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回
江面平靜,底下卻是波濤洶湧,浪濤當胸襲來,撞得人肺腑生疼,許庭芳背上傷口鮮血噴湧如泉,視野裏江水一片慘紅,即便是五月天,也冷得人打寒顫。
浪潮巨響在耳畔轟鳴,滔天駭浪湧動,生與死博弈,許庭芳和簡雁容一手緊緊相牽聯泳,奮力劃水。
紅塵萬丈,糾纏成結,無法逃離,亦便不再細思,面前荊棘滿布暴風疾雨亦執手不放。
嘩嘩水聲伴着急促的呼吸,耳朵的感受卻是純粹的靜寂,各種各樣的聲音過耳不留……不該去想的盡湧腦海,該想的一絲也沒有,滿心的歡欣醞釀出最甜美的佳釀,像是放置了千百年的女兒紅,拍開了封泥,酒香令人迷醉,鋪天蓋地的彌漫占領、滲透進每一處感官。
也不知在水下泅出多遠,憋不住氣冒出水面時,江面冷月浮動,清輝掩映,已經下半夜了。夜風吹來寒氣直透骨髓,兩人俱是面色蒼白嘴唇發紫。
許庭芳一身白袍已被鮮血染成紅袍,一片紅裏俊雅的面龐慘白如雪。
“庭芳。”簡雁容喊得這兩字,哽咽難言。
“扶……我……起來,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許庭芳拼盡力氣道。
四周是靜悄悄死一般安寧靜谧,左右四顧,卻是在梧桐山腳下,林野寂寂,此時求救無門,最好的藏身之處是山林,簡雁容扶起許庭芳一條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深一腳淺一腳往梧桐山上鑽。
不敢走林間小道,簡雁容專挑林木最茂盛無人走動的,腳下腐敗的樹葉綿軟如棉,陣陣寒意侵擾,也不知走了多久,許庭芳的身體越來越沉重,頭部漸漸低垂下去。
簡雁容咬牙強撐,淚水傾洩模糊了視線,朦胧中忽地一腳踩空,兩人一起摔下深林裏陡峭的山崖。
完了,想不到在殺手刀下沒死,桐江深流裏沒死,卻死在此處。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到來,許庭芳在下墜時醒了過來,一只手拼力緊攬住她,另一只手揮劍插.進山岩定住下墜之勢。
巧了,兩人的腳竟是踩到實處。
腳下踩着的地面是塊兩步長寬的石頭,像是這塊山崖橫生出來的,石塊四周樹木花草繁茂,許庭芳揮劍插着的地方卻頗為光滑,看起來竟像一道石門。
許庭芳撬動寶劍,咣當一聲悶響,石壁裂開一道縫障,一處極隐蔽的山洞進入眼簾。
Advertisement
月光被樹木山草隔絕,山洞裏暗黑一片,許庭芳到了強弩之末,倒到地上沒了聲息。
不敢生火,簡雁容流着淚,摸黑将許庭芳的衣裳解開脫掉。
他的懷裏有兩個瓶子,想必是紫玉金創膏和黑玉續骨膏,簡雁容自己身上也有一瓶,當日許庭芳給她的紫玉金創膏,瓶塞密不透縫,裏面的藥膏沒浸進江水。
傷口看不見,簡雁容摸索了一下,用擰幹濕衣擦了擦,飛快地将三瓶藥膏盡皆塗了上去。
萬幸,皇宮大內的藥真個是靈丹妙藥,傷口先是微有濕潤,過不多久便幹了,觸手溫潤,血止住了。
也不必撕衣裳,簡雁容忍着羞澀,将自己腰間胸上那一圈又一圈棉布解了下來,擰幹甩打了幾下,仔細地幫許庭芳包紮捆緊傷口。
那劍傷甚深,不知傷了骨頭沒有,不知他能不能捱過去,捱下來了,還能如常嗎?
