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
沈氏似是而非地一笑,眼含輕蔑地看住淩府大夫人,“到此刻我才明白,自己真的是瞎了眼。娶了你這般女子的男人,哪裏值得任何一個女子托付終身?”
順天府尹居然很贊同沈氏的話——淩大老爺身邊這兩個女人,就沒一個正常的。是以,下一刻,便拍下驚堂木,喝止了淩大夫人的惡行惡狀。
這一年的這個冬季,對于很多人來說,只觀望着淩府的好戲,便足以打發閑暇時光。
顧岩陌則忙于整頓羽林衛、京衛軍紀,更一步步做了更為嚴密的部署。
傅晚漁這邊,依然是每日上午指點六皇子功課、和皇帝敘談片刻,下午回家。
她料定,後宮的人遲早會找上她。
這天上午,淩淑妃來到雨花閣。
晚漁依禮相見,将人請到偏殿說話。
落座後,淩淑妃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晚漁。
晚漁渾然未覺似的,閑閑望着偏殿一角的翠綠盆景。
淩淑妃清了清喉嚨,開門見山:“長寧郡主,要怎樣,你才可以放過淩家?”
晚漁這才望向她,卻是回以散漫一笑,“娘娘恕罪,我聽不懂。”
淩淑妃挑了挑眉,終究是不敢一來就鬧僵,便換了個說法,“淩家的是是非非,郡主必然聽說了。要怎樣,郡主才肯出手幫襯,化險為夷?”
“沒聽說。愛莫能助。”晚漁說。
“……”淩淑妃瞪了她半晌,騰一下站起來,氣沖沖離開。
這女人擅長斂財,旁的才智一概沒有,晚漁再了解不過,因此半點兒火氣也無,喝完一盞茶,慢悠悠回到正殿。
過了幾日,淩家的事情終于到了群情激憤的地步:
淩大夫人草菅人命、縱火行兇的案件,人證物證确鑿,已被下獄,等候發落。在這之後,沈氏又交代出她替人行賄的罪行,淩大老爺先後收受她賄賂的十八萬兩銀錢。如同之前,證據确鑿。
而這些只是一個精彩紛呈的引子。
本就對淩家不忿的官員,眼看時機已到,紛紛寫折子闡述淩府在官場恃強淩弱、欺上瞞下、打壓官員的罪行。更先後有兩名地方官來到京城告禦狀。這才是重頭戲。
朝野震動。随之而來的,是言官言辭更為激烈的彈劾,不少人擺出了死谏的架勢;曾為淩大老爺反駁、講情的官員偃旗息鼓,再做聲,自己都要被連累。
皇帝命三法司從速審理。眼下局勢很明顯了,結果要比他預料中更好。
淩大老爺被關進了牢獄。
淩府上下真的慌了。
淩國公從沒想過,淩府前程竟然斷送在了兩個女人手裏。一個比一個歹毒,一個比一個瘋狂。長子分明是養虎為患,卻是多年不自知。
區區一個沈氏,淩家從方方面面着手,竟都沒在刑部大牢打開缺口,也就沒辦法将之滅口。
官員受賄是重罪,可行賄數額巨大的話,也是死路一條——是因此,他們相信,沈氏就算握有證據,也不敢示人,她在做的,不過是給發洩多年來的怨恨,要除掉大夫人而已。哪成想,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那個人,簡直是個瘋子,任誰能看得透?
