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顧岩陌腹诽着,與晚漁說起正事:“你想把他放哪兒?親軍還是五軍都督府?”這是他們兩個和傅仲霖輕易就能安排的事。
傅晚漁就道:“等會兒你見見人,問問他願意在哪兒效力。”
顧岩陌嗯了一聲,忽然意識到,晚漁對淩君若——不,對沈君若有着一份格外的寬容與尊重。這樣想着,便問出了口。
“有麽?”傅晚漁笑了笑,“我怎麽覺得,對你最寬和最尊重?”
顧岩陌笑得現出一口白牙,“別沒正形。”
“不是早就說過,君若很聰明,我很喜歡。”
顧岩陌凝着她的大眼睛,緩緩搖了搖頭,“不是。大嫂、二嫂也沒笨到哪兒去,為你所用的話,并不難辦。”
他并沒說錯。傅晚漁不接話了,笑笑地喝茶。
顧岩陌思忖片刻,眼中有了了然,“沈君若與梁傾雪有相似之處?”小家夥傲氣得很,能賞識且投緣的女孩子,定有相似的特質。
傅晚漁不語,算是默認了。
顧岩陌一邊翻羽林衛的花名冊,一面繼續這個話題:“說起來,你怎麽不把梁傾雪接進京城?不挂念?”
這種話題,她是絕不會接話的,便只是聽着。
“料定她會因為你現在的身份抵觸,不想跟自己過不去,也不想打擾她。”他看着她。
傅晚漁對上他視線,眼神柔和了許多,“你很确定你的想法。”
他颔首,唇角揚了揚,“你說一分,我就能懂十分。”喜歡一個人,便是如此。
傅晚漁不解,“我對好些心腹、同袍、對手,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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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岩陌直接指了指門口,“無病留下,你給我走。”
傅晚漁笑得現出小白牙。
顧岩陌忽然問她:“我的衣服呢?”
傅晚漁一頭霧水,“你不好好兒地穿着麽?”
“你答應給我做的衣服。”顧岩陌睨着她。
“……”傅晚漁張了張嘴,又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沮喪亦歉疚地道,“忘了。”碰針線的時候,都在學雙面繡。
“……”顧岩陌斂目,凝神看花名冊。
傅晚漁起身繞過桌案,從他背後摟住他,“生氣了?”
他不理她。
“好了,我錯了還不成麽?”傅晚漁急着補救,“我給你做兩件,明兒就開始做。”
他還是不理她。
“三少爺。”傅晚漁笑着,把下巴擱到他肩頭,小手摸着他下颚,“好不容易有點兒喜歡你了,你這一耍小性子,說不定就把那點兒喜歡吓沒了。”
又睜着大眼睛說瞎話。還有點兒喜歡……真那樣的話,怎麽至于連他的一件衣服都不放在心上。沒心沒肺的小崽子。他氣哼哼地腹诽着把花名冊翻得嘩嘩響。
傅晚漁笑着,親了親他面頰,又湊到他耳邊,“成婚這麽久沒開葷,是不是會有壞處?例如脾氣不好什麽的。”
她的氣息熱乎乎的,舉動像是愛嬌的小貓。原本,顧岩陌是非常受用的,但是,聽她大白天對自己調侃兼幸災樂禍,臉都要綠了,“你個小崽子,”他磨着牙,倏然出手攬過她,将人拎到內室,扔到架子床上。
傅晚漁笑出聲來,“你要怎麽着?”
“怎麽着?”他三下兩下鉗制住她手臂,“振夫綱。”
傅晚漁笑得更歡,只是,不消片刻,雙唇便被他封住,霸道、炙熱又纏綿的親吻席卷而來。
漸漸的,她頭腦陷入了混沌。
漸漸的,他的手不安分起來。
傅晚漁尋回意識,一面打他的手,一面含糊不清地咕哝:“不是說好了……”
“我餓了。”他說。
“嗯?”
“不是說,和桃子一樣麽?”
傅晚漁的感受是,自己的領地被外敵入侵了,這是決不能允許發生的,“……顧岩陌,你給我滾……”
他卻柔聲喚她:“小九。”繼而趁她微一失神的間隙,親吻鋪天蓋地般将她湮沒。
裏間并沒有火盆、火爐,她卻覺得燥熱難耐,推拒的力道,越來越小。
過了些時候,她威脅他:“顧岩陌,你個土匪,你敢……我會咬你的!”語聲有些沙啞,且綿綿軟軟,一點兒氣勢也無。
那邊根本是趁火打劫了,根本不回話。
幾息的工夫之後,傳來她牙疼似的吸着氣的聲音,随後,便是衣物被拉扯的聲音。
沒多久,他“嘶”地一聲,“你屬什麽的?真咬啊?”
