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回
馬蹄聲破空,風聲樹影掠過,追風疾如閃電,僅一個時辰,許庭芳便帶着簡雁容奔完了去時三個時辰走的路,日暮時分,三醉樓遠遠在望,過了三醉樓再走幾裏路便進城了,許庭芳微松缰,緩緩降下速度。
箭簇就在這時破空而來。
“趴下,不要起來。”許庭芳厲聲喝道,攬着簡雁容腰腹的右手改攬為按,左手缰繩當鞭揮舞,簡雁容只覺勁風從自己背上頭頂削打過,皮肉都生疼。
第一排羽箭剛避過,第二排接踵而來,與此同時,許庭芳也從馬身側囊袋裏抽了長劍在手。牛芒針在空中閃爍一般,但是寒芒閃過,地上一批斷箭。
程新倒吸了口氣,未料到許庭芳武功竟已是江湖一流高手境界。
此處路兩旁稠李樹茂盛便于藏身,許庭芳一路急趕,到了這裏京城在望,定會放松下來,是伏擊的最好地點,便帶了東南西北四人黑衣蒙面在道兩旁埋伏,以逸待勞。
他算對了,可這個地方因京城在望,也是最不能久戰的地方。
“近身圍攻,程東、程南,你二人殺招指向簡雁容,程西、程北,你二人斬馬蹄。”程新低聲道,踮足騰空,手裏彎刀朝許庭芳劈去。
許庭芳武功比之程新等五人自是高了不少,以一敵五亦未必會落敗,奈何要護着個一點武功沒有的簡雁容,淩雲劍格開程新的彎刀和殺手東襲向簡雁容的殺招,又急俯身擊退了削向追風前蹄的那一刀後,來不及出招解決殺手南自上而下朝簡雁容插下地那一劍了,眨眼的遲疑都沒有,許庭芳撲伏到簡雁容,後背生生擋下刺向簡雁容的那一劍,同時劍鋒往外一掃震開堪堪要砍上追風後蹄那一刀,口中馭了一聲,追風聽令,沒命朝京城方向沖。
許庭芳悍如煞神,招招致命,追風眼見就要從自己身側掠過,包圍缺口一旦撕開便再無法圍住許庭芳了,程新大急,縱身朝許庭芳撲去,什麽招數都沒有,只想把許庭芳從馬背上纏抱下地,兩敗俱傷之勢。
許庭芳替簡雁容擋了的那一劍深插-進後肩背,程新一撲而至的千鈞之力幾乎将他的肝髒震碎,眼看着就要被拖下馬,忽地滾熱的液體噴到後頸,接着背上的人一僵,沉沉墜下地去。
簡雁容被許庭芳按倒,混亂中忽覺背上一沉,許庭芳的喘-息随之粗重,暗喊不好,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猛一下從靴子裏拔出後便拔出匕首朝撲上來的人紮了下去,刀刃紮入骨頭發出咯吱聲響,濕熱的液體噴灑下來,平生第一次使用兇器,凜凜寒意透骨,簡雁容略遲疑了一下,不過眨眼工夫,又狠狠地朝上推動匕首,逼得那人不得不從許庭芳身上離開。
少了一人,刀光劍影的襲擊半分沒停,許庭芳若把她抛下自行逃命當能逃出去,可是,他不可能那麽做,簡雁容急促地低喊:“下水。”
極度的緊張與戒懼,聲音沙啞沉悶,幾近耳語。
許庭芳一震,當即領會,調轉追風馬頭,朝無人堵截的桐江方向沖。
那日泛舟游江品美食,東南西北閑情野趣無所不談,言語中兩人聽得對方都善泅水,曾打趣說,得閑時要下水一比泳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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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風去勢甚疾,頃刻間便沖上江岸,許庭芳再不遲疑,抱緊簡雁容拼出十成功力避過接踵而來的幾把鋼刀跌下馬,落地時就勢滾了幾圈,撲咚一聲,兩人一起墜入桐江。