偌大的書房裏,淩國公靜坐許久,終于起身,找出爵位印信,進宮求見皇帝。
皇帝正在與內閣議事,晾了他一陣才傳見。
當着六位閣老的面兒,淩國公老淚縱橫,下跪請罪,請皇帝褫奪淩家爵位。
皇帝喝茶,不言語。
禮部尚書董閣老笑呵呵地道:“案子尚在審理之中,淩侍郎再三鳴冤,稱自己是被污蔑。凡事都有正反兩個結果,國公爺實在不需心急。”
刑部尚書章閣老附議:“此言不假。”又對皇帝行禮,“還請皇上三思,莫要早做論斷,寒了淩家一門的心。”
想打人情牌,大事化小?那怎麽成?淩府還是涼透了為好。
皇帝思忖多時,笑道:“二位愛卿所言極是。淩國公,将心放下,回家靜候結果吧。朕也相信,淩侍郎斷不會行差踏錯到那地步。朕還需要你們父子齊心協力的輔佐,等一等,定有還他清白之日。”
淩國公還欲再言,皇帝已吩咐馮季常送他。
淩國公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淩府。
一直在院中等待的淩漠,看到祖父那個樣子,便知大勢已去,臉色越來越蒼白,心底的寒意越來越重。
僵立了許久,他緊緊地握了握拳,眼神陰寒地回了自己房裏,喚來心腹。
有些事,要早做安排了。
淩府案件審理了大半個月,樁樁件件俱是人證物證俱在。三法司越審火氣越大,仔仔細細地列出淩大老爺十一宗罪,附上滿門抄斬的建議,呈給皇帝。
皇帝斟酌之後,在朝堂上宣布決定:褫奪淩府爵位,抄沒淩府財産、貶為庶民,男子流放千裏。
朝堂之上,諸多官員表示不滿,認為罰的太輕,皇帝好一番安撫。他還不知道這些官員?這時嚷嚷的歡,等事情過去了,因着兔死狐悲,又會有人繞着彎兒地數落他有失仁厚。
結果已經比預想的好,他便願意将戲做足,給人們一個對淩府仁至義盡的印象。
宮裏的淩淑妃,這一陣出了幾次錯,惹惱了皇後,位分降為嫔,被拘在宮裏,每日抄寫佛經。
這種事,幾乎是必然的,沒人覺得意外,也沒人為淩嫔斡旋。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臘月初九才降臨。
翌日休沐。
一大早,顧岩陌被無病吵醒了:小家夥坐在床榻板上,呼哧呼哧地看着他。
他笑了,伸出手臂,揉了揉它的大頭,“你是把晚漁當娘了,還是當弟兄了?”這麽久了,還是每日黏着她。
無病搖着尾巴,直起身來,大爪子搭在床沿上,探頭探腦地往裏張望,且開始哼哼。
裏面的晚漁笑了,在錦被下面穿上寝衣,随後撐着身形,對無病伸出手,“小子,要出去玩兒?”
無病狂要尾巴,喜滋滋地把一直爪子交到她手裏,還蹭來蹭去的。
夫妻兩個都笑了。
“好,等着。”晚漁的語氣裏盡是寵溺,也沒厚此薄彼,親了親身邊人的俊臉,“你再睡會兒。”
“晚點兒我去找你們。”
“好。”
晚漁麻利地洗漱穿戴梳妝,陪着無病吃完早飯,帶它去了顧岩陌的練功場。這裏地方開闊,可以讓無病撒着歡兒地玩兒。
誰都看得出,小家夥對銀裝素裹的景致喜歡得緊。
走在練功場裏,晚漁對無病揚了揚下巴,打了聲呼哨。
無病立刻撒着歡兒地跑出去老遠。
晚漁裹着小白狐皮鬥篷,緩緩踱步。
進入臘月,六部開始緊鑼密鼓地合賬,年節之前,便要将賬目及結果交給六位閣老,再呈報皇帝。
皇帝早就開始心裏打鼓了:不知道今年又有多少虧空,若是虧空太多,晚漁主張的興民先養民怕是難以促成。
好幾次,他皺着眉跟晚漁提及此事。
晚漁少不得寬慰父親,又勸他對內閣有耐心些,相信不管什麽事情,只要是出于好的目的,只要君王肯放下架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任誰也不好意思駁了他的情面。
父親苦笑着說,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這一陣不就一直沒脾氣麽?怕就怕,地方上又出是非,先亂了閣臣的心。
這倒是實情。但是,不會的。如果有,岩陌就先一步獲悉了。沈玄同手裏的十數萬漕幫子弟,可不是吃白飯的。
只是,這些她不好告訴父親,只是說朝廷也該轉運了,不會再出亂子。
臨近春節,六部盤賬有了結果,依然虧空,但是比起去年,倒是少了兩百萬兩左右。
皇帝大悅,趁熱打鐵,将晚漁列出的興民養民章程細細地告知閣臣,又放下架子,和幾個人推心置腹。
內閣頗有些受寵若驚,加之章程實在沒得挑剔——會損傷到他們的利益,但是一碗水端平,大家都一樣,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凡事都一樣,只自己受損失的話,那一定是跳着腳地反對,可別人也和自己一樣,接受起來便容易得多。
如此幾個來回下來,內閣也便統一了立場,表示贊同。
皇帝長長地透了一口氣,私下裏再看女兒的興民之策,又忍不住嘆氣:這小兔崽子,要是男孩子該多好?他還至于這麽多年為立儲之事頭疼?她還至于滿腹韬略卻只有他知曉?