黑衣蒙面人那劍是朝自己砍來的,他若不舍命替擋,傷的便是自己。
山洞裏濕意彌漫,身上不多時便像結了冰似,冷的人牙齒都在打顫,簡雁容依着許庭芳躺下,從背後輕輕環住他。
寒意漸淡,身體暖了過來,幽暗裏無聲無息中暧昧幾許,簡雁容閉上眼,伸了手出去,輕輕地勾住許庭芳的手。
十指相纏,淡淡的體溫,說不出的貪戀。
他不是朝秦暮楚之人,既對自己有不明心思,為何又贈印鑒給程清芷?
等他醒了,問一問,他和程清芷到底怎麽回事罷。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淡不了,忘不掉,便往前進挑明。
簡雁容暈沉沉似睡非睡似夢非夢,醒來時只聽得耳邊滴答聲,眼睑縫隙裏似乎有豔紅的火焰跳動,暖意從頭皮包裹着腳趾兒,周身肌肉有着緊繃後的懶洋洋,無比惬意。
好舒服!簡雁容“唔”了一聲,滿足地扭了扭身體,享受美好的滋味。
包圍着她的溫熱似乎更熱了,同時,本來還算柔軟的接觸變得僵硬。
好像有什麽不對,簡雁容後覺後知清醒過來,緩緩睜開眼睛。
她對上許庭芳一雙幽深如黑曜石的眸子。
他不知何時醒過來了,也不知什麽時候翻轉過身體,她此刻被他環抱在懷裏,兩人肉貼着肉,她的一條腿,就擱在許庭芳兩腿間,大腿根抵着的地方……有些不對味。
山洞在這瞬間更安靜了,簡雁容窘得要命,連問一下傷勢如何都說不出口,許庭芳似乎也很尴尬,身體僵硬。
尴尬之餘,還有別的什麽,彼此的吐息越來越急,心跳越來越快。
“庭芳……”簡雁容喃喃低叫緩緩閉上眼睛。
“嚴兄弟。”許庭芳含混地喊道,喉結滾動,饑渴地吞咽口水。
無法控制壓抑的激烈感情……滾燙的氣息翻湧,他的嘴唇壓了上來,簡雁容的腦袋成了漿糊,陌生的理不清的情緒湧動,無法呼吸。
與平時的淡然從容不同,此刻的許庭芳像魯莽少年,熱情勃發,她的唇麻了,許庭芳強勢的舌頭入侵進口腔,毫無技巧的欺壓追逐,野獸般的本能掃蕩,急促紊亂的感情沉重的壓來,後腰椎忽然一麻,許庭芳一只手狠狠地揉……而後……卡進了她的臀縫。
他……當自己是男人!簡雁容徹底呆怔住,片刻後,是強烈的羞恥和難以名狀的愠怒。
裹胸和圍腰的布昨晚黑暗裏都扯掉了,眼下兩人貼得那麽緊,一點縫隙沒有,自己難道平板得沒有讓他感受到女人的柔軟?
或是,許庭芳那畏色之症根本是假的,他厭惡女人,假嘔拒絕女人作掩飾,他是斷袖!
後背一陣鈍痛,沒了暖熱的臂灣,許庭芳又一次将她推開。
“嚴兄弟,葳失禮了,見諒。”他喃喃叫,赤紅着眼。
簡雁容氣得七竅生煙。
他把獵物烤上火,垂唌着肉香,品嘗了,享受了獵物的美味,然後宣一聲佛號,和她劃清界線。
“只是失禮麽?”簡雁容微微一笑,伸手撫許庭芳胸肌。
手感真不錯,皮膚如玉石般觸手溫潤,肌肉似百煉精鐵,剛硬結實堅不可摧。
許庭芳臉龐重傷後蒼白的臉龐變得通紅。
簡雁容笑意盈盈湊近過去,“許兄,你喜歡我是不是?不然,為何摟我,抱我,親我?”
她每說一個字,許庭芳臉上的紅就去一分,到得後來,滿面素白,清冷如雪。
“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男人,剛才……只不過是……剛睡醒一時沖動罷了。”許庭芳吶吶。
剛睡醒一時沖動!
