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皇長子與四皇子進到宮裏,先給皇帝請安,得了允許之後,去了後宮,分別去見皇後和淩淑妃。
皇後正在書房裏寫字,見到皇長子進門,秀眉輕輕一蹙,神色中有了肅冷之意。
皇長子畢恭畢敬地行禮,之後也不敢坐,垂首站在那裏。
皇後問道:“何事?”
皇長子如實道:“近日淩府連連出事,四弟心急如焚,要進宮來,向淑妃娘娘讨個主意。我也想聽母後教誨,便随他一起過來了。”
皇後問道:“你幫老四做了哪些事?”
“也沒什麽。”皇長子道,“兒臣聽了幕僚的建議,只是去過顧府一趟,做樣子講情,并不曾幫襯到什麽。”
“你本就不該介入這些事。”皇後語氣沉冷。
“可是……”皇長子遲疑片刻,委婉地道,“母後不是也曾說過,淩四小姐有才有貌麽?”
“那個女孩子,憑一己之力在淩府站穩腳跟,自然十分聰慧。若到了你身邊,我時時提點着,她會成為你最得力的謀士。”皇後說着,寫完一個偌大的靜字,放下筆,“事到如今,卻是不成了。”
皇長子忙道:“兒臣隐約聽說,她身世成謎,大抵并不是淩大人的親生骨肉。”說話間,女孩清豔的容顏在腦海浮現。
皇後靜靜地望向他。
皇長子招架不住她那般冷凝的視線,緩緩低下了頭。
“淩四小姐已得了長寧郡主的青睐,你難道看不出來?”皇後道,“長寧與顧岩陌種種行徑,分明是有意針對淩家。如今亦很明顯,皇上很是看重那夫妻二人。”
既然皇帝很是看重,那他将他們賞識的女子收為側妃,不就是一舉兩得麽?既讓皇帝高興,也通過親事與他們走近了些。
皇後無聲地籲出一口氣,“不要說局勢不明,便是局勢明朗,你也該避嫌。怎麽樣的帝王,會喜歡兒子利用裙帶關系拉攏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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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皇上不介意,顧岩陌與傅晚漁又如何會讓你如願。但凡願意與你常來常往,你登門求情時,也不會連一句明白話都讨不到。”
皇長子心頭一驚。
皇後繼續給他敲警鐘:“他顧岩陌若是有意卷入皇儲之争,早在你挂帥出征之時,便會盡心輔佐或是蓄意打壓,可你看他做過什麽?”
顧岩陌還真的什麽都沒做過,倒是臨穎做了不少:該救他性命時毫不猶豫,該阻撓他再賺取軍功時不遺餘力。她到底是何用意,他始終沒弄明白。
皇後也在這時想到了臨穎,亦是無法确定對方極其矛盾的行徑。在她眼裏,那女孩就是個妖孽,紅顏早逝,根本就是老天爺把她收了,不是忍不了她了,就是不忍她繼續受累了。
臨穎對皇室的影響太大,早已成了她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所以有些想法只存在心裏,明裏暗裏都不敢說出口。
她嘆息一聲,将寫好的字收起來,轉身落座,又吩咐皇長子:“你也坐,我們說說話。”
另一邊的淩淑妃,遠沒有皇後的冷靜,正在室內團團轉,“将淩漠、芳菲用那樣的由頭逐出宗族,言官豈不是要每日三次地盯着你舅舅彈劾?他們怎麽會那樣糊塗?”
四皇子坐在椅子上,濃眉深鎖。
淩淑妃見他久久不應聲,心裏愈發惶惑,面上卻安靜下來,坐到他身邊,“真沒法子打點了?顧家或是順天府尹兩邊,都是油鹽不進麽?”
四皇子不願承認,卻只能颔首承認,“等閑管事、幕僚前去,他們根本不見,我又不好太着痕跡,怕父皇知曉。”
淩淑妃豐腴的身形僵了僵,如滿月的面上漸漸沁出了汗,“這樣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日後想法子讓那些言官适可而止。”
“萬萬不可。”四皇子搖頭,“走一步看一步是必然,淩家的事,我們日後定要避嫌,只言片語都不要涉及。”他看住淩淑妃,“您有沒有想過,到底是顧岩陌、傅晚漁針對淩家,還是父皇瞧着淩家礙眼了?”
