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本朝,苗疆所指的是雲南、四川、貴州、湖南等幾省的各省部分地區。
晚漁和顧岩陌的目的地是雲南春城。
因此,進到苗疆境內後,皇長子就此別過夫妻二人,去拜訪長公主的兩位友人。
隊伍中沒了外人,晚漁和顧岩陌與手下說話便方便許多,能随時跟進一些人的近況。一直在暗中相随的羅文華、李彪、劉先、姜宇趕來彙合。
夫妻兩個都還有些膈應的人,非董昕莫屬。
進之道:“皇長子将人安置在了一個貧瘠之處,有人正在為董昕的婚事牽線搭橋。”
姜宇補充道:“牽線搭橋的,是皇後娘娘的人,眼下還沒着落,恐怕是皇後另有主張。”
“也就是說——”晚漁望向羅文華。
羅華文接話道:“董昕并未成為廢子。”
晚漁笑一笑。她就說,皇後和長公主不會那麽閑,派個廢物來路上做跳梁小醜。
姜宇很直接,“滅口算了。”
羅文華搖頭,“不妥。沒了董家小姐,也會有別家閨秀,為何不盯住明面上這一個?”
姜宇微微蹙眉,“你怎麽知道,暗地裏沒有這種女子為他們所用?”
羅文華笑微微地解釋給他聽:“這種女子是試金石,一來可以試煉三少爺、皇長子的心性,二來可以試煉郡主的城府——這個類型的女子,一定要放在明面上。”
姜宇還是蹙眉,“那就讓他們換一個,董家這個忒蠢。”
一句話,把衆人引得都笑了。
姜宇無辜地望向晚漁,“郡主怎麽說?”一副“你得給我做主”的樣子。
“要是來一個更蠢的,你不是更覺無趣?”晚漁笑着安撫他,“忍忍吧。”
“……嗯,行吧。”姜宇道,“這個不論別的,對自己倒是狠得下心。”
羅文華視線瞥過晚漁和姜宇,若有所思。臨穎殿下在世的時候,這種情形便不少見。姜宇這小子心狠手黑,看誰都不順眼,除了殿下,誰都勸不住。眼下……
巾帼女子都是這般做派麽?
不見得。
在以前,公主和郡主根本就是南轅北轍。而如今的郡主,好像是将自身做派與殿下折中了,不知是不是得了皇上的提點。
總之,他們總會在不經意間發現,郡主與公主的相同之處,但大多數時候,看到的都是郡主與三少爺對着不着調的情形——挺好的,任誰瞧着也會心生愉悅。
真的很好。羅文華想着,私心裏來說,他們四個巴不得郡主變成第二個公主,讓他們可以一面沉湎于舊主的回憶之中,一面積極地面對諸事。只是可惜,他們與郡主相處的時間很少,能尋到的觸動心腸、緬懷舊主的機會并不太多。
進到苗疆之後,也不知無病察覺到了什麽,又開始膩着晚漁,白日裏寸步不離。
顧岩陌對此很是無奈,揉着它的大頭,一本正經地道:“不是說好了,以後跟我混?”
晚漁斜睨着他,“誰跟你說好了?”
顧岩陌愈發地一本正經,指責道:“都是你慣的。”
晚漁就笑。
無病始終端端正正地坐着,小表情很嚴肅。
惹得顧岩陌一通笑。
笑笑鬧鬧中,到達了雲南。
顧岩陌在此地有兩所相鄰的別業。
一行人在進入雲南之前化整為零,陸陸續續住進宅邸。
晚漁對顧岩陌走哪兒哪兒有別業早已見怪不怪。
顧岩陌倒有些發愁:“何時要做個兩袖清風的人,處理這些家當就得耗費一段時日。”
晚漁失笑,“誰要你兩袖清風了?不太貪就行。你得有弱點。”
顧岩陌蹙眉,“我的弱點不是你麽?”
