
豈不是打老夫人的臉?
不止老夫人聽得分明,連下頭的幾位夫人、老爺、小輩們也聽得清清楚楚。
“娘,你瞧瞧,我早說過了,這月氏就不是個好的,恐跟她那個娘一樣,”在安氏看來,這豈是打老夫人的臉,這分明是養虎為患。
“閉嘴,你少說兩句,”大老爺臉色也不好,但總歸比安氏等人理智一些。
突然,明德堂門口的簾子被人從外頭挑起,露出了月橋和寧衡兩個,堂中的人唰的看過去,只見門口一對璧人俊美逼人、清新脫俗,只是寧衡臉上有些蒼白還帶了兩分不自然,而那月氏的臉就直直的沉了下去。
月橋甩開了寧衡盡直朝安氏走去:“大夫人方才那話是何意?我娘是招你了惹你了還是吃你家的大米了讓你這般編排她,我娘一個鄉下婦人不懂得什麽叫着搬弄口舌,但大夫人據聞是大家出生,理應是一位說話得體端莊的大家婦人才是,莫讓人覺得夫人說話粗鄙,丢了寧家的人,讓你娘家的娘也為你羞愧。”
明德堂中,誰也不曾料到這位不過才初初進門的月氏竟然在敬茶當日便敢直面與婆婆對上,一時都忘了言語。
畢竟,看起來柔柔弱弱,嬌嬌滴滴的。
作為當事人,安氏掌一府中饋,地位尊貴,向來都是被人捧着慣着,除了在月家人身上跌到了跟頭,可那跟頭也少有人見,如今卻當面當衆的被兒媳頭一日給噼裏啪啦罵了一頓,一向要強的安氏哪裏受得住,直接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娘,”跟上來的寧衡臉色一變,行到跟前兒還推了月橋一把,月橋一時沒防備,好在随同而來的綠芽接住了人。
安氏在寧衡懷裏悠悠轉醒,一睜眼又見到了月橋,不禁指着她怒道:“你,你,你這個沒規沒矩的,竟然朝婆婆大吼大叫,衡兒,”安氏一把抓住寧衡的手:“衡兒,娘,娘真是……”
寧衡給她順着氣:“娘你別急,我讓她給你道歉。”
月橋冷冷的哼了聲,把臉撇向了一邊。道歉?她還沒找安氏給她娘道歉呢,還想讓她道歉,做夢去吧,來時她娘可是說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必忍讓,不必退讓。
“月氏!”
老夫人見她這拒不認錯的模樣,不由得沉了聲兒:“想來你是不把我寧家放在眼裏,誰家新婦不是早早過來敬茶,你竟然讓我等長輩等你,可見是你的長輩并未教導你這些,那你娘說的可有錯?”
莊氏便在下首一側笑道:“娘,我這侄兒媳婦初次進門,定然是臉皮子淺,你好生教教,以後不就懂了嗎?”
三夫人和四夫人一向不言不語,尤其這個檔口還顧忌着月橋背後有貴妃撐腰,便喝着茶斂眉,由得他們掰扯。
小輩裏看月橋神色各異,但大半是不贊同她如此作為,數十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月橋身上,端看她如何選擇,而月橋挺着背,直直的面對着老夫人:“聽老夫人的意思,若是不早早過來那便是不對,是不孝,那諸位跑茅房跑了一宿,也不過堪堪兩刻鐘前才起來,自己都沒收拾妥當呢,就要求別人來了,我若是早早過來,那老夫人故意讓人等上好幾個時辰又是什麽,刁難,還是為老不尊?”
為老不尊!
你說我不孝,沒規矩,那你就是為老,不尊!
老夫人上回見識過月橋的牙尖嘴利,饒是有了心裏準備還是被氣得要步安氏後塵,而那月氏卻出人意料的朝外走,還高聲吩咐她帶來的丫頭去收拾行禮要回娘家去。
老夫人正想着,要回便回。卻見寧閣老和寧大老爺同時伸手喊道:
“不可。”
“月丫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