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回
雨越下越大,嘀嘀答答敲打着窗戶,簡雁容睡得極不安穩,迷迷糊糊忽然就來到一個從未去過的河中,那河很寬,河岸那頭青山隐隐,河上一座橋懸浮,兩頭都是水,水面濃濃的白霧,又濕又冷,簡雁容正想轉身走,橋上忽然憑空出來一個人,那人一襲白色薄袍,袍袖迎風舒展,不需起舞,自有韻律,皎潔的華光萦繞,翩然若仙。
河水原來漣漪輕蕩,意韻悠揚,忽然間平地生波,巨浪翻滾,黑壓壓一浪趕一浪,嘶吼着沸騰着,橋身很快沉入水中,橋面漸漸的也要被淹沒。
橋上那人回頭,眼神空茫,魂不守身,原來是許庭芳。簡雁容驚得大喊:“庭芳,快離開……”
拼了命掙紮着要過去拉他,雙腿被纏縛住了動彈不得,只急得滿頭滿臉的汗,眼看着河水已漫上橋面,漫過許許庭芳雙腿,漫過他胸膛,漸漸地要淹了他整個人了,許庭芳卻癡了似沒有反應,簡雁容呼吸阻滞,猛一下就醒了過來。
室內灰蒙蒙的,半明半寐,許庭芳就在床前站着,長長的身體投下陰影,屋裏本就有些暗,他的面龐顯得更陰暗,面容凜冽,一雙眼眸如浸寒冰。
“不就是在侍郎府當奴才的事沒告訴你麽?犯得着這樣嗎?”簡雁容埋怨,見許庭芳周身濕淋淋的,頭發衣袍滴着水,想起夢中情景,心口又驚顫起來,“你在外面淋雨了?雖說習武之人身體壯,可你之前才受過傷,怎地這麽不愛惜自己……”
唠唠叨叨念個不停,又急忙下床,打開衣櫥撿出裏衣外裳,推許庭芳,“我出去了,你快換上。”
她的手臂被拽住,許庭芳用力一拖,簡雁容跌進他懷裏。
“嚴容。”定定地盯着懷裏的人,許庭芳怔怔喊,聲音清冷,“你待秀之也這般好嗎?”見簡雁容滿眼不解疑惑望自己,掐着簡雁容手臂的手更加了幾分力,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道:“嚴容,我……我對你……”
是真心的!簡短幾個字,如有千鈞之重,說不出來,停滞許久,說出來的是:“我對你很失望。”
他和秀之不清不白,自己的真心捧出來徒增笑柄而已。
許庭芳晚上躍上屋頂,仰面躺在瓦槽上,雨越下越大也不在意,愣呆呆淋着,腦子裏亂糟糟如麻絲糾結,待要挑開來質問,程秀之是他好友,識得嚴容在前,自己橫插一竿,實是理虧。又想着,彼此都是男兒,難以一路相伴走下去,不若就此丢開。
渾然不知一切都是程秀之事先設下的套,千回百轉,渾渾噩噩,欲要丢開,如刀紮鑿子挖,疼得無法呼吸。
簡雁容也覺失望。
隐瞞在侍郎府為奴一事确實理虧了,可是,也用不着這麽樣吧?
