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回
許臨風聽得許通回報簡家拒親,勃然大怒。
不過一個商戶人家女兒,打量着他真不敢治罪麽?
也不用找借口,現成的罪名,造謠毀謗中傷他人名譽,即命許通去知會京兆府,把簡小姐請去問話。
這一問話,也不用交待,進去了,再沒有囫囵個人兒出來之理,牢房裏面,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招兒可不會少。
“原是我自作多情,與簡小姐何幹?爹,此事就此作罷。”許庭芳從外面回家,甫進府便聽說了,愣了半晌醒了過來,忙出聲阻止。
不準他爹動簡家任何一人。
若沒有事先暗裏求親得到允諾也還說得過去,銀票收了,親事卻不同意,許臨風氣得周身發抖。
為官二十幾年,大事小事經歷過不少,再沒人如此不給臉,也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
不治一治簡家,相府顏面何存?
外人不給臉面,兒子又忤逆不孝,把個女人看得比親爹還重要!
“請家法。”許臨風暴喝。
十藤杖實打實落到許庭芳屁股上,若不是顧慮着兒子髋骨折了方愈,定要打上二十板的。
許通看到簡雁容,認得她是那日讓許庭芳春風滿面的人,連問都沒問,急忙把她往府裏請,帶到淩宵樓了,又招手把侍候許庭芳的人都喊走。
此番求親被拒公子已是神傷,又遭毒打,也不知……許通嘆氣,希望在這位小哥能開解勸說之下能看開一點。
淩宵樓四周綠木掩映枝葉扶疏,室內簡潔大氣,格局清晰明快,窗前碩大一張楠木書案,楠木肌理細膩色澤沉穩,案面文房四寶擺放整齊,窗臺上一盆長心葉蔓綠絨靜靜舒展,安寧靜谧與屋內渾然一體。
每一個細節都與許庭芳極襯,光華內斂,闊達疏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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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悄悄的沒有一個服侍的下,有些許的冷清了,濃濃的藥味彌漫,楠木架子床帷幔半掩,許庭芳趴在床上,雙目緊閉,眉頭緊蹙面色蒼白,往日勁健不屈的人竟是流露出羸弱。
簡雁容呆呆看着,猶豫着,想伸出手指抹開他眉間的怨色,又不敢動。
“我該怎麽辦?”許庭芳閉着眼低喃,藏着缱绻無數,旖旎流轉。
簡雁容怔住,像是突然間氣血不足,手足都冰了。
“我喜歡你……”許庭芳一聲一聲低喊,喊一聲嘆一口氣,一聲聲繞過簡雁容心尖,簇湧起千山萬水、人海相隔遙望的喜與憂。
“我知道不應該有這邪念……”許庭芳悶頭悶腦說着,咬住下唇,想哭卻偏偏忍着的受盡委屈的孩子模樣。
他在和誰說話,嚴容還是簡小姐?
無論哪一個,都是自己。
簡雁容聽得發瘧疾似,一時冷一時熱,身體抖個不停。
許庭芳絮絮叨叨說着,眼睛沒睜開過,簡雁容癡坐了半晌方發覺,他竟是暈迷着的。
練武之人體質好,他的傷勢有多重,竟昏迷不醒訖語胡話,簡雁容急了,自己察看不便,站了起來正想走出去找個人問一問,書硯嚎叫着沖了進來。
“公子,怎麽辦怎麽辦?程侍郎托人傳來消息,簡小姐被曹太後宣進宮了。”
自己在這裏,哪來的簡小姐被宣進宮?簡雁容一怔後,氣得幾欲吐血。
簡蕊珠那殺千刀,竟然假冒自己進宮。
太後哪有閑情關心到許庭芳被拒親受辱的事,想必是皇帝欲報昨日被許庭芳飛花驚吓之仇,一國之君不便宣一商女進宮,假托了太後的名義。
皇帝對許庭芳有偏見,許庭芳去求情局面會弄得更糟,何況許庭芳傲骨铮铮寧折不彎,還是自己想辦法解決罷。
把書硯拖出房間,來到廊下後,簡雁容低喝道:“小事一宗嚷什麽,別吵着你公子。”
“不是小事。”書硯哭喪着臉道。
那是冒牌的,不是你家公子喜歡的簡家小姐。
簡雁容最是伶牙利齒的,也解說不清,跺足,道:“行了,這事交給我來辦,別跟你家公子說,保證還你家公子一個全須全尾的簡小姐便是。”
擡步往外走,又回頭囑道:“請個大夫來瞧瞧你家公子。”
“是。”書硯領命,簡雁容走了,摸頭不解,“他是誰呀,怎麽跟主子似發號施令,我幹嘛要聽他的話?”