但他很快就告誡自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得知足。
顧家那邊,外放的二老爺、三老爺攜家眷回來團圓,在二老夫人的提點之下,見到三老爺、三夫人、岩陌和晚漁,倒也都是禮數周全。
元宵節,朝臣和內外命婦一并進宮,陪同帝後飲宴、觀看煙火。
正月十六晚間,顧岩陌帶晚漁、無病去了水上,讓兩個看的是水上煙火。
挺難得的,先前因着不絕于耳的鞭炮聲有些暴躁的無病,看到滿天煙火時,竟是安安靜靜,且頗為歡喜的樣子。
正月十七,二老爺、三老爺攜家眷辭行赴任。
而經了淩家沒落的事情之後,過完年,四皇子做出了選擇:請旨去封地。
從皇長子到他,都有封地,但誰都不肯去封地。因為依照本朝定制,皇子在封地,府兵不得過八百,不得拉攏地方官,不得招募幕僚謀士。
去了封地,對于在京城自由自在慣了的皇子來說,形同囚/禁,只是那籠子大一些罷了。幾個兒子抱團兒如此,皇帝又能怎樣?只好由着他們。
這一次,四皇子開了先例。
皇帝将他的折子壓了幾日,準了。
四皇子離京當日,辭行的時候,皇帝言語間給了他帶上淑妃的餘地。
然而,四皇子卻是恭恭敬敬地謝恩,說不用了,父皇身邊嫔妃不多,母妃理當繼續服侍您,我想見父皇、母妃,來日自會請旨進京。
皇帝深凝着他,笑了,颔首說好。
四皇子就此離京。
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晚漁的地位越來越重:皇帝已将暗衛交給她半數,命錦衣衛聽憑她吩咐,有難事去問她,平日裏有意無意的,并沒隐瞞朝臣。
朝臣一直對晚漁成了皇帝義女一事匪夷所思,到了當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這不明明就是臨穎公主在世時的情形麽?
思來想去,也找不到說服自己的切實的理由。
但是,絕大多數在京官員都不會因此對晚漁心存敵意:皇帝認義女之前那個暴躁、懈怠朝政的樣子,歷歷在目。
比起帝王認個義女加以倚重,那魔怔的樣子太可怕了。所以,這樣也很好,橫豎暗衛、錦衣衛本就是皇帝心腹,他想讓誰掌領是他的事,要是存心隐瞞,誰也不會知道。
找皇帝義女的麻煩,皇帝一生氣,又開始思念臨穎公主、舊狀複發的話,太要命了——那種架勢,可是有着暴君的苗頭。
所以,還是省省吧。
想通這些,權衡過輕重,多數人自然是不會招惹晚漁,至于少數想動晚漁的人,則明确了一件事:要動她,就要一擊斃命。
顧岩陌過完年節,投身到了公務之中。皇帝見他當差盡心盡力,又分明游刃有餘,便心安理得的交給他更多差事,常喚他到禦書房議事。
晚漁知曉他辛苦,便多了一份體貼。
晚間,晚漁在燈下做針線,是近來給顧岩陌做的一件錦袍,就快做成了。
二更天後,衣服做好了,晚漁收起針線,揉了揉眼睛。
這時候,顧岩陌回來了,她展顏一笑,拿着錦袍到了他面前,“快試試合不合身。”
“居然做好了?”顧岩陌的潛意思是,他以為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晚漁也就順着他說,“是啊,我居然做好了,你要不要?”
“不要不是太傻了?”他笑着褪下官服,換上錦袍。
晚漁圍着他轉來轉去,仔仔細細打量一番,“還好。”
顧岩陌糾正道:“不是還好,是太好了。”
晚漁幫他脫下來,“等明日洗過熨燙之後再穿。”
她花在他身上的心思越來越多,越來越暖心。顧岩陌含笑吻了吻她,“我居然想到了賢惠二字。”
“你正經誇我一句又怎麽了?”晚漁不滿地捏住他的鼻梁,“說你很高興,很喜歡這衣服。不說我就再也不給你做衣服了。”
這威脅是實實在在的,所以立竿見影——顧岩陌照說不誤,且加了一句,“我也更喜歡我夫人了。”
晚漁漾出毫無城府的璀璨笑容,又推着他去淨房,“去沐浴吧。”
顧岩陌逗她,“你陪我?”