“不是你上趕着要娶我的。”他們的婚事,在外人看起來勉強算是兩家長輩一拍即合——可沒他什麽事兒。
“那麽,”顧岩陌将她擁進懷裏,“你想要天下人知道你是我的弱點麽?”
“不要。”晚漁決然搖頭。
“嗯?”自己的女人對這方面沒虛榮心,不是什麽好事兒吧?
“人們都知道了之後,往後我不得每日都要防着哪個女子要毒死我啊?”晚漁直白地道。
“……”顧岩陌終是笑出來。
晚漁掐了他一把。
無知者無畏——曾經鐘情、觊觎傅晚漁的人,在她成親之後,便盡量不打交道了,女子卻是不同,久居深宅大院,不了解他,更不了解她,是以,一現身便是漏洞百出,只一個淩芳菲,便很能說明問題。
說起來,淩家的人,定是恨死他們了,也定會有後招。但,那是回京之後的事了。沒落的淩府,手伸不了這麽長。
京城,宮中,正宮。
親信将皇長子近日行徑如實禀明。
皇後手腳一陣陣發冷。那個蠢貨,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為董昕開脫?知錯後哄傅晚漁開心?他的腦筋完全就是擺設麽?
這次他出行,只要當個擺設就成了,時不時地賣一下寬仁就行,他倒好。
做太多,也做過了。
皇後面色逐漸轉為冰冷,語氣只比面色更冷,“他的謀士呢?撿幾個像樣的到他身邊去!”
同一時間,長公主的心情也不大好。
她沒想到,董昕好一番讨巧賣乖,也沒能得到顧岩陌、傅晚漁的信任——若得到,傅晚漁已經是個死人。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長公主低聲道。
親信聽得眉心一跳:顧岩陌是炙手可熱,但比起長公主所謂的退而求其次的人,地位上還是差了不止一點兩點吧?
長公主留意到親信的神色,唇角上揚成諷刺的弧度,“你知道什麽?那就是個付不起的阿鬥。”
親信釋然,繼而又不免憂心,“董小姐若也能揣度到這一點,那麽……她恐怕不會甘願于您的安排。”
長公主唇角諷刺的意味加深,“不過是個工具而已,她若是能連這點都辨不清,那就自尋出路吧,鄉野村夫還是落魄文人,我随她選。”
親信聽出言下之意,再無二話。
這番談話五日後,在長公主對皇後施壓之下,在外的董昕,成了皇長子的側妃。
董昕接到皇後懿旨那一刻起,便被軟禁起來,這是皇後和長公主達成的共識:欠調/教的人,就該給點兒教訓。
董昕變着法子折騰了兩天之後,便找到了嗜好——喝酒。
過上了被軟禁的日子,換了誰也只能借酒消愁。
下人們滿腹疑惑,有點同情,能做的卻是盡責地日夜監視,不讓這人離開他們視線半步。
如今的董昕每天日上三竿才起,終日飲酒,吃一點果馔。沒人打擾時安安靜靜,有人上前規勸便會報以冷眼,聽得不耐煩,便會将手邊東西摔在地上。
她不肯說話了。
這一日也如此。
院中的婆子、丫鬟大氣也不敢出,侍女滿面愁容。
夜色降臨,董昕起身回房,身形有些不穩。到了寝室,和衣躺下。
半夢半醒時,她聽到極輕微的腳步聲入室。睜開眼睛,看到皇長子颀長身形轉過屏風,看着他走近。
他走到床榻前,扯過錦被,幫她蓋在身上,靜默片刻,坐在床畔凝視着她。她迅速地消瘦下去,整個人透着消沉頹靡。
對于她這樣的現狀,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生氣,卻無從發作。或者說,對于自己的現狀,他比誰都生氣,卻無從發作。
這一段莫名其妙的姻緣,是他母後安排的,他能怎樣?