一介平民怎麽進宮是個問題,簡雁容想了想,打聽了一下往陳擎的統領府而去。
雖只見過三次面,然不難看出,陳擎性情忠厚,在皇帝跟前也極得寵信,是個說得上話的人。
士卒有休班之時,陳擎這個統領卻從不得輪休,一個月都難得歇一天,這天巧了,在府裏,而皇帝,恰也跟他在一起。
陳擎是皇帝的伴讀兼護衛,自小一塊兒長大,親如兄弟,亦是心腹股肱,皇帝這日出宮到統領府,檢閱陳擎悄悄幫他物色培養的死士,君臣兩人正說話間,門房來報簡雁容到來拜訪。
簡雁容沒準備拜貼,大刺刺跟統領府門房說:跟你主子說,北苑舊友到訪。
聽說北苑舊故,皇帝和陳擎均猜到是誰。
“那小子私下跟你有來往?”朱竮皺眉,不悅形于色。
“沒有,臣每次遇着她的時候皇上都在場。”陳擎急忙表白。
朱竮将身邊的人分成屬于他的和不屬于他的兩種,屬于他的那一種,則必得對他忠心忠誠,還有……讓人極無語的專一,就像他吃味曹太後對許庭芳好一般。
暴戾乖張的性格養成許是跟他小時候的被虐待被冷落的經歷有關,沒有親娘扶養,先皇正眼都不瞧他,極度缺乏安全感,固而要求身邊的人以他為中心,眼裏心裏只能有他一個人。
當然,若朱竮把哪一個人歸入屬于他的那一種,基本上這個人的榮寵便鐵板釘釘不需擔心什麽了,便是犯了錯,朱竮也會極沒原則地護短。
年初有刺客入宮行刺,朱竮被刺客一劍刺中胳膊,當時群臣齊齊攻讦彈劾陳擎身為禦林軍統領布防不嚴密,朱竮硬是頂住壓力,不止沒降罪,反誇他護駕有功賞了一千兩銀子,把一幹朝臣噎得絕倒。
聽陳擎說沒私底下見過,朱竮臉色略霁,揮手讓死士退下,道:“讓她進來。”
統領府地方極大,卻沒什麽布置,簡陋得如民居,簡雁容本想閑話幾句說說裝修之道拉近與陳擎的關系,見皇帝也在,大喜過望,不說閑話了,莊重地跪了下去三呼萬歲見駕。
“行了,別假惺惺了。”朱竮看不慣她的作派,明明眼裏沒有恭敬畏懼之色,忒假了。
不假惺惺更好,簡雁容也不裝了,單刀直入說明來意,求朱竮放簡家小姐。
“原來是為許庭芳奔波。”朱竮滿心不悅,斜眼看簡雁容,刺道:“許庭芳知道你對他這麽癡心為他的心上人奔波行走嗎?為人作嫁,值不值?”
自己才懶得為人作嫁呢,簡蕊珠若不頂着她的名頭行事,後來風雨還潑到她頭上得她承當,她也懶得到處奔波。
皇帝喜怒無常捉摸不定,挨他射了三箭當不得什麽交情,怎麽辦好呢?
朱竮看她蹙着秀眉冥思苦想,心中更加氣惱,又有些不想那兩彎秀潤的眉毛一直皺下去,遂寬恩大發慈悲,不刁難她了,道:“那簡家小姐是太後宣進宮的,不是朕的主意,朕回宮看看,若還活着,便幫你說說情讓太後放人。”
簡雁容以為他是托詞圓場子,只當他應下了,沒承望這麽容易解決的,大喜過望,恭恭敬敬叩頭謝恩。
“免了,脊梁挺得老直,下跪磕頭像是怎麽折辱你似的,瘆人得慌,你只說,怎麽謝朕罷。”
真會上趕着爬,你是皇帝什麽都不缺,要一個平頭百姓怎麽謝?簡雁容暗暗撇嘴,讓她掏銀子請客或送禮讨皇帝歡心是舍不得的,眼珠子轉了轉,道:“皇上最近最發愁什麽?”
發愁的可多了,不是當皇帝就諸事順心的。
比如後宮中郭太後把持着,他想把後宮交給曹太後主理。還有田稅新令,一日不執行,一日寝食不安,百姓日子不好過危及的是他的龍椅,豪強惡紳世家仕族腰包鼓脹勢力越來越大,他的椅子更不太平。
還有,怎麽讓程清芷入宮為妃郭媗進不了宮。
簡雁容一雙大眼看着他,墨玉似的瞳仁,黑白分明清澈可喜,朱竮微微失神,中了蠱不知不覺便說了出來。
秘密知道得越多,頸上人頭越是危險,皇帝陛下你為嘛要說這些,簡雁容淚流滿面,極想一頭暈過去表示她沒聽到皇帝說的話。
朱竮說出來後,卸了千鈞重擔有人幫他背了似的,心情抖然間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