淩淑妃眼中閃過不容錯失的驚懼,因為她意識到了他的言下之意,“那麽,他是不是對你——”
四皇子緩聲道:“我正有此擔心。所以不妨觀望一段時日,看看父皇對言官彈劾淩家作何反應。若是抓住不放,那麽,我們只能舍棄淩家,及時撇清關系;若是顧念淩家世代盡忠,總會留幾分餘地,我們不妨避其鋒芒,讓淩家韬光養晦。”
淩淑妃眼中漸漸噙滿了淚,随着點頭的動作,大顆淚滴掉落。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惶惑不安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問起君若:“淩家那個小賤人,還在顧府?”
“如今還在。”
“那個孽種!”淩淑妃攥緊了帕子,眼中閃過戾氣,“這些是非,定是因她而起。過了這一陣,我要将她碎屍萬段!”
“看看再說吧。”四皇子有些無奈,“她再聰慧,也只是一個人單勢孤的女孩子。究其根源,還不是淩家貪圖她傍身的産業,才出了一些是非。出身哪裏是她能選的。”
淩淑妃的語聲低卻淩厲:“你居然幫她說話!?”
“皇長子是在皇後入主中宮之後,身價才水漲船高。”四皇子也有些不悅了,眼神很是複雜,“您……也是庶出,我又何嘗不是。您早就該提點淩家,不要往死裏逼吝一個弱女子。當初既然認下了,那她就是淩家閨秀,便是不能盡心善待,也不該一步步到了肆意打罰的地步。女子的地位,不全在于男子麽?那筆賬,我懶得理,可您将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我便不得不提醒您了。”
一事歸一事,他看到庶出的人平白遭受貶低折辱,總會念及自身,沒法子不說幾句公道話。
淩淑妃嘴角翕翕,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的淩府,氣氛壓抑至極。
若不被逼到絕境,他們怎麽會走到當衆發落嫡出子女的地步?
怪只怪,顧岩陌和傅晚漁欺人太甚。這筆債,他們遲早要如數讨回!
傅晚漁沒去見淩大老爺,把人交給顧岩陌應付。
她忙着安排沈君若一家人。正在風口浪尖,沈晖又是初到京城,她少不得給他們加派些精良的護衛。
只是,她手裏并沒幾個護衛,只好派綠蘿傳話,問顧岩陌借。
顧岩陌卻不答應,說他願意幫襯沈晖,卻不會幫梁氏與沈君若。關乎女子的事,他一向是冷血的。
傅晚漁想了想,笑了,便對綠蘿道:“那你回趟傅家,向我哥哥說說這件事。”
綠蘿欣然稱是,匆匆去了外院騎快馬去了傅家。
傅仲霖對于妹妹的要求,從來是無條件地答應,“讓宋文去那所宅子看看,配備相應的人手。”
綠蘿便又快馬加鞭地折回顧家回話。
傅仲霖請李氏到外書房,為的是告知傅駒欠債一事的原委,末了道:“還差兩千兩,傅家得替他還上。”
說的是傅家,而不是他。李氏知道,他為的是讓那幾個人若感激,連她一并感激——雖然希望渺茫,最起碼,那幾個人不會怨恨她。她笑着說好,“理當如此。畢竟是在他們離開之前發生的事。”
傅仲霖見她完全明白原由,笑了笑,“如此,我盡快派人辦妥此事。”
李氏要道辭之際,念及另一事,道:“近來我沒少迎來送往的,有意無意地打聽了各家閨秀的嫁妝,就覺得,給晚漁的體己銀子還是少了些。”
李氏記挂着妹妹,傅仲霖心裏很舒坦,微笑,“她平日并沒有花錢的地方。不過,既然您提起了,我私下裏給她一筆銀錢便是。”
“扯哪兒去了?”李氏笑起來,“你私下裏給晚漁多少銀錢,也不關我的事。眼下,傅家要再給晚漁補一些嫁妝。這也是我雙親的意思,他們備了些書籍字畫,我則備了五千兩銀子。”
傅仲霖卻問:“您哪兒來這麽多銀子?”