原來便有心結的,這會兒更是在心中千般次說“罷了罷了,就這樣罷了。”
Advertisement
用力一掙,推開許庭芳的手,摔門而出。
摔門而出容易,沒有許庭芳的庇護,程秀之那頭的麻煩怎麽擺脫卻讓人頭疼了。
碰面萬萬不行的。
男女力量懸殊,昨晚只是攻其不備,若同樣的事兒再發生,別指望能脫身。
程秀之離京過來辦差,濟陽府只是路過,沒有長住之理,避個三五日,等他回京了再回府罷。
主意拿定,簡雁容到馬肆牽了胭脂,趁着天剛蒙蒙亮四下無人出了河督府。
到客棧中住上三兩日無所事事不是簡雁容的性格,趁此便利,決定沿江考察一番,對引水開渠一事先摸摸底。
這些日子得便簡雁容便狠練騎馬,胭脂也是極難得的好馬,脾性卻比追風好,沒追風那麽傲,簡雁容很是喜歡騎着它轉悠,騎術雖不精,跑得不快不成問題了,沿江而下了解情況很是便利。
朝廷要開渠引桐江水灌溉農田一事已廣為傳開,連僻鄉窮壤的莊戶都聽說了。
簡雁容每到一處,便進農家談話了解情況,民間高人甚多,便是一輩子只務農耕種的人,在如何開渠引水方面也有一套在生活中摸索出來的經驗,雖然不夠大氣,也十分中肯。
除了開渠引水減少決堤洩洪的隐患,還有人提出一些省錢的方法,用竹皮編席固住堤土,種植樹木,樹木的根可以将土壤牢牢地抓住,洪水沖擊江堤時減緩雨水對堤壩的沖刷,灌田的溝渠兩旁也可以種樹,這些樹木可以按被征的地屬誰家就分給那戶人家,樹木粗壯後可以砍伐下來賣,接着再種一些小樹苗,在此基礎上,朝廷征地的補償就可以略減少,又省下以後專項管理的費用,一出一進節省一大筆費用。
簡雁容原先只是想避開程秀之,後來,收獲頗多舍不得回轉了,一個地方一個地方走下去,針對征田開河道的論述整理了一大沓,自己背不了,從老農那邊要了兩個柳編箱子綁在馬身兩側。
她這裏悠哉悠哉,濟陽城裏許庭芳快急瘋了。
前一日才發生了刺殺事件,他以為簡雁容又遇刺客了。
程秀之知刺客是程東,程東已死沒有旁人了,猜簡雁容是為避開自己,不似許庭芳着急,只是惱怒不已。
自己舍命救她,她不只沒感動,還……連以前的情絮都沒了。
晚上被重創疼得無力懲治元兇,翌日尋不到人,在心中将簡雁容抽筋剝皮了一番,再過一日,怒火更熾,準備了淩遲手段,到了第三日,見簡雁容還不回,又氣又無奈又微微有些擔心,公事在身不能久留,只得往湯山縣而去。
所謂暴動只是人為安排的一場戲,程秀之做足了戲,又是招安又是宣傳天恩的,又許諾上奏折請皇帝推行田稅新令,最後弄了一張萬民蓋指印請命的五六丈長的白絹回朝堂中堵反對派的口,便收拾了回濟陽府,要在濟陽府略再作逗留後回轉京城。
離簡雁容失蹤已十日,濟陽府還沒有簡雁容下落,程秀之微有些慌了。
會不會是程新在自己走後還派了其他人來?
那日韓紫煙沒跟随,料想不知程東之死不會傳信給程新,程新也不至于違逆自己另派人來殺簡雁容。
道理明白,擔憂關切卻難以排解。
這晚趙頌明要請客,程秀之心煩意亂拒絕了,也不去府衙,只在河督府焦躁不安等着,這時別說什麽淩遲之刑剝皮抽筋了,只願簡雁容平安歸來。
趙頌明官場浸淫多年,為民請命治理地方沒長進多少,察言觀色的工夫卻是精明老到,領着馮允從河督府出來後,忍不住問馮允:“你瞧着那嚴容風姿如何?”
“極是不錯,不過,比之程秀之和許庭芳,差遠了。”馮允酸溜溜道。
趙頌明讓他尋機色-誘許庭芳,他雖沒斷袖之好,攀附權貴之焰卻甚盛,很是樂意用美色作晉身之階,誰知許庭芳對他這個濟陽城第一美男諸無異色,程秀之也未曾正眼瞧他,令他頗為受挫。
“要是嚴容在濟陽城出了什麽意外,恐怕本府的仕途也到頭了。”趙頌明愁眉不已,命馮允:“你也出去找找吧,那班子差役躲懶的躲懶,愚笨的愚笨,不能光靠他們。”
自己好歹是師爺,嚴容只是一個男寵,居然讓自己也出去找他!
馮允暗暗懷恨,不敢不從,出得府衙,尋了處酒樓,要了一壺酒幾樣小菜慢品細嚼,将尋人差事丢到腦後。
程秀之心煩意亂,執起毛筆要寫信質問程新,筆尖醮墨了又頹然擱下。
程新與自己名為主仆,實則兄弟,程新父子倆對他的恩情,說一聲比山高比海深亦不為過,為個女人寒了程新的心,扪心自問,真真豬狗不如。
回京後,不知如何跟程新提起當時形勢,程東因自己這故喪命之事,若讓他知道,委實齒寒,只得另編說辭了。
程新若是要自己再派人來取簡雁容一臂,如何是好?