良久,他打破沉默,“明日起,不許喝酒了。”
董昕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皇長子語調沉緩,“這樣下去,遲早是死路一條,你還不如自盡。”
董昕取出放在枕下的匕首。
皇長子忍着火氣,伸手奪過,信手抛出去,将她拉起來。
董昕一陣眩暈,不由蹙了蹙眉。
皇長子怒道:“你到底想怎麽樣?想要的是什麽?”
董昕眉宇舒展開來,漾出笑容,“想離開可惡的地方,離開厭惡的人。”
她喜歡的人,不在這裏。
她想激怒他,他的火氣卻有所消減——她終于肯說話了。
皇長子雙眉緊鎖。
董昕問道:“你打算一直軟禁我麽?”
“這要看你。”
董昕推開他,倒在床上,翻身向裏,不再言語。什麽看她?誰不是身不由己?他還不是聽憑皇後擺布?
皇長子随着她躺下,拉過錦被蓋上,将她擁進懷裏。
她像個木偶一般,全無反應。
“我要你活着。”皇長子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想你出事。這一點,你不妨利用起來,慢慢達到你的目的。”
她語聲透着倦怠,“為什麽?因何而起?”
“因為,我是寬和的人。”他說,“我必須這樣待你。我不這麽待你,還能怎樣?”
“……”董昕用被子蒙住了頭。
**
翌日,董昕沒酒可喝了。侍女進門禀道:“殿下命人将府中藏酒全部倒進井裏了。”
董昕忍耐地呼出一口氣。
時近正午,皇長子回來了,站在寝室屏風旁,對董昕道:“出去轉轉,帶你去喝酒。”
董昕窩在美人榻上,理都不理他。
皇長子好脾氣地笑着,“我抱你出去?”
吓唬誰呢?董昕才不信,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閉上眼睛,手擡起,打了個趕蒼蠅一樣的手勢。卻不料,他真的走過來,抱起她就走。
“你是不是瘋了?!”董昕說的是心裏話,竭力要跳到地上。
“去不去?”
“先放我下來!”
皇長子只重複一句:“去不去?”
“去!”眼看就要出廳堂了,董昕不想被下人看笑話,只得答應。
皇長子将她放下,卻扣住了她手腕,攜着她的手走出去。
董昕恨得暗自咬牙,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侍女跟随兩人走出院落,離開府邸。
馬車直奔最繁華的一條街,街上熙熙攘攘,董昕聽着這市井喧嚣只覺得吵,小臉兒緊繃,柳眉蹙起。
皇長子只當沒看到。
下車之前,侍女将帷帽遞給董昕。
董昕壞脾氣發作,不接,徑自下車。
侍女賠着笑,幫董昕戴上帷帽。
董昕摘下來,丢在地上。
皇長子又氣又笑,“這是幾歲的孩童才做得出的事。”
董昕理直氣壯地瞪着他。
皇長子倒是大度,端詳着她,道:“罷了,也不是難看的見不得人。”
董昕無語望天。
侍女聽了,險些發笑。
皇長子沒可能在街頭給行人上演鬧劇,攜了她的手,在大堂食客的注目下,将她帶進雅間。
**
美酒、佳肴、天之驕子在面前,換個女人,定是眉飛色舞,董昕卻是冷臉相對,願意看的只有杯中酒。
把酒當成水一樣來喝的人,必是酒鬼。董昕現在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小酒鬼,只要端杯就是一飲而盡,喝酒速度之快,完全不輸皇長子這飲酒多年之人。
喝了幾杯,皇長子往她碗裏夾了幾筷子菜,“吃點東西,不吃的話,不準喝酒。”這輩子還是頭一遭這麽照顧一個人,自己都不大習慣。
這一次董昕倒是聽話,拿起筷子開吃,瞥過一盤大蝦,用下巴點了點,“我要吃蝦,你給我剝。”既然願意在她眼前晃,她就把他當下人使喚。
皇長子能怎樣,只得照辦,把剝好的蝦放在小碟子裏,送到她面前,笑問:“還有什麽要我服侍的?”