李氏神色黯了黯,“是體己銀子。以前我拿不出,自己的小庫房鑰匙,由一名外院的管事拿着。我常年派幾個婆子守着庫房門,賈氏才沒有到我庫房裏搜刮東西。”
“……”傅仲霖按了按眉心,“那您是怎麽給晚漁準備嫁妝的?我瞧過嫁妝明細,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
李氏一笑,“我也沒別的法子,先後幾次在傅駒待客時,尋由頭找他要銀錢,賓客一聽親事,少不得向他道賀,不乏溢美之詞,他一高興,便先後給了兩所陪嫁宅子、一萬餘兩銀錢。“
傅仲霖聽了,對她感激地一笑,“以前也真難為您了。”
“這是什麽話,應當的。”李氏道,“補嫁妝的事——”
傅仲霖道:“您別管了,我派管事辦這事兒。走公中的賬,若是花多了,等季霖成親時,公中多貼補他一些。”
李氏無奈,“就料到你會這麽說。我是想着,私下裏給晚漁銀錢,她不會收。而你若聽說了,說不定會想到別處。
“我到底是你們的嫡母,嫁女兒那檔子事我沒辦好,現在想彌補一下那份兒缺憾。哪個做母親的,嫁女兒時不會貼補自己的體己銀子?
“再說了,沒有你們,我哪裏會有如今的光景?歸根結底,我和季霖日後還不是要你們照拂着?”
傅仲霖也無奈,笑了,“行吧,您想怎麽着就怎麽着,別弄得手頭拮據,委屈了您和季霖才好。”
“不會,不會。”李氏得了他準話,輕輕地透了一口氣,笑吟吟地起身離開。
傅仲霖笑笑地喝了一口茶。李氏自然有她的優點,要不然,他和晚漁也不用留着她。到眼下,證明他們沒看錯人,而且,回到尋常時日中的李氏,種種表現已超出他們的期許。
這樣最好。
不怕事的人比比皆是,但沒有誰會願意長期家宅不寧,內宅動不動就出幺蛾子。
補嫁妝。他修長的手指摩挲着桌案,自己該給晚漁貼補些什麽呢?
鋪子?她以前說做生意俗,現在好一些了,但明顯沒時間打理那些,最要緊也真不缺錢——她上次過來,神秘兮兮地告訴他,皇帝陸陸續續賞了她多少銀錢,還問他缺不缺錢。
想起來就想笑。當時真想建議她去跟顧岩陌顯擺——定要受打擊的,顧岩陌那小子膽兒肥、眼光準,幾年下來,已坐擁金山銀山。
岩陌的是婆家的,娘家給的是她的。
斟酌之後,他從公中劃了五千兩,又從自己賬上劃出三萬兩,随後去了庫房,選了幾樣自己瞧着還不錯的祖傳之物。
總歸是這樣最妥當。晚漁想做什麽,只管拿着銀錢去做。
晚間,顧岩陌回到房裏,見晚漁正在燈下縫衣服,瞧那面料,必是男子用的。
他哈哈地笑着,過去揉她的臉,“這麽聽話?”
“沒正形。”傅晚漁笑着推他。
夫妻兩個又鬧起來。
郭嬷嬷幾個黑着臉默默退下:這哪裏是夫妻相處,越來越像小哥兒倆了。
——要命啊。
鬧了一陣,顧岩陌親了親晚漁的小臉兒,在她身側坐下。
傅晚漁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裏,旋即問起淩家的事,“有結果了?”