晚漁輕笑,“妾身不是陪着,是服侍三少爺沐浴。”
顧岩陌莞爾。
二月,三夫人請了一位太醫到顧家,給晚漁診平安脈。
診脈之後,太醫給晚漁開了個溫補的方子。
晚漁将方子看了一遍,心裏就有數了:婆婆想快些抱孫子。人之常情,這是應當的,她也就從善如流。
自此,每日早晚一碗湯藥。
桃李争春的時節,顧岩陌針對皇後、皇長子在苗疆的安排奏效,消息很快傳到京城:當地官員起了內讧,相互派人暗殺對方,如今已有兩人喪命。
苗疆近年來大小亂子不斷,朝廷曾三次用兵鎮壓,剛消停了三二年,便又出事了。這次并無叛亂之事,可官員內讧的事情也不小,皇帝和內閣的看法一致,該派個欽差過去查明原委。
他們不知道的是,皇後聽聞苗疆之事後,數日夜不安枕,苦思冥想對策。她根本不相信什麽內讧的說辭,篤定是有心人蓄意為之——四皇子那一枝完了,輪到她和皇長子了。
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誰将她在暗中培養勢力的事告知那個有心人的?
方渙麽?
不大可能。方渙的案子前一陣結了,因着知法犯法數罪并罰,人已在流放交趾的途中。他不能放棄眼前的活路,捅出那件事,将他自己也置于死地。
那會是誰?是苗疆那邊的人起了反心?
她也得安排一兩個人,前去苗疆探明情形。
已到危及關頭,不得不動用有分量的人了。
反複斟酌之後,皇後尋由頭傳長公主進宮。
長公主是皇帝的姐姐,雖非一母同胞,這些年卻也有些手足情分。
長公主嫁的是董閣老的父親,夫君前些年病故。從那之後,長公主深居簡出,尋常不與人走動,到寺廟裏一住幾個月的時候倒是不少。
顧岩陌和晚漁磨了皇帝好幾日,總算是将去苗疆的差事攬到了手裏。
皇帝答應歸答應,對晚漁還是沒好氣,“就沒見過你這種孩子,長年累月想往外跑。”
晚漁就笑,“岩陌去辦差,我湊熱鬧,看看那邊的風土人情罷了。”
“你要是敢涉險,往後再也別想離京半步!”
“不會的,您放心。”晚漁連聲保證,随後說起六皇子的功課,“您每日抽出些時間教他吧,每日教什麽,我都給您列出來了。”語畢,交給父親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皇帝明顯躊躇,“他怕我。”
“哄兩日就好了。”晚漁道,“您耐心些。”
皇帝瞪了她一眼,“都怨你,不出門不就什麽事都沒有?”
晚漁道:“我看到的聽到的,應該最可信吧?”
這還用說?皇帝擰巴着表情擺了擺手,“快滾回家打點行裝吧。”
晚漁笑着稱是。
她沒想到的是,臨行前,長公主進宮面聖,逗留多時,離開之際,為皇長子和自己的孫女董昕求了一道旨意:表兄妹兩個代她去苗疆看望兩位故人,借着顧岩陌前去辦差之便,随隊伍一起走。
皇帝轉頭派人知會岩陌和晚漁:長公主來這麽一出,必有所圖,他們路上需得用心防範、留心觀察。
顧岩陌和晚漁都無所謂,橫豎路上也是無趣,有人給解悶兒也不錯。
三夫人這邊,雖然不願意兒媳婦出遠門,但那是皇帝發的話,不敢流露出不滿,只是絮絮叮囑了一番。
晚漁一一點頭應下。
三夫人沒忘記讓她帶上了一大堆藥,路上也要按時服用,畢竟是補身體的。
晚漁哭笑不得,卻也只得照辦。
離京前夕,她和顧岩陌去見了李氏、傅仲霖。
李氏反應與三夫人大同小異,傅仲霖則叮囑他們多加小心,畢竟,苗疆那地方,擅長歪門邪道的不少。
兩人點頭說一定會。
傅仲霖問起無病,“它也去?”