“屬小老虎的。”
“我今兒還豁出去了,有本事你咬死我。”
“……”她沒再言語,片刻後,是輕輕地抽氣聲。
她如最柔韌的藤蔓般纏住他,将他俊臉捧到面前,“你到底想怎樣?”
他吻了吻她眼睑,一臉無辜,“沒想怎樣。有點兒餓而已,這會兒好多了。”
她氣得小腮幫都鼓起來。
顧岩陌笑着啄了啄她唇瓣,微聲道:“真好吃。”
“……”傅晚漁發現,這厮當真壞起來,她招架着還真有點兒吃力。
“聽說過的最好的樣子,也就是這樣了。”顧岩陌笑眉笑眼的,“只是,是不是小了些?”
“……”傅晚漁要吐血了。
“沒事,我們眼下最不缺的就是銀錢,我一準兒把你養胖些。”
傅晚漁扣住他咽喉,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他卻低下頭去,輕輕柔柔地索吻。那只小手,一點點、一點點的失了力道。
其實,她是喜歡自己的,只是傻乎乎的,不想承認,或是沒認真思量過。這樣想着,他險些就起了霸王硬上弓的心思。
也只是那麽想想,他可不想鬧得還沒怎麽着,自己和她就絕後了。
她真幹得出來。
不是時時考慮着安危,他哪裏能一直冷靜不失控。
啞巴虧吃多了,自然就有了應對之策——先前同床共枕的時日,不乏被這小崽子擾得險些城門失火的情形。
仍然留在外間的無病,已經到了顧岩陌的太師椅上,扒着書桌看了看,見沒自己喜歡的東西,便又端端正正地坐好。對于裏間的對話、聲息,全無反應。類似的動靜聽多了,習慣了。
這一次,傅晚漁在顧岩陌的書房逗留許久才離開。
回去時,加了一件顧岩陌的鬥篷——經了那一番鬧騰,衣服自然早已皺皺巴巴。
更衣之後,傅晚漁立刻喚人取來些衣料,選了玄色、石青二色,立刻撒粉裁衣。
有些人的人情賬是不能欠的。
活土匪的賬更是不能欠的。
裁衣這件事,尋常人會翻着黃歷行事,但對他,她不用遵循這習慣。
正忙着,君若及其母親梁氏過來了。
她轉到廳堂。
母女兩個見到她,齊齊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頭。
傅晚漁曉得她們的心思,便笑盈盈地受了,随即上前去,親手将母女二人攙扶起來,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是打趣:“兩雙兔子眼,快去洗洗臉再來說話。”
梁氏與君若愣怔之後,終于掙脫出先前的愁緒,不自覺地笑了。
郭嬷嬷笑着喚來小丫鬟服侍她們去淨面,重新打理妝容。
再坐到一起說話,傅晚漁對梁氏道:“令公子辦差得力,如今又已一家團聚,想來日後定會不遺餘力地謀取前程。眼下,馬鵬程與三少爺都有意将他調到京城衙門,或許品階俸祿不變,只是不知您作何打算。”
人各有志,而且有些人對家鄉的情結重,不到萬不得已,不肯離開。
梁氏斟酌片刻,誠摯地道:“我自然是盼着犬子有更好的前程。只是,這不是我該置喙的,聽憑犬子決定。”
傅晚漁心安地笑了笑,“如此就好。眼下就在京城小住一段時日吧?”她轉向君若,“你有沒有置辦宅子?”
君若點頭,“有的。這幾年,我與一名閨秀合夥開了個茶葉鋪子,這兩年進項不錯,我就置辦了一個小四合院兒。”
很委婉地告訴梁氏,錢是自己賺的,不是沈氏的産業。其實沒必要,但在相認之初,有必要照顧母親的心情。
即便如此,梁氏仍是現出痛心之色。
傅晚漁則意識到一個問題:“你們這一支沈氏,與那婦人原本的家族不同宗?”
