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回
掌燈時分簡雁容還沒回府,程秀之使人尋了幾遍,正不耐煩着,門上遞了一封書信進來,卻是簡雁容托人捎來的,道家裏爺娘有事兒,告假半月。
這廂書信剛看完,程新悄悄進來禀報,剛聽到的消息,簡家小姐被曹太後命人重杖了十板子。
程秀之如燒得正旺的火盆被潑了水,繼而又是濃油落進火裏,一時冷飕飕,一時又熱灼灼,舒适的楠木大交椅變成小舟,在風尖浪口搖擺,颠得人再坐不住。
“爺,你怎麽啦?”程新不解。
“沒什麽,下去吧。”程秀之剛想交待他悄悄潛入簡家察看簡雁容傷勢,被他疑惑不解的眼神一望,到唇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程新出去了,程秀之神思不寧,只覺焦躁的很。
許是被簡雁容成日在耳邊咶噪慣了,把小滿招來讓她呱叽幾句,也便好了,這麽一想,深覺有理,程秀之拍了拍手,也不用拉鈴繩,小滿在抱廈裏等着,聽得響聲,眨眼間便進來了。
程秀之收房之時為顯莊重,賞了小滿不少衣裳頭面,又特意讓程昱拔了個小丫頭喚畫兒的給她使喚,小滿也有了主子派頭不再是丫鬟模樣,為讨程秀之喜歡,精心裝扮了,腕間翠玉镯玲珑,髻上雙蝶金簪流光,一襲雪緞流仙裙,雙臂挽了長長的垂紗,如夢如幻,豔麗鮮妍,自己照過幾次鏡子,自為不錯,進得房來臉蛋兒紅紅看程秀之,柔柔道:“爺要什麽?喝茶還是寫字,奴婢侍候爺。”
程秀之原想招她說話解悶的,見了人卻厭煩的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皺眉道:“扮得妖裏妖氣作什,去,把髻解了,随意烏布頭巾包了頭,換了青衣灰褲子來。”
烏巾包頭,青衣灰褲,這不是小厮的裝扮麽?容哥晚上不回來,爺見不着拿自己當替代物兒麽?
小滿流淚忍恥走了出去,讓畫兒找程昱要來小厮衣裳,心中還奢望着,忙忙換了衣裳又進了上房。
簡雁容高挑俊秀,闊步朗聲,小滿卻嬌嬌小小,聲音嗲且柔,程秀之看了一眼,大為掃興,趕瘟神似斥道:“東施效颦東施效颦,出去,給我出去。”
趕走了小滿,房子更加寂靜,程秀之煩躁不已,歪到床上懶待動彈。
步錦支窗吹進來夜風,煙紫色妝花織彩百花飛蝶紗帳揚起落下,蝴蝶動了起來,在百花叢裏你追我趕嬉戲,程秀之有些恍惚,模糊裏空氣浮動開暧昧的氣息,心思也跟着蝶兒動了起來,軟緞被子半掩的腹下部位有了不明動靜,紗帳上的蝶兒伏到花心采蕊,花蕊晃晃蕩蕩,漸漸變成簡雁容的臉,烏溜溜的眼睛機靈慧黠不再,迷離失措,睫毛輕輕顫抖着,眉尖微蹙,似是痛苦,又似是歡悅。
程秀之只覺有柔軟似雙唇的物-兒忽輕忽重地在自己腹下來回滑動似,又癢又麻,身體被架上火堆,血液劈啪作響,飄散紛亂,喘-息克制不住。