董昕見好就收,搖了搖頭。
迄今為止,皇長子覺得她吃飯的樣子最讨喜。
最後上桌的是熱騰騰的四喜餃,董昕吃了一個就放下筷子,目光黯然,似是想到了傷感的事,皇長子注意到了,沒再勸她繼續吃。過了一會兒,問她:“回去?”
董昕起身出門。
晚間的酒菜是酒樓送來的,丫鬟擺好飯菜時,皇長子回來了。
董昕只喝酒。
皇長子一笑,“真打算一輩子醉死?”
“醉死不也是美事一樁?”
“在我相信你之前,除非我陪着你,否則你不能離開這裏半步。這一點,你不能怪我。”
董昕漫應一句:“的确是,你最好把我關到壽終正寝那一日。”
“想見什麽人告訴下人,只要不出門即可。”皇長子對她一笑,“旁的事,你也知道的,我根本做不了主。”
“……”董昕面色瞬間頹然。這男人,一點點反抗他母後的意志都沒有。
沒有。
什麽都沒有了。
皇長子那邊的消息,顧岩陌和晚漁當日便得到消息,只覺啼笑皆非。
長公主一計不成,退而求其次——晚漁很快便想通了這一點。即使如此,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至于皇後的另一條眼線,她也及時從姜宇口中得到了下文:
“暗殺了。收受賄賂也罷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兒,但那厮強搶民女,所以——”
所以,姜宇直接就把人立地處決了。晚漁聽了,一笑,“做得對。”
十八歲的姜宇得了鼓勵,綻出大大的笑容。
皇長子這一陣并沒把董昕哄得甘願為他側妃,一番行徑下來,但是真的打動了董昕身邊的三名侍女。
三名侍女看着他的眼神,皇長子如何不知,念及母後的吩咐,他狠一狠心,命三名侍女替董昕完成差事。
柳城,這個名字讓晚漁重視起來,是因為一場不大不小的戰事,也可以說是因為一名參将與顧岩陌對峙而生出的一場風波。
參将名叫方克,本是原西域總督的親信,有勇無謀。西域總督被降職為總兵之後,失去了靠山,又因酗酒鬧事被上峰罰俸,不滿越來越重。
誰都沒想到的是,方克失去官爵之後轉頭就去柳城落草為寇了,卻也不做傷天害理之事,只是在親信建議下,暗中将原來一衆親信迅速拉攏到身邊。安安靜靜籌備了幾個月之後,暗中聯合起來的勢力聚到一處,竟有萬餘人。
柳城位于雲南邊界,哪個将領也沒道理防自家人,重兵都放在了國與國的交界處,在柳城只是關卡多一些,擅長追蹤的人多一些,并無重兵。方克和麾下一萬人的目的相同,且只有一個——拿下柳城。旁的,就需要別人揣摩了。
柳城是美麗富饒的一個小城,城西有連綿起伏的群山。
方克這邊是預謀已久,而對于顧岩陌和晚漁來說,卻是事發突然。
得知方克意圖不軌時時,夫妻二人即刻啓程趕赴柳城。
随行的是皇帝派遣的五百精兵,暗中有一二百錦衣衛、暗衛随護,晚漁問道:“我們這樣,是要去應戰的樣子麽?”