追風見主人墜江,刨蹄嘶聲哀鳴幾聲,調頭橫沖直撞,畜牲不要命起來人也攔不住,程新重傷,東南西北四人亂了陣腳,追風飓風過境似,四蹄揚風直往京城方向沖。
“射殺。”程新大喊,不能給追風跑回相府報信。
箭簇如暴雨梨花針,追風滿身是箭,尖銳地長聲哀嚎,不甘不願倒地,臨死前還牽挂着主人,刨蹄不已。
“扔下江去,把地面清理一下。”
馬嘶聲兵刃聲歸于平靜,有如石子落入古井,微漪過後,便毫無反應,血腥氣在夜風中越來越淡,漸漸地無跡可循。
夜色彌漫,江面先是一片血紅,後來暈染開便看不清了。
“新哥,怎麽辦?”程東問道。
本來能沿江岸觀察水面情況追殺的,被追風這一阻,無從找尋了。
此時再搜也白搜,不搜卻不行,程新咬牙吩咐沿江岸搜索。
東南西北四人沿江上下游各搜索十裏地沒找到人,程新無奈下令回城。
簡雁容紮來的那一匕首竟是力大無窮,他的右肩胛骨被她生生刺穿,匕首自前往後插着,整條右臂廢了。
不是左撇子的練武之人廢了右臂再也無法使刀出劍,相當于廢了武功,回侍郎府後,程新又愧又恨,求程秀之能賜他一死。
十年前,是年長了七歲的程新護着他兄妹倆出逃的,這些年,程新為他殚精竭慮,因怕有負累,連娶妻生子都不敢,如今落到如厮境地,程秀之感激愧疚,并沒責備半分。
“你安心養病,往後不能在外奔波,正好可以娶妻生子,享一番人生樂趣。”程秀之笑道,按住程新要起身謝恩的身體,略一頓,咬了咬牙,道:“此番殺不了簡雁容,我向你保證,他日定廢她一臂替你報仇。”
“多謝爺。”程新感激不已,又道:“桐江浪急,許庭芳中了一劍受傷不輕,我們搜索不到,也許他和簡雁容已葬身桐江了。”
“不,他們肯定沒死。”程秀之搖頭。
簡雁容鬼精靈的很,許庭芳人中俊傑,兩人主動選擇的跳進桐江,定是有逃生法子。
許庭芳重傷,兩人不知殺手深淺來路,想必短時間內不會回京,有了一兩日緩和時間,可以将事情安排布置一下,盡量讓簡雁容懷疑不到自己頭上。
程秀之又安慰了程新幾句,起身離開。
假山上牽藤繞蔓綠意喜人,程秀之撫了撫自己右臂,靜立了片刻,低頭斂目,再擡頭時,眼裏又是春風笑意,已不見先前的悵然,大聲咐咐備轎進宮。
程秀之進得宮,朱竮正在未央殿發脾氣,地上一片狼籍,椅翻物散,高拱領着一班太監,不敢勸也不敢收拾,縮着脖子候在殿外,大氣都不敢出,看到程秀之,暗松了口氣,急迎上前,小聲道:“程侍郎,你來得正好,勸勸皇上,龍體要緊。”
“皇上砸的這些東西價值千金了,可惜可惜。”程秀之笑道,并不懼朱竮周身上下散發的凜凜怒氣,把雕龍大椅扶正,拂了拂,請朱竮坐下。
“外面發生的事你都聽說了吧?”朱竮撲哧撲哧喘粗氣,恨恨道:“一個兩個不讓朕省心。”
興獻王府堂堂皇室宗親,竟然和一個小商戶過不去,意圖強搶香囊,後來又逼孟為重刑責罰簡重烨夫妻,竟使孟為被簡重烨所傷。
重創朝廷命官,依律自是死罪,誰知郭太後聽說顧繡傳人在世,不問青紅皂白維護,将簡家女兒宣進宮,親送到頤春宮住着,拔了二十個宮婢太監侍候,後來,又傳口谕,把簡重烨夫妻也接進宮了。
曹太後曾重責過簡家小姐,郭太後這般捧人不谛于打曹太後的臉,朱竮滿心不自在,為曹太後不平,尋思着怎麽替曹太後開口讓郭太後攆了簡家小姐出宮。
将心中煩惱之事說了出來,朱竮怒火略消了些,擺手示意程秀之坐下,壓低了聲音道:“程愛卿對此事有何看法?”