熱燙燙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忽聞得低泣,昏昏默默,娘親慘白着臉流淚攬着他,悲聲道:“行止,妹妹交給你了,好生照顧妹妹,切記,讓妹妹終其一生不得刺繡,從今往後,世間再無顧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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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風慘慘,白幡獵獵,黑幛重重,中堂上擺着爹娘的棺椁,暗夜裏管家程叔給他和年僅六歲的妹妹穿上粗衣布服,囑道:“少爺,許臨風必不肯罷休,讓阿新保護你和小姐快走,記住,到老奴的鄉下老家去,由阿新請族長把你和小姐記進程氏族內幫你們造新身份,改名換姓,別暴露身份。”
程新帶着他兄妹兩個才走出兩裏地,回頭看時,顧府一片火海。
“爹,娘,程叔……”程秀之大叫,驚覺過來,似夢非夢一場,睜眼看時,再無旖旎,銘記的只有那夜顧府沖天的火光帶來的徹骨噬心的痛苦。
仇恨經年累月久積疊加,人便成了魔,成了獸,成了嗜血的鬼魅,滿眼只有殺戮,只盼着将仇人殘肢斷臂,血肉斬成爛泥,骨頭敲成碎渣……而後,來上嚼肉喝血的饕餮盛宴。
情是鐐铐,欲是懸在頭上的利劍,要不得。
許臨風僅許庭芳一個獨子,許庭芳則情迷簡雁容,這顆棋子用得好,扳倒許臨風指日可待。
程秀之微微一笑,輕扯床頭細繩。
程新很快進來,程秀之咐咐道:“悄悄地去簡府走一趟,看看那個素婉眼下的情況。”
把簡府推到鋼刀鋒下,許庭芳不出面相救便罷,若出面,可有熱熱鬧鬧一場好戲看。
沒有素婉那廂搞出什麽事,簡府眼下也很熱鬧。
簡雁容從相府出來後先回家,進家門後驚呆了。
正廳擺滿了東西,有布料,團花雲霏錦緞、海棠春睡輕羅、缂金提花軟綢等,也有擺設,烏木架屏、壽山石雕,青銅凍鼎等,還有頭面首飾……均是稀罕物兒。
“爹,你又納妾了?”簡雁容傻傻問道。
打死她也不相信簡老爹和邵氏舍得拿銀子出來置辦這些。
“不是,這是興獻王府差人送來的。”簡老爹笑得合不攏嘴。
“興獻王府幹嘛送我們家東西?”簡雁容背脊有些涼。
“你去問蕊珠,爹也鬧不清。”簡老爹彎着腰摸摸綢緞,再拿過青銅凍鼎細看,又湊近胭脂水粉輕嗅,忙的很,沒空搭理簡雁容。
簡蕊珠雖然親娘在堂,待遇并沒比簡雁容好上一分半分,簡雁容會賺錢,給自己房中添置了不少好東西,簡蕊珠不會賺錢,房間雪洞洞的,窗上挂的粉色霞紗褪色了,白裏泛着黃,瘆人得慌,一張架子床睡了十幾年沒換,遠遠就聽到吱呀吱呀響聲。
十板打下,簡蕊珠屁屁開了花,慘白着臉趴在床上,邵氏在房間裏來回打轉,嘴裏不停叨念。
“這可怎麽辦啊怎麽辦好……”
看到簡雁容進來,邵氏大喜過望。
“雁容,蕊珠什麽都不說,你問問,興獻王爺到底看中的是你還是她。”
果然是頂着自己的名義招搖撞騙,簡雁容氣得目眩頭暈。
簡蕊珠見她惱得赤眉白目,吃了癟無處發洩,心情大好,屁股不疼了,笑嘻嘻道:“不是我不說,是我自己也沒搞清楚,興獻王爺抱着我時以為我是姐姐,我當時戴着帷帽,他也沒看到我的臉。”
她頂着自己的名字給一個陌生男人随随便便摟摟抱抱!
心中知簡蕊珠妖蛾子不少,只不知如此驚悚。
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裏,不知許庭芳聽到這個作何想法,怎麽看待自己?