晚漁笑着點頭,“不讓它去,怕是會鬧脾氣。”
傅仲霖失笑。
離京當日,在城門口,顧岩陌和晚漁見到了皇長子和董昕。
董昕十五六歲的樣子,樣貌娟秀,舉止端方得體。
寒暄幾句,一行人啓程,就此離開京城。
路上,随着逐日相見、說笑幾句,董昕與顧岩陌和晚漁漸漸熟稔起來。
皇長子就不需說了,他本來就與顧岩陌是老熟人,與晚漁則是兄妹相稱,路上主動忽略了先前的不快,态度很是爽朗。
晚漁和随行的纖月、凝煙留心注意着,确定董昕不是習武之人。
既然如此,身子嬌貴的大小姐,怎麽會勉為其難地走這一趟?她目的到底是什麽?
這日,傍晚行至驿館,一行人遵循着驿館的安排,進到自己的屋舍。
顧岩陌去了外面,吩咐進之、裕之一些事情。
晚漁坐在堂屋,和纖月凝煙說話。無病進進出出的,饒有興致地看着裏外情形。
董昕帶着幾色果脯、幹果來了,笑道:“都是京城才有的,帶來讓姐姐和将軍嘗嘗。”
晚漁笑着讓人上茶。
過了一陣子,纖月捧着藥碗進門來,端到晚漁手邊。
一面等藥晾涼,晚漁一面和董昕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
董昕視線落在了晚漁手邊的藥碗,深深呼吸。
恰在此時,去了前院的顧岩陌折了回來。他手裏拿着一個描金小匣子,目光溫和。
董昕卻似沒有發現顧岩陌進門一樣,緊張兮兮地詢問晚漁言言:“嫂嫂,這藥是哪個居心叵測的人給你喝的?這藥……分明是避子藥啊……我沒少見我大嫂賞給妾室、通房這種藥,對這藥味再熟悉不過。”之後搶步上前,要将藥碗端走,“嫂嫂千萬不能服用了!”
晚漁聽着這一番話的時候,在打量着顧岩陌的神色。
顧岩陌不動聲色。
董昕的手碰到藥碗之前,晚漁先一步端起了藥碗,笑道:“董小姐似乎有什麽誤解。”
顧岩陌将小匣子放到晚漁身邊,“給你尋的一個物件兒,收好。”
晚漁笑着嗯了一聲。
顧岩陌從容落座,這才望向董昕:“若是我請了大夫過來,證明你是無中生有,你要給我們一個怎樣的交代?”小九要做什麽,哪怕再傷人,也會及時告知他,絕不會将他蒙在鼓裏。對此,他深信不疑。
董昕神色僵住。沒想到,顧岩陌對傅晚漁信任到了這個地步。她強扯出一抹笑,“那,應該是我出錯了。對不住了。”語畢深施一禮,匆匆道辭離去。
顧岩陌和晚漁相視一笑。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好事。
之後幾日無話,一晚,在驿館落腳之後,當地官員求見顧岩陌。因那官員清廉耿直,顧岩陌便應下來,讓晚漁先行用飯。
顧岩陌剛離開,董昕便帶人将飯菜送到房裏,親自擺飯,特意将一碗燕窩蓮子羹端到晚漁面前,殷勤勸道:“路上膳食比不得府中,一桌菜肴也只有這羹湯還能入口,嫂嫂快喝了吧。”
語聲剛落,進之在門外輕咳一聲,恭聲道:“郡主,小人有要事求見。”
晚漁一面将碗接過一面道:“進來說話。”
進之站在門邊問道:“三少爺可曾說何時回來?”
“沒說,怎麽也要用完飯。”晚漁問道,“有要事找他?”
“是有點要緊的事,再等等看,實在不行,只好去打攪皇長子。”進之說完,退出門去。
董昕不由抱怨:“這個人可真是,怎麽什麽事都要來問郡主?”
晚漁笑了笑,指了指對面,又将手邊湯碗遞給董昕,“獨自用飯也沒胃口,你與我一起吧?”
“好啊。”董昕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又給晚漁盛了一碗羹湯。
這一餐飯,兩女子吃了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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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長子坐在游廊間的欄杆上獨酌,看到要回房的顧岩陌,笑道:“董家妹妹和長寧用飯呢,你還是等等再回去吧。”
顧岩陌聞言止步,現出些微不耐。
皇長子笑意更濃,“長寧總算有了個投緣的人,你該高興才是。”
“才怪。”顧岩陌負手回往外面。
“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皇長子追上去,“長寧難得有個投緣的人,你也不替她高興——你這種人,根本就不該成家。”
顧岩陌斜睇他一眼,“這也是你該說的話?”