“化敵為友。”程秀之微微笑,盈盈一水間,冰封石鑄也為之瓦解,“那簡家小姐青春妙齡容貌不俗,皇上何不讓才子佳人成就一段絕美姻緣?”
“把簡家小姐賜給興獻王為妾,讓她不要住在宮中嗝應朕母後?”朱竮皺眉,許庭芳曾兩度求親,把他的心上人賜給別人恐有不妥。
明知不妥,卻又覺得能讓許庭芳傷心很不錯。
朱竮跟程秀之的變-态心理一模一樣,既欣賞許庭芳,折服在他的風采和高潔之下,又嫉妒惱怒,程秀之恨許庭芳是仇人之子,朱竮則怨曹太後對許庭芳諸多憐惜。
“愛卿心細,看問題有見地。”朱竮沉吟良久,誇程秀之,卻不說允或不允,擺手讓程秀之告退。
這是要把簡蕊珠賜給朱煜還是不呢?程秀之暗暗着急。
只有簡蕊珠進了興獻王府,此次事件才能弄得像是朱煜觊觎簡蕊珠美色弄出來的,使簡雁容沒懷疑到他頭上。
帝心不可捉摸,也不便明白問,程秀之只得起身告退。
程秀之走後,朱竮獨坐燈下默默思索。
程秀之的提議甚妙,冤家變親家,簡家和興獻王府的麻煩事自然解決了。
只是,真把簡家小姐賜婚,過于落相府面子了。
他上位多得許臨風拼盡全力扶持,此番許臨風的人又因宿怨毀了一眼,這賬還得向簡重烨和興獻王讨還。
眉頭快打成結了,朱竮還沒能拿定主意,忽聽外面嚷嚷,撲咚一聲,高拱奔了進來,走得急,讓殿門高高的門檻絆倒了。
“皇上,壽康宮來報,太後娘娘突發心疾……怕是……怕是不好了。”
“什麽?”朱竮身體劇震,面色瞬間慘白,袖子掃過,禦案上的硯臺掉落地上,铛一聲,墨硯四分五裂,墨汁濺了一地,濃濃的黑在正紅的地毯上暈開,沉沉的像大片大片烏雲。
連禦辇都顧不上坐,朱竮一陣風似往壽康宮奔。
曹太後眼睛緊閉,面如死灰,紫蘇在床前流淚,宮人太醫一旁烏壓壓侍立着。
“母後怎麽樣?”朱竮眼裏淚水*辣湧,牙齒打顫,絕望恐懼,曹太後若死了,他在這後宮中,真真便孤家寡人了。
高牆之內親情稀如空氣,人死了化成灰入了土上哪尋去?
惶恐讓人無處抵擋,幼年時的孤獨無助滋味他再也不想品嘗。
曹太後不是他親娘,因不是親娘,對他的好便格外珍貴,春暖融冰的關心體貼,清溪細流般的呵護照顧,便是親娘也未必能做到。
“太後這病發得奇怪,脈像正常,只心跳迫促難繼,倒似中了邪。”太醫院院首顫顫驚驚上前禀道,“臣方才施針炙了,再稍等些時,太後若醒不來……”
“沒有醒不來的理,母後若……你們全部賜死。”朱竮厲聲高喝,赤紅着眼,手指指過殿內一個個人。
若有差池,天子雷霆震怒,霎那間血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