顧岩陌道:“淩漠與淩大老爺的妾室私通,淩芳菲欲與一名小厮私奔,都要按照家法逐出家門,從族譜上除名。”
傅晚漁沉吟一下,“也行。”
顧岩陌又道:“明日,淩家族裏開祠堂,當衆杖責淩漠五十板子,就此驅逐;淩芳菲則要送到庵堂,地方由顧家定。若不照辦,那麽,一切重來。”
傅晚漁笑了,“這樣就好。”
這天,傅晚漁留沈家三個人在顧府住下,翌日,傅仲霖那邊的護衛過來,她才讓一家三口離開,并沒讓先前服侍君若的下人随行,道:“你和令堂、令兄去牙行添置些人手,好生調/教。”
顧家的人手再得力,畢竟不是君若親自培養出來的心腹,用着未必順手。
沈君若明白她的好意,感激地笑了。
傅晚漁親自送母女兩個到垂花門外,見到了正在等着的沈晖。
沈晖早就知道這郡主不簡單,昨日又被她敲打了一番,更添三分敬意,行禮時格外恭敬。
傅晚漁笑問:“去見過錦衣衛指揮使沒有?”
“見過了。”沈晖答道,“孟大人給了我百戶職,讓我盡快安頓下來,十日後前去當差。”
錦衣衛指揮使是孟拂。
傅晚漁颔首,笑着叮囑:“盡心當差,早些給令堂掙個诰命回來。眼下不大安生,千萬照顧好令堂、令妹。我哥哥給你的人手,你當做自己的下人就行。”
沈晖心想我怎麽敢,面上則是諾諾稱是。
傅晚漁親自扶梁氏上了馬車,“有空常來串門。”
梁氏說好。
送走一家人,傅晚漁得到消息:淩府已經開了祠堂,當衆将淩漠、淩芳菲逐出家門。
她笑了笑,帶着無病到小花園玩兒了一陣子,随後回到房裏,繼續給顧岩陌做衣服。
轉過天來,馬鵬程求見。
因着他是鎮撫司的人,一些下人少不得心驚膽戰,但想到傅晚漁,也就釋然。
馬鵬程道:“沈氏撐不住了,想問郡主到底想知道什麽事。我将人帶來了,郡主若是得空,不妨垂詢。若今日不成,我改日再來。”
傅晚漁很欣賞他這份兒爽快、周到,“得空。只是,我要與沈君若一同詢問。”有些事,君若應該知道原因。
馬鵬程說好,“我派人去請沈姑娘過來。”
傅晚漁滿意地笑了,“知道她住處?”
“知道。”馬鵬程雙眼發光地看着她,“郡主似乎有意提攜沈晖?為何不将人交給屬下?”北鎮撫司隸屬錦衣衛。
傅晚漁嘴角一抽,睨着他,“你們那種地方,生手進去,沒幾日瘋了怎麽辦?”
馬鵬程哈哈地笑,“也是。那就讓那小子先歷練一段時間。郡主記着這事兒,我真覺得沈晖是可塑之才。”
“先摔打幾年再說。到時候,你能從孟拂手裏把人讨過去,我自然沒什麽好說的。”
馬鵬程說好,繼而拱手道辭:“屬下的人手就留在顧府,郡主有何吩咐,知會他們便是。”
“成。”傅晚漁送他出門。
沈氏被安置到了後園的水榭。
沈君若過來之後,傅晚漁攜了她,帶着無病前去。
路上,沈君若主動道:“我與娘親、哥哥一起添置下人,收拾宅子,他們心情都特別好。我也是。”
傅晚漁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看得出。要是遇到什麽事,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嗯,這是自然的。”沈君若笑容有着以往沒有的明朗、甜美,反手握了握她的手,“我曉得,你好不容易把我救下來,就想讓我好好兒地活下去。”
傅晚漁開玩笑:“是啊,這麽好看一小孩兒,砸我手裏可不行。”
沈君若笑出聲來。
沈氏身上并沒有明傷,衣衫齊整,但她神色顯得極其痛苦,蜷縮在地上,連坐起來都非常吃力。
傅晚漁和沈君若神色淡然地落座。
無病坐在晚漁跟前,歪着頭,好奇地看着沈氏。
傅晚漁道:“你要見我。”
“是。”沈氏語氣沙啞,非常吃力地對她磕了個頭,“郡主想知道什麽,我定會知無不言。”
傅晚漁卻道:“你沒尋死的心思。”
“是,沒有。”沈氏道,“這也是要請郡主告知我的一件事,我對您,還有沒有可用之處。”
傅晚漁牽了牽唇,“終歸是個聰明人。”略頓了頓,單刀直入,“你曾借給淩大老爺十八萬兩,他立了字據。”
“是。”
“字據在何處?”