這麽想着,眼裏白茫茫的水汽氤氲騰起,面前像蒙了層薄紗,什麽都看不分明,心被細細碎碎地吞咬,抑或是繩索緊箍住,又疼又空,腳下軟綿綿有些踩不着底。
“這可怎麽辦?興獻王府要是來提親,把你們姐妹倆誰許親?”邵氏苦惱。
“當然是蕊珠,興獻王爺只知是簡家小姐又不知名字,有什麽好為難的。”簡雁容平靜了下來,曬然一笑,不氣不傷心了,幸災樂禍看簡蕊珠,“蕊珠,我聽說興獻王好色如虎,府裏燕瘦環肥美人無數,你進了興獻王府有這麽多姐妹相伴不用怕寂寞了。”
“那你呢?”邵氏發愁。
“關我什麽事?”簡雁容驚奇。
“蕊珠的親事定下了你也得趕緊找婆家,咱家靠你才賺一點錢,你不能那麽快出嫁。”邵氏哭喪着臉轉圈,半晌,埋怨簡蕊珠:“都是你,招蜂引蝶無事生非,以後再不給你出門了,一時不拘着就弄出禍事來,你姐姐若是嫁了人,往後家裏靠什麽營生……”
唠唠叨叨念個不停。
老爹和邵氏這些年對外總說簡家只有一個小姐,禁束着不給簡蕊珠說她是簡家小姐,原來是怕簡蕊珠太漂亮引人窺觑早早許婚,妹妹出嫁姐姐不能待字閨中,家裏沒她這棵搖錢樹不行。
簡雁容被吝啬愛財置親生女兒的終身大事于不顧的老爹和繼母氣得哭笑不能。
“愁什麽,把姐姐再留家裏幾年,程侍郎可寵着姐姐了,明媒正娶咱家配不上侍郎府,以後讓姐姐給程侍郎作妾便是。”簡蕊珠嘻嘻哈哈笑。
程秀之是斷袖,給他做妾無疑自斷生路,自己也不喜歡他,更加不可能給人作妾,簡雁容悶怒不已,顧不上吵嘴,當務之急尚有一事——把興獻王府送來的東西退回去,不能讓自己的身份與興獻王府有瓜葛。
要讓老爹把吃進嘴巴的肥肉吐出比要了他的命還難,且,即便逼得老爹肯退回了,興獻王府那邊又送了來也不易辦,再三再四拒絕得罪興獻王府只恐會招來禍患。
這會兒只是退禮便怕得罪權貴,先前拒親得罪相府倒不怕,自個兒也不知當日為何膽兒那麽肥不怕相府報複。
簡雁容怕簡蕊珠在家呆着又打着自己的名字招搖撞騙,不敢回侍郎府了,寫了一封信跟程秀之告假,拿過房中以往與簡蕊珠鬥智鬥勇備下的漆樹葉粉,往靖國公府而去。
簡雁容在靖國公府門口沒等多久,陶不棄得報,如飛般奔了出來,看到簡雁容,跟斷奶的孩子看到娘似嗚嗚咽咽。
“小兄弟,總算看到你了,我爹和我娘不肯給我銀子……”
要拉簡雁容的手哭訴,忽想起前兩次拉簡雁容袖子被許庭芳打了手背,一雙手伸出又忙縮回。
靖國公府大門上兩只紅燈籠明亮的很,陶不棄肥嘟嘟肉乎乎的臉頰上挂着晶瑩兩滴淚珠,委實滑稽。
簡雁容撫額暗嘆,這呆霸王往日那麽蠻橫,這會兒怎麽跟孩子一樣耍性子撒嬌兒呢!
一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靖國公便是拿得出來也不敢貿然給自己這個浪蕩成性的兒子拿那麽多錢,簡雁容也知不易辦,當日說了那話,不過是要看陶不棄執行能力如何,她還有後招。
眼下有事要辦,正好順便推波助瀾既試試陶不棄的行動能力又解自己煩憂,簡雁容把漆樹葉粉掏了出來,知道跟陶不棄說話不能含蓄,單刀直入面授機鋒。
“這樣做朱煜那王八蛋就能賠償我銀子?我往常和他喝花酒争姑娘打過照面,那王八蛋可不好惹,而且,這麽一搞,我爹娘真肯給我銀子?”陶不棄将信将疑。
“當然,不過,你得按我說的,一個步驟都不能錯,時間要卡得恰到好處,需要的人亦要安排妥當。”
“我一定按你說的做。”陶不棄舉起肥豬爪發誓,看簡雁容要走,依依不舍問道:“小兄弟,我以後到哪裏找你?”
簡府侍郎府地址都不能相告,簡雁容故作神秘,只道:“做完這件事在府裏等着我便是,不要亂走。”
陶不棄眼眶兒紅紅,乖巧地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