顧岩陌道:“別擔心,柳城中有兩千軍兵,再加上這些人,守城等待援兵,足夠了。”
越是看似嚴重的事,到了他嘴裏就越是變得輕描淡寫,晚漁知道事情不會像他說的那麽容易,可還是一點慌張也無,因為他在,不需惶恐。
抵達柳城,夫妻兩個同時亮出令牌,與此地将領一同守城,将城中軍兵最缜密的部署——這才是他們的目的,不然根本不需表明身份。
方克卻在趕奔柳城的路上停了下來,特地選擇了靠近山林方便逃散的地方。是因為得知顧岩陌親自趕來懼戰放棄了計劃,還是另有打算,誰也看不明白。
素來有勇無謀的人,一旦開始聆聽親信的建議,給別人帶來的就是不斷發生的意外。
這一日的柳城一如以往,天黑之前關閉城門,阻止有人出入。
什麽事情做得久了,也會生出倦怠之心,看守城門的官差亦是如此,偶爾會大意,有些人會有去無回。這一日他們卻是不敢大意,因為顧岩陌和長寧郡主的到來,因為聽說的可能要發生的戰事。
而禍事卻不會因為人盡心與否而終止。
這一天,三個女孩趕在關閉城門之時要出城,各自牽着駿馬。她們都帶着帷帽,人們只能隐約看到她們美麗的眼睛。
守城之人原本是不願意放行,擔心她們夜間在外面會出什麽差池。因為到了夜裏,城門是不會打開的。甚至于,他們覺得匪夷所思,想不通女孩子家這時候出城去做什麽。
三個女孩自然不會輕易放棄,溫言軟語的哀求,為首的女孩更是不着痕跡地把一個荷包塞到了一個人手裏。
荷包沉甸甸的,有一個金元寶,還有一張銀票。
天上掉餡兒餅的事情發生了,守城的人笑呵呵地放行。
一些事情的關鍵就在這三個女孩身上。
她們出城之後,策馬揚鞭,加速趕路。
行至星月交輝之時,兩個人從一旁趕上來,一個中年男子,一個婦人,應該是夫婦。
那個男人挂着爽朗的笑容策馬過來,第一句話是先讨水。
沒人應聲。
男人抿了抿幹燥起皮的雙唇,啞聲道,“我們是江湖中人,被仇家追殺,沒辦法再留在此地,出來的太匆忙,除了兵器連盤纏都沒帶,更別提幹糧水壺了,姑娘能否行個方便?”
“你們兩個真是被仇家追殺?”一個女孩開口問道,如果被兩個人連累了可就太冤了。
“是啊,”男人黯然嘆息一聲,之後明白了女孩為何這麽問,又笑,“姑娘只管放心,我們已将人甩掉了,否則,就算是要渴死,也不敢耽擱逃命的時間。”
這時候婦人策馬過來,語帶請求,“他說的句句屬實,姑娘就行個方便吧?”
三個女孩打量着兩人疲憊的面容,風塵仆仆的樣子,放松了戒備,神色明顯有所緩和。
一個女孩低聲道:“要不就給他們一點兒水和幹糧吧?如果他們心存歹念,早就動手搶劫財物了。”
為首女孩女孩點點頭,讓身側丫鬟把水壺遞給夫婦兩個,目光微閃,問道:“既然是江湖中人,又沒有盤纏,可見心性善良,那你們願不願意賺點銀兩?”
男人滿臉驚喜:“那自然是太好了,怎麽可能不願意?只是不知是何事?”
為首的女孩道:“将我們送出苗疆即可,能給你們十兩銀子。”
男人頻頻點頭:“多謝姑娘,姑娘真是菩薩心腸。”
就這樣,幾個人一同趕路。攀談一陣後,婦人問道:“不知三位姑娘何以夜間趕路,多危險哪。”說着回眸望了望柳城,“三位必是柳城中人吧?那兒可是個好地方。”
有女孩道:“要打仗了,不然,我們怎麽會趕在這時候出城。萬一官兵打不過匪盜,哪裏還有好日子過?”
男人卻道:“姑娘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誰不知顧将軍戰無不勝,他手中皆是精兵良将,這次我們路上也聽說了,他已趕來柳城。先前還不知道是何緣故,此時看來便是過來親自督戰,既如此,還有什麽可怕的?姑娘難不成連顧将軍都不相信?”