沈氏答道:“在我另一所宅子書房裏的暗格內。”
傅晚漁問明宅子地址,又道:“說說你與淩大老爺的過往吧。”
沈氏唇角綻出一抹凄涼的笑,過了片刻才徐徐道:“相識的時候,我們還很年輕。年輕時的他,風采照人,真是翩翩佳公子。
“相識的原由,是他私下裏做生意,與我這邊常來常往。
“一次,雙方的管事勾結,使得賬目虧空,我們便見了面。
“第一次相見,只說生意上的事。之後再相見,便全是吟風弄月。
“我知曉他的身份,知曉他已成婚,不想進淩府的門,所求的,只是做他的外室。他亦有此意。
“本以為,這般的兩情相悅,未嘗不是蒼天的恩賜。哪成想……”
哪成想,那一段緣,是她一世的劫。
有一段,他三兩個月沒去看她,她擔心他出了什麽事,冒險派人去淩府傳話。
隔天他就來了,清減了不少,她問他是否遇到了棘手的事,他笑說沒有,沒事。
極盡纏綿之後,他全然松散下來,才告訴她,淩淑妃在宮裏的處境艱辛,需得母族籌集一筆打點上下的銀錢。
她問,需要多少。
他說需要三十萬兩,而淩府傾盡全力,也只能籌到十萬兩左右。
她沉默下來,沒再說什麽。
那筆銀錢,她拿得出,但是沒必要。
她為他付出的,已足夠多:一生不能穿上大紅嫁衣,一生是見不得光的外室,若再為他出銀錢,那她成什麽了?
她與他,又不是公主貴婦與面首,沒道理下賤到倒貼銀錢的地步。
而事情并沒完。那晚之後,他得空就過來,待她愈發的溫柔小意,點點滴滴的透露淩淑妃與家中的窘境,他們要為四皇子廣鋪人脈,打點後宮嫔妃背後的家族,要為四皇子培養死士,樁樁件件都需要大筆銀錢。
她面上婉轉應承,心卻是一點一點地冷了。
那時候,不是不曾生出奢望的,奢望他做出休妻娶她的承諾。然而沒有,他根本就沒動過這年頭,倒是許了她不少虛無缥缈的東西。
她心中冷笑,便為此做了一番準備。
借銀錢給他當日,備了一桌席面,一壺好酒,格外柔順的哄着他喝了幾杯酒,期間說了會借銀錢給他。
他立時兩眼放光,握着她的手連連道謝,說日後我會讓你過得與尋常貴婦無異。
她又勸着他喝了幾杯酒,估摸着下在酒裏的藥見效了,說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銀錢,要從幾個鋪子裏取,可幾個大掌櫃不放心,需得給他們立下借據。
他稍稍猶豫,便點頭說好。
她取來幾張借據,讓他簽字蓋章。
他眯着眼睛,吃力地看過前兩張,之後的便都是一掃而過,簽字蓋章。
那時候的他,自信到了自負的地步,篤定她深愛他,可以為他付出一切。
而那時候的她,只是要将做了手腳的借據作為保命符。
如何也沒想到,他拿走銀錢之後,再不曾去看她。
而她已經有了喜脈。她派人去淩府尋他,下人見到的卻是淩大夫人。淩大夫人好一番喊打喊殺。
下人白着臉告訴她這些,她沉默許久,最終做的決定是搬家。
她是很怨怪他了,卻還是愛着他。那感情太複雜,由不得她理智,無法決絕行事。
她當時想的是,什麽都不要了,只要留下這個屬于自己和他的孩子。
随後,她的處境一落千丈,被沈家逐出宗族,所有人都以她為恥。
她不在乎,相信只要熬過這些,來日便是母子相依的好光景。
然而,她還是太天真了,也看低了淩大夫人。
女兒最可愛的光景,有了那一場淩大夫人派人放的大火。她毀了容顏,她的女兒喪命。
從那時起,她也知道,自己便不再是正常的人了,活下去的理由,只是報複淩府。
是幸運也是不幸,人牙子送來的君若冰雪聰明。
彼時只得兩歲多而已,卻是倔強得很,很是茶飯不思了幾日,險些送掉小命。随後又不肯改名字,只有喚她君若,才有回應。
其後幾年,她花重金尋了文武師傅指點君若功課,君若不是習武的料,身手一般,卻是讀書的好苗子。
若非如此,君若在淩府,連一個月都活不過。
她要的,到底是什麽?