梁氏點頭,“這一支沈家本是南邊的人,祖輩那一代遷到涿州的。而我則是生于金陵,随長輩到涿州走親訪友時,與先夫定親,便留了下來。到底根基淺,尋找女兒的時候,總是不得法。”
傅晚漁釋然,柔聲寬慰了一番,心裏則想着,就算是同宗,母子兩個也是遍尋不着的結果:沈氏是用君若頂替了自己的女兒,君若其實比那個女孩小一歲,沈氏用不足之症的由頭遮掩,尋常又不出現在人前,任誰能憑空揣測自己的女兒落到了她手裏?
三夫人過來了,梁氏見到她,少不得行大禮表示感激之情。三夫人連忙将人扶起來,“折煞我了,這事情,我可是一點兒忙都沒幫上。”
梁氏道:“小女在府上住着,夫人一直照拂有加,只為此,妾身便感激不盡。”
兩女子寒暄着,顧岩陌派進之來傳話:沈晖請郡主為他選個差事。
傅晚漁就讓三夫人幫自己待客,去外院見沈晖。
沈晖見到她,單膝跪地,“承蒙郡主照拂,卑職與家母、舍妹才有今時今日。如此恩情,沈晖沒齒不忘。”
顧岩陌笑着喝了一口茶。這小子在言語間,已經對晚漁投誠。
傅晚漁笑着擡手,“平身。”又言簡意赅地道,“要我給你選個差事?”
沈晖恭聲稱是。
“行啊。”傅晚漁道,“身手不錯,這些年尋找令妹,之于追蹤一事,有優勢,更有劣勢。如此,不妨去錦衣衛學幾招,看看自己這些年笨到了什麽地步。”
沈晖一個大男人,被她說得微紅了臉,卻更加恭敬地稱是。
顧岩陌莞爾。他這小媳婦兒,嘴巴一向毒得很,但有時候的毒,是因看重。正如此刻。
“再有,初當差,官階興許更低。不是那塊料的話,就要打回原形。”這種事不是開玩笑的,該提醒的,傅晚漁自然要提醒,哪怕言語顯得無情,“你可要想清楚。”
沈晖卻沒有任何猶豫,“不論如何,卑職總要全力一試。”除了長久的為郡主效力,他沒有別的報答的方式。
“好。”傅晚漁滿意地笑了笑,摸着下巴颏兒,想着如今京城錦衣衛所的花名冊,片刻就有了結果,“倒是巧了,這一陣錦衣衛打發了一些欺上瞞下的人手,百戶職空缺兩個,你補上一個吧。明日帶上我的名帖,去找錦衣衛指揮使,他自會酌情安排你何時當差。”
沈晖拱手稱是。
傅晚漁目光微閃,道:“你該有相宜的可以向我舉薦的人。”語氣如同命令。
沈晖卻是毫不猶豫地搖頭,恭聲道:“此事要辜負郡主厚望了,屬下并沒有可以舉薦的人。”
傅晚漁笑了,笑得像只壞狐貍,“無妨。”
顧岩陌留意到了沈晖從“卑職”到“屬下”的自稱轉變,更察覺到了晚漁剛剛是在試探,而沈晖毫無障礙地過關了。
傅晚漁吩咐綠蘿,取一份自己的名帖給沈晖。
沈晖适時地道辭。
傅晚漁允了,“去給我婆婆請個安吧。”
等人走了,顧岩陌遣了房裏服侍的人,道:“那小子,太聰明了些。”
傅晚漁盈盈一笑,“就是要用這種重情又狡猾的人。”
“的确。”不重情,不會為着尋找妹妹耽擱了仕途;不聰明,不會一來就表明效忠晚漁的決心;不狡猾,不會在晚漁要他推薦人選的時候婉拒。
傅晚漁站起身來,要回內宅。
顧岩陌有點兒不舍,“不再多坐會兒?”多看看她,也是好的。
傅晚漁卻認真端詳了他片刻,看到他眼中似水的溫柔,揚眉一笑,“你這性子,怎麽風一陣雨一陣的?”
“……”
“是不是難受得慌?”傅晚漁壞笑着,微聲調侃,“要不要我幫你?”
顧岩陌愣了片刻,才知道她是懷疑自己引火燒身,且到這會兒還沒緩過來。
怎麽會有這種女孩子的?