女孩轉頭看了他一眼,“我倒是願意相信他還能繼續打勝仗,可是那麽點兒人如何能守得住一座城池?兵不過三兩千,又如何敵得過萬餘人?你們男人動不動就要說以一當十,我們卻不能相信,能逃離是非之地自然就要逃離。況且我們本來就打算這兩日出門,只是提前一些,怕耽擱了行程。”
男人與婦人沒說話,對視一眼,随即便是陰沉一笑,轉而策馬離開,打了兩聲呼哨。
三個女孩預感不妙,想跑,想找個藏身之處。可是環顧四下,只見蒼茫夜色,曠野無垠。
能跑去哪裏?
她們策馬掉頭往回跑。
便在這時候,一夥人圍了上來,持弓箭步步逼近,輕而易舉地将幾個女孩拽下馬捆綁起來。
大約半個時辰後,方克率領萬餘人火速趕去柳城。
在此之前,方克不能确定城內兵力匮乏,又因顧岩陌督戰,不敢貿然圍城。如果不是那個女孩無心洩露這軍情,他是怎麽也不敢決然進攻的。
在人數相等的條件下,顧岩陌之于敵人,是噩夢一般的存在。
而在兵力懸殊的條件下,他們依然忌憚顧岩陌,卻有膽量嘗試全力血拼。
這一夜,百姓們早早關門閉戶,城市陷入充斥着緊張的夜的靜谧。是因此,方克忽然極速趕來聲勢浩大的攻城才讓人心驚。
太過突然。甚至于方克麾下衆人都覺得突然。意外得到的消息,讓他們陷入了即将取得勝利的狂熱心情,從而攻勢猛烈。
攜帶火種的箭支射入城內。
巨木猛烈地撞擊城門。
人們前赴後繼地湧向爬梯。
顧岩陌與晚漁得到消息之後,即刻出門,飛身上馬,趕奔城門。
路上,顧岩陌思索着這次的差錯出在了哪裏。之前方克很明顯是摸不清虛實,猶豫不決,可到了晚間卻突然義無反顧地前來,應該是知道了城中虛實。
短時間內從猶豫到确定,意味着的只能是有人洩露了消息。
步上城樓的時候,他心生寒意,預感到要有壞事發生了。同一時間,進之被一支力道極為強勁的冷箭射中,位置是心脈附近。
他看到進之的身形慢慢倒地,心頭被畏懼離別的恐懼籠罩。
“進之!”他搶步過去将進之身形撈起,“怎麽樣?”
進之勉強扯出一抹笑,“應該是……死不了……別擔心。”
晚漁先吩咐纖月去喚軍醫,之後蹲在進之身邊,無助地道:“沒事的,沒事,不會有事,不準有事……”
進之笑容的紋路加深,斷斷續續地道:“郡主……什麽時候……學會念經了?”
晚漁想應景兒的笑,卻笑不出,只是道:“反正你不準有事!”
“沒事……放心。”進之說。
進之已被帶下城頭療傷。
敵軍全部聚集在南城門下,攻勢愈發猛烈。
顧岩陌俯視着城下,眼中殺氣越來越濃,他轉身沉聲問道:“陳奇何在?!”
一人疾步奔上城頭,拱手施禮,“五百人手等待吩咐!”