他那雙眼沉潭一般,哪有半分迷糊,都不知醒了多久望着自己的睡顏多久了!
自己再怎麽不濟,拆了僞裝,總不至于一點曲線沒有。
被占了便宜,又被當男人看待,簡雁容大受打擊。
我讓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吃了肉卻嫌肉騷。
簡雁容背轉過身,身體微曲,鼻子細細地吸氣,一只手伸到眼睛上揉-搓,肩膀抖個不停。
“嚴兄弟,你別哭,我……我……”許庭芳一只手搭了上來,在簡雁容肩膀猶豫着,按一下松開,再按再松,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話兒。
“我知道你跟程秀之的妹妹定情了,可是……”可是什麽呢?先前情迷意亂忘了,這會兒方記起這一茬,簡雁容抽抽噎噎扯了此事,既表示委屈,又要問清楚。
“你誤會了,我跟秀之的妹妹只見過兩面,均是人前,絕無私下往來。”許庭芳不結巴了,猛一下将簡雁容扳了回去,舉着手,赤眉白目焦急地發誓:“真的沒有,我跟她絕無私情。”
他和程清芷沒有私情。
“那印鑒?”簡雁容張嘴,後面的話被許庭芳的動作截斷了。
“你看過我荷包裏的印鑒了?”他羞澀地看了簡雁容一眼,脫下的衣裳就在一旁,他半支起身體伸手扯了過來,拉開荷包細繩,摸出那方“嚴容”印鑒,紅着臉塞到簡雁容手裏,“這是刻給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嚴容印三字雄渾絕妙,印字下面還有一樹蒼松,飄逸豪邁意境悠遠。
他既說和程清芷無私情便是沒有的,想必其中有什麽誤會,簡雁容展顏一笑,先前假哭擠出的淚珠還沾在睫毛上,烏溜溜的眼珠晶瑩透亮,慧黠純澈,許庭芳呆呆看她,兩人目光在半空中糾纏,微張的四瓣唇緩緩靠近。
有些熱,有些涼,冷熱交替,簡雁容柔順地啓唇,任由許庭芳的舌頭登堂入室。
許庭芳的呼吸再次變得粗重。
簡雁容更緊地貼了上去,微挺了挺胸膛。
這回,總不至于還把她當男人吧?
陽光從洞口照射進來,地上糾纏的兩個人影越來越緊,男人火熱的舌頭像火蛇吐信,在女人含苞嫩蕊似的檀口中勾弄,殺人奪命的力道,整得人心尖兒顫。
許庭芳粗喘着,一只手上下摸索。
已經發現自己是女人了吧,簡雁容抓着許庭芳肩膀,有些難耐。
許庭芳忽地松開簡雁容嘴巴,托起她柔潤的下巴,漲紅着臉看她,嗓音沙啞,期期艾艾說:“嚴兄弟……我不喜歡男人。”
木頭!深山老年沒見過世面的大木頭,地底下出土的千年化石!簡雁容氣得在心中大聲咆哮,知道許庭芳沒接觸過女人,只萬萬想不到,他竟傻成這個樣子,摟着個軟綿綿的身體上下其手這麽久,還沒覺悟過來。
其實怪不得許庭芳,她将男裝扮得太徹底,男人形象深植許庭芳腦子裏,所謂思維定勢。
簡雁容偏不坦白自己是女人了,霧蒙蒙濕潤潤的大眼看許庭芳,溫柔地問道:“許兄,你不喜歡男人,那你此刻在做什麽?”
“……”許庭芳滿臉通紅,比火燒雲還豔麗,片刻的沉默後,推開簡雁容,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奔出山洞。
簡雁容氣得額頭爆起好幾根青筋,惡狠狠的快要着火的眼睛看着空無一人的山洞口,只恨自己身上少長了一根黃瓜不能行兇作惡,不然,定追出去,把許庭芳按倒……泡制一番,讓他知道,什麽才是男人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