“我這可是為你好。”皇長子用“別不識好人心”的眼神回看。
說到這裏,兩人聽到了女子因為痛苦而發出的口申吟聲,不由神色一凜,因為聲音是從晚漁所在的房間傳出來的。
兩人疾步趕去。
便在此時,董昕跌跌撞撞地走出來,手掩着口鼻,看到顧岩陌與皇長子,焦急地指向室內,“快!快!郡主她……”
進之、裕之快步而來。
董昕又盡量加快腳步奔向皇長子,“表哥……”語聲透着說不盡的委屈。
顧岩陌看了進之一眼,神色一緩,擡手指向董昕,“把她關起來!”
皇長子聞言愣在了當場。
顧岩陌疾步進到室內的時候,皇長子緩過神來,嗆聲責問:“把她關起來?!這叫什麽道理?!顧岩陌你倒是給我說個明白!”又恨恨地看向進之、裕之,“你們動她一下試試!”
董昕扯了扯皇長子的衣袖,道:“表哥,你快命人去請大夫。嫂嫂她中了毒,已經不省人事……”
進之卻冷笑一聲,“全拜杜小姐所賜。”
皇長子擰眉看着進之,“你怎能血口噴人?沒看董家妹妹已是什麽樣子了麽?”
董昕用衣袖擦拭着唇角的鮮血,語聲斷斷續續:“一定是哪道菜被人動了手腳……羹湯是我親手準備的,不會有問題……”說到這裏,露出恍然之色,“也不是菜被下了毒,是酒!一定是酒裏被人下了毒……我酒量不好,只喝了一杯,就已是這樣了……郡主連喝了幾杯,才……”末了,滿是懊悔地道,“早知如此,郡主說要喝酒的時候,我就該攔下的。”
皇長子對進之裕之怒目而視,“聽到沒有?董小姐是被長寧連累了!她若是想害人,何必連自己一起搭進去!還不快去請大夫!”
進之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随即強行将董昕從皇長子臂彎中拉開,迅速反剪了她手臂綁住,交給趕來的護衛,叮囑一句:“看好她,別讓她趁人不備服用解藥。”
“你們這幫混賬!簡直沒有人性!”皇長子上前去搶董昕,“就算是為了你們郡主,也該盡快去請大夫,難道連輕重都分不清麽?!”
進之、裕之不接話。
就在這時,晚漁悠悠然走出門來。
董昕此時依然很是痛苦的樣子,眼中卻寫滿驚愕。
晚漁微微一笑,“進之、裕之,照看好董小姐。”
皇長子為之暴怒,目光如刀地看住晚漁,“你這個毒婦!一定是你要毒害董小姐!董小姐到底怎麽得罪你了?你怎麽能這麽對她!”說着又看向室內,揚聲喚顧岩陌,“你給我出來!”
“急什麽?氣什麽?”晚漁好笑地看着皇長子,“天色不早了,我讓将軍先歇息了。而你,等些時候,董小姐自然會跟你說清原委。”随後又對裕之道,“既然皇長子急着找大夫,你就去請幾位過來。”
裕之稱是而去。
晚漁走向皇長子的房間,“借你房間一用。進之,将董小姐帶過去。”
皇長子的怒火這才略有緩解。
等大夫過來的時間,晚漁命人将席間喝過的酒取來,讓皇長子過目。
進之看罷,道:“這種毒應是出自于宮廷,尋常大夫怕是解不了的。”
皇長子哪裏看得出蹊跷,只是質問晚漁:“你為何無事?是不是事先喝了解藥,只為算計董小姐?”
晚漁神色坦然,“我根本就沒喝。真喝幾杯的話,命可就賠進去了。”
進之笑道:“今日幾道菜都是廚房裏的人準備的,只有羹湯、酒經了董小姐的手,後者被董小姐動了手腳。先前我借故去房裏與郡主說話,便是要提醒郡主留心,萬不可飲酒。”
“你這是污蔑!”董昕面色已經發青,額頭上盡是虛汗,聞言還是辯解道:“誰不知郡主素日愛喝幾杯?我溫酒倒成了錯?你憑什麽認定是我做了手腳?”
進之安然笑道:“你既然敢陪着郡主喝酒,就一定有解藥。方才我已說過,尋常大夫怕是不能立刻拿出解藥,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你要不要拿出解藥自救。搜身、搜你攜帶之物就免了,只需安心等等。”
到了此刻,皇長子覺得這件事太過蹊跷,晚漁與董昕身上的可疑之處都不少,狐疑地看過兩人,他還是質問晚漁:“是不是你與進之設局害董小姐?”