晚漁側目相看。陳奇貌很是尋常,只有一雙眼不同于常人——細看之下,會覺得像是毒蛇的眼睛,泛着刺骨的寒意。
“殺出去!”語聲剛落,顧岩陌看到敵兵後方出現了一支隊伍。
大約五百人左右,俱是黑色勁裝黑色駿馬,凝聚成一股森寒的殺氣——不同于軍兵作戰時的殺氣,軍隊的殺氣之中有着視死如歸的豪氣,可這些人的殺氣則是來自于對生命發自心底的漠視。
晚漁看向羅文華。
羅文華氣定神閑地道:“郡主吩咐之後,我便轉告馬鵬程,這些人,是他交給我暫時調遣的。”
晚漁一笑,對顧岩陌道:“自家人。”
顧岩陌即刻做出相應部署:馬鵬程的五百錦衣衛與城中精兵合力禦敵。
沒有人有異議,每一個軍兵都是士氣高漲欣然前往。
顧岩陌、晚漁站在城頭觀戰。裕之取來一支令旗,依照夫妻二人的指示打旗語指揮五百人手。
馬鵬程的人手每人一柄繡春刀,招式大同小異,出手果決狠辣,真正的殺人如切菜一般。
城中人手善騎射,沖入敵軍之前箭支連發,殺入敵軍之後用的則是鏈子刀,既能做兵器又能做暗器。
這兩方人手使得敵軍軍心不穩,餘下的将領、軍兵士氣更盛,愈發骁勇。
敵軍至此時已無心攻城,忙着應對兩千名如狼似虎的人,守城軍兵以弓箭手居多,顧岩陌一聲令下,箭雨落入敵軍。人手雖少,卻是前、後、上三方夾擊。
倒地斃命的敵軍越來越多。
夜風中的血腥氣越來越濃。
顧岩陌對戰局有着精準而微妙的預感,并不擔心落敗,他只是一直凝眸看着馬鵬程的五百錦衣衛,目光逐漸變得深沉難測。
方克先是親自應戰鼓舞士氣,之後幾次三番下令撤退,怎奈對手步步緊逼,麾下人手又非久經沙場的精兵,撤退的命令不過是加速人手傷亡的數目。厮殺多時,眼看已經傷亡三成以上,他沒了信心,又氣手裏的人不争氣,有了帶着親信撤退的打算。可是如鬼魅出現在後方的五百人卻是齊心協力封鎖他的退路,屢屢以弓箭、鏈子刀襲擊。他沒喪命,卻受了傷。
此時,城頭觀戰的顧岩陌擡手,“取弓箭。”
擒賊先擒王,取了方克性命,敵兵便會成為一盤散沙。
彎弓,引箭,箭離弦。
前一刻在揮刀厮殺的方克,揚起的手臂定格,頸部被利箭穿透,猛然栽下戰馬。
敵軍或是成了喪家之犬四散奔跑,或是繳械投降。
戰事已無懸念,日後要做的不過是清除逃走的餘孽。
馬鵬程及五百手下齊齊退後,如來時一般離開。
進之身上的箭已經拔出,他此刻陷入了昏迷。問過軍醫,軍醫不敢擔保一定無事,只說已盡了全力,用了最好的藥,之後只能看他的造化。
自重生到如今,晚漁幾乎每天都會看到進之,他笑嘻嘻的跟在顧岩陌身後,笑嘻嘻的向她通禀大事小情。
這樣熟悉的一個人,這樣不遺餘力地效忠于着顧岩陌的一個人,她不能漠視他的安危,只盼他能逃過此劫。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進之床前,靜靜地看着他,總是想着,也許,下一刻,他就會醒過來。
天色微明時,顧岩陌走進來,靜默相看。
進之在他身邊已有十年。
名為主仆,實為朋友。
他放在心裏的人本就不多,他不想看到誰離自己而去。
可到此時,能做的不過是等待。
晚漁握住了他的手,輕聲道:“他會醒來。”
他斂目相看,溫緩一笑,點一點頭。
翌日破曉時分,在柳城幾十裏外,有人發現了三個女孩,兩個已經被殺,餘下的一個負了重傷奄奄一息,盤問之後,才知三個人是一主二仆。活下來的女孩是柳城一名官員的長女,連夜出城是要去京城尋意中人。方克之所以忽然急行軍而來猛烈攻城,便是因為得知了女孩的身份和城中有多少軍兵。
女孩在被送回柳城途中死去。
——晚漁漠然、默然好一陣。
都死了?
她們何其幸運。
下一刻,晚漁點手喚羅文華:“不擇手段,也要把三個女孩背後的人給我找出來。”語氣冷森森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先看着,二更0點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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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候花開 28瓶;吳娜穎 14瓶;yidant 5瓶;飄飄魅影 2瓶;世上如王 1瓶;
超級愛啦,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