不過是在淩府風雨飄搖時,出現在他們面前,要他們為着避免她雪上加霜拿出所謂的借據,向她搖尾乞憐,聽憑她的吩咐。
至于君若,她是沒在乎過。
從頭到尾,君若只是她手裏的一柄刀,年年月月,打磨得愈發鋒利,僅此而已。
沒想到的是,君若是一柄雙刃劍,從九歲開始,就開始與她敵對、對峙、相互算計。
她早已輸了她手裏的半壁江山:前年開始,她手裏的産業便已陸續落到君若手裏。
若非因此,她又怎麽會在君若生死攸關的時候,只沉浸在自己的計較、掙紮之中。
聽得這女子緩緩講述了這半生經歷,沈君若斂目看着腳尖,喜怒難辨。
傅晚漁清了清喉嚨,道:“你是不是從沒想過,造成你這一切苦難的根本,是淩大老爺,而非淩大夫人?”
沈氏沉吟道:“我要當面問他。”
傅晚漁嘲弄地笑了笑,“當面問他什麽?問他平靜接受了你的死訊?問他不曾善待君若因何而起?問他想将君若置于死地的時候,可曾顧念過那是你與他的骨血?
“——當然,君若不是,幸好不是,不然,有你們這種禽獸不如的父母,這一輩子都沒法兒挺直腰杆做人。”
沈氏面色變了。
傅晚漁毫不留情地揭露真相:“一切,不過是你自欺欺人。人家只當做尋花問柳一般的事,你卻當了真。
“他那樣的人,即便立下的只是借據,又如何不派人留意你的動向。你出事,他豈會不知?
“稍稍查一查,便知是他的枕邊人作祟,或許都不用查,自一開始就知道發妻的意圖,樂得借刀殺人。
“要不然,君若認親時,他該反複查尋你是否已經不在人世,他可有那樣做過?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也太看得起他了。”
沈氏面無人色,身形搖搖欲墜。她用手臂支撐着自己,顫顫巍巍許久,擡臉望向傅晚漁,“郡主,我該怎麽做,既能幫到你,又能替我自己出了這口怨氣?我聽憑吩咐,只要他能落魄,到那一日,我自會以死謝罪,再不會礙您和君若的眼。”
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向後向晚漁、君若磕了一個頭。
傅晚漁望向君若。
君若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傅晚漁道:“若罪證屬實,就不再對你用刑了,我會請北鎮撫司的人将你另行安置。近日好生将養,到你上場的時候,也許耗費不少心力。”
沈氏稱是,下一刻便軟軟地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不消半日,馬鵬程便親自将搜查到的幾張借據送到傅晚漁面前。
晚漁看了看,見三張确為借據,兩張是行賄的字據,不由挑了挑眉,繼而道:“呈給皇上。”
馬鵬程稱是而去。
皇帝第一反應,卻是傳長寧郡主進宮。
內侍這一段已經習慣了,樂颠颠地去傳口谕。
傅晚漁聽了,當即奉旨進宮,帶着生龍活虎的無病去了禦書房。一進門,便對上皇帝沒好氣的視線:“不是早就告訴你,這一段要勤進宮麽?我不讓內侍去喚你,你就不來?”
傅晚漁并沒覺得理屈,但在這時候,看得出父親對自己的挂念,便笑道,“留在家裏給行瑜做衣服了。”
行瑜是顧岩陌的字。
皇帝聞言,眉宇舒展開來,“怎麽不早說?”他起身,“走,帶無病去逛逛園子。有些要緊的事要交給你,邊走邊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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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飄魅影 2瓶;
謝謝親愛的,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