“她有什麽值得我出手謀害的?”晚漁失笑,“是她無事獻殷勤,讓我起了疑心,自然會處處防範。”
進之補充道:“董小姐行徑反常,誰看不出?小人便是應将軍的吩咐,才處處留意她一舉一動的。”
“什麽叫無事獻殷勤?”董昕眼中噙淚,委屈地道,“今日我喝那杯酒,不也是郡主要我陪着麽?”
皇長子惱怒地看向晚漁,“我說什麽來着?就是你設局加害于人!”說着走向董昕,想将捆着她的繩索去掉。
進之攔住了他,“還是等大夫來了再說。”
二人又是一番争執,最終是大夫前來才停止。
裕之一并請了幾位大夫過來,倒不是擔心董昕的安危,而是怕大夫醫術尋常,不知毒藥的出處。
先前給董昕診治的兩位大夫俱是搖頭告罪,不知她到底是中了什麽毒,更別提對症下藥了。
一位在當地德高望重的大夫為董昕把脈之後,又查看了那壺酒,面露難色,“這種毒是一種蛇毒調配而成,在民間很少見到。幸虧她只服用了一點,中毒還不算深,若是再多一點,性命難保。”
皇長子急急問道:“可有解藥?”
大夫苦笑,“倒是能夠調配,卻要耗去多日光景。到解藥配置成的時候,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這話怎麽說?”
大夫回道:“中毒時間越久,所受痛苦越重。先是體虛無力、面目紅腫不堪,随後腹痛如刀絞、雙目失明,到最後,容貌毀去,吐血而亡。老朽只怕到那時,便是服用了解藥,她的雙目、容貌也已無法複原。”
晚漁道:“那就煩勞您從速調配出解藥。”似笑非笑瞥了董昕一眼,喚裕之送客。
皇長子覺得她這态度太過輕描淡寫,心裏窩火不已,喚來貼身小厮跟着大夫回家,以備幫襯一二。
晚漁走到董昕面前,笑盈盈道:“方才大夫的話,想來你也聽清楚了。是不是真要經歷那番痛苦?你該有解藥在手吧?何不拿出來救你自己一命?”
董昕卻哀求地看向皇長子,“表哥……讓他們把我放開,我這樣太難受了……讓他們都走,我想清靜一點……”
皇長子連連點頭,“好好好,你別急,也別哭。”又看向晚漁、進之,“聽到沒有?還不快走?她已經難受成這樣了,你們就別跟着添亂了!”
“等我們一走,她拿出解藥來服下?”晚漁輕笑,“那可不行。”
“胡說!她不是這種人!”
“那就拭目以待。”晚漁神色轉冷,“今日的事,真輪不到你對我發號施令。鬧僵了,我連你一并關起來,誰知你是不是唆使她害我的人!”随後吩咐進之,“他敢輕舉妄動,便喚人将他抓了,丢到當地大牢去!”
進之恭聲稱是。
皇長子陡然心寒,只怪顧岩陌對自己一點情面也不講,竟讓晚漁這般對待他與董昕。
進之道:“郡主不如先回房歇息,這裏交給我就是。”
“也好。”晚漁轉身回房。
皇長子跟上她,“我要去找顧岩陌!”
晚漁停下腳步,“那你去吧,我在這兒。”
顧岩陌已經歇下,見皇長子火急火燎地闖進來,不由蹙眉。
皇長子一面焦急地踱步,一面把方才事情說了,末了道:“就不能讓董家妹妹舒坦一些麽?你們這是什麽做派!分明是欺負外人!我是真看錯你了!”
顧岩陌道:“你只顧着對我們挑理,怎麽就不想想你表妹的可疑之處?”
皇長子駁斥道:“既然是與你有過節的人,你夫人為何還要笑臉相迎?若說居心叵測,你夫人首當其沖。”
“謬論。”顧岩陌語帶輕嘲,“這只是董昕可疑之處之一,再者,她剛與郡主走近數日,便出了這等事,不可疑麽?”
皇長子冷笑,“你那位夫人着實的難伺候,疏遠不行,親近也不行,那你倒是與我說說,究竟別人該如何對待她?”
顧岩陌很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不耐煩地一揮手,“說什麽你都認定你表妹無辜,那便安心等着!”
“你這叫什麽态度!”皇長子更生氣了,“我懷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