當下把她辦了的心都有了。
可那是不現實的。小崽子已經練出了一手往死裏纏着他讓他進退不得的工夫。
傅晚漁瞧着他那豐富的表情,開心地笑出聲來。占她便宜,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黑了臉,對她抛出手邊一本賬冊,只是做做樣子,賬冊只是到了她腳下,繼而沒好氣地道:“快點兒滾吧!”語聲是如常的聲調。
傅晚漁笑意更濃。
就在這時候,兩個人聽到了三老爺趨近的腳步聲。
顧岩陌神色一僵。
傅晚漁悶聲笑着。
三老爺也是自幼習武之人,她微聲說的沒正經的話,除了顧岩陌,誰也不會聽到,可岩陌讓她滾的話,卻瞞不過三老爺的耳朵。
三老爺在廊間站定,神色冷峻,道:“顧岩陌,你給我滾出來!”當爹的對兒子發脾氣,是不需要理由的,更何況,他理由這麽充分。
顧岩陌無聲地嘆氣。
傅晚漁則是做樣子的輕聲道:“如此,妾身便回內院了。”
語氣透着恭敬和些許委屈。
顧岩陌瞪着她,不給回話。
傅晚漁對他眨了眨大眼睛。
顧岩陌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用力揉了揉她的小臉兒,又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小崽子,晚一些看我怎麽收拾你。”
傅晚漁有恃無恐。
他便又加一句,“那麽香,那麽甜,想想就餓了。”
“……”傅晚漁覺得面頰有些發燒,下一刻,卻拽住要擡腳離開的人,認真地悄聲詢問,“我有沒有臉紅?”她總不能頂着一張大紅臉出門。
顧岩陌嘴角一抽。除去耍流氓的本事,她何時何地考慮的都是最實際的問題。
臉紅?“我倒希望你有那個本事。”他掐了掐她面頰,舉步向外。
傅晚漁抿嘴笑了。
夫妻兩個先後出門,見到三老爺,恭敬行禮。
三老爺望着神色恭敬儀态端莊的晚漁,和聲道:“曉得你常看兵書史冊,我便給你尋了兩本,再就是兩本少見的花譜、棋譜,稍後派人給你送到房裏。”
傅晚漁哪裏不知道,公公這是在岩陌面前給自己撐腰,心裏暖洋洋的,便恭聲道謝,又适時道辭離開。
顧岩陌心裏則在滴血:父親給晚漁的書冊,絕不會敷衍了事,這次拿出手的,定是那幾本他惦記多年沒求到手的孤本珍品。
三老爺等兒媳婦走遠了,負手走進書房,冷聲對岩陌道:“你給我滾進來!”
顧岩陌氣得肝兒疼。滾進去是不可能的,卻少不得恭恭敬敬地随着父親進到自己的地盤兒。
一進門,三老爺便遣了下人,抄起一冊書,沒頭沒腦地打在兒子肩頭,“到頭來,你竟是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帳東西!晚漁待你娘和我怎樣,你是看在眼裏的,怎麽能在言語間怠慢她?!到眼下,是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顧岩陌只能受着,有苦說不出。他總不能跟父親說,晚漁是個小流氓,他忍無可忍才有了那麽一句。
馬鵬程得了傅晚漁的吩咐,将審問到的沈氏口供透漏給了順天府尹一些。
順天府尹聞音知雅,這天下午便造訪淩府,委婉地說了聽說過的一些事,繼而“好心”地建議淩國公與淩大老爺:“流言蜚語不足信,卻最是傷人。淩府若是覺着委屈,只管上折子請聖上做主,或是遞訴狀到順天府。”語畢,笑呵呵地起身道辭。
他走了,淩家父子卻陷入從未有過的惶恐。
淩國公思量半晌,終是長嘆一聲:“罷了,到了這地步,只能棄車保帥。為了家族,只能舍棄那兩個孩子了。”
淩大老爺不語。
淩國公道:“找個與之前相當,但又不是太驚世駭俗的罪名,發落了吧。”
淩大老爺深緩地吸進一口氣,“兒子真不知道要怎樣的罪名,才能與之同罪,請您指點。”怎麽樣的罪過,才能與兄妹亂~倫相提并論?反正他是想不出。
淩國公望着他,眼中閃過失望之色,言語間卻沒顯露分毫,“去找管家,他自會指點你。”
于是,這日下午,淩大老爺來到顧府,求見顧岩陌和傅晚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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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lichu 8瓶;
愛你,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