簡雁容如今心歪到許庭芳身上,未能利用她牽制許庭芳,已失去作用。
或者,此番簡雁容若平安無事,便把她殺了罷,留着她,遲早影響自己的報仇大計。
胸口疼得越厲害,主意越拿得堅定。
程秀之微微笑,嘴角上挑起淺淺的弧度,襯着潤如白玉的臉龐,別樣的風姿,勾人魂魄。韓紫煙送了膳食過來,眼珠子定定不動,幾乎看呆了。
飯菜的美味傳來,擡頭看到韓紫煙,程秀之笑得更歡了。
眼前就有一個絕色美人可代替簡雁容,不妨先玩樂一番,以解愁緒。
韓紫煙端過來的是糟鵝掌,銀針肉片,蜜汁藕合,菇湯煨鹿脯,菜品樣樣精美,還有一瓶梨花白。
當年程秀之上京赴試經過韓方澤所在驿館時,韓紫煙下廚做出來招待他的菜式。
“跟當年一樣的味道,更美味,你的手藝長進了。”程秀之每樣嘗了一口,含笑看韓紫煙。
“爺喜歡就好。”韓紫煙垂着頭,表情羞澀。
“坐下一起吃,陪爺喝兩杯吧。”程秀之笑道。
菜香佳人美,今晚,紅绡帳暖,他定在将簡雁容從腦子裏摒棄。
幾杯酒落肚,程秀之和韓紫煙都微微紅了臉。
淺淺的粉紅,嬌而不妖,豔而不俗,跟那日一般,程秀之把韓紫煙壓到書案上,借着醉意,他将她當成簡雁容,一只手擒住她的雙手按到她頭頂,一只手在她身上狠力揉-搓。
不對勁,他沒有激動,沒有顫栗,平平靜靜像對着枯骨豔屍。
難道是被簡雁容傷後身體殘了?程秀之更用力了,韓紫煙疼得蹙眉,忍了又忍,見程秀之沒有作罷之意,不得不反客為主,一雙手被按住不得便,便用舌頭和嘴唇,像蟲鳴一樣的啾啾聲,輕輕重重的吮吸和啃咬。
程秀之惱怒地發現,自己起反應了。
沒反應時怕自己殘了,有反應了,又覺得不可思議,不是應當只是對簡雁容有反應嗎?
程秀之想吐,惡心的感覺強烈得不可思議。
“夜深了,你收拾了回去歇息吧。”強忍着惡感,程秀之淺笑着推開韓紫煙。
“是。”韓紫煙恭順地行禮,聽話得與飛揚的美貌極不相符。
“嚴容若出事了也罷,若是平安歸來,你觑機把她弄死,注意,要做得天衣無縫,不要惹許庭芳疑心。”程秀之又道,借着理衣裳,掩飾自己的微顫。
韓紫煙領命走了,程秀之欲寬衣入睡,卻發現,命令才發出去,心中已經不忍不舍難過,想收回來了。
“備馬車,回京。”程秀之大聲吆喝歡哥,連向趙頌明辭行都沒有,在宵禁前連夜出了濟陽城。
“爺,黑燈瞎火的不好趕路。”歡哥小聲嘀咕。才出城一裏地不到,要回去還來得及。
“不會趕就下車,爺自己趕。”程秀之惡聲道。
歡哥吓得身體一顫,不敢再開口。
大地如潑墨般暗黑,車前那盞燈籠如螢火之光,車轱辘轉動嘎吱嘎吱響,在幽靜的夜裏格外清晰,程秀之眯着眼,心亂,意煩,漸漸的,嘎吱嘎吱的聲音聽在耳中變了味,成了簡雁容的低吟。
程秀之惱怒地發現,欲-念這種東西意然不為意志所動,來勢洶洶。
大抵是本能,何況不是生手了,一只手先于主人意識撩起外袍……那幾根手指很熟練了,清楚地知道哪一處最敏-感……不多時,情-欲的怒潮如洪水襲來。
帶着痛楚的自虐快-感別樣的激烈、鮮明,摧毀性的滅頂愉悅全面主宰了感官時,程秀之喉間痛苦地逸出“雁容”兩個字,如訴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