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回
一裏地外一株稠李邊,許庭芳斜倚着樹幹,稠李花堆疊如雪,男人身如秀樹,面如溫玉,優雅清潤,風采煥然,絕好風流人物!
“猜猜我是誰?”簡雁容貓着腰蹑手蹑足走過去,竊笑着踮起腳捂住他的眼睛。
“河裏的饞魚,梁上偷腥的貓兒,再不然,便是……”許庭芳也笑了,掰開簡雁容的手,漫聲道:“樹上的小猴子。”
“你才小猴子呢。”簡雁容撇嘴,收起笑容,正顏道:“你方才也猜到那人是皇上了吧?為什麽還要逞匹夫之勇?”
“什麽叫匹夫之勇,重視的人被人視若草芥還要忍氣吞聲?”
“皇權帝威不容挑戰,皇上還算明君,不然……”簡雁容勸道,聽許庭芳言語中把自己珍之重之,固然歡喜,卻難釋憂心。
“不然怎麽樣?”許庭芳冷笑,“拼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那日他只是吓你,若傷了你,我方才就不僅是鬥氣……”
天!這話可說不得,簡雁容吓得急忙捂許庭芳的嘴,眼睛四處張望。
柔軟的一只手捂住自己嘴巴,鼻端似乎又聞到令自己神迷意亂的翰墨香味,陽光透過樹葉花枝,搖曳下點點光斑,跳躍的光點在眼前人潤澤的臉龐上閃爍,滴溜溜四處察看查探的那雙眼睛在光點裏黑白分明,眸清氣澈珠潤可人。
許庭芳心旌搖蕩,着了魔障似伸手按住簡雁容捂着自己嘴巴的手。
“還好附近沒人。”簡雁容舒出一口氣,回過神來方發現許庭芳定定望着自己,一只手按着自己的手。
手背上他的掌心帶着滾燙的溫度,說不出暧昧,簡雁容愣住,迷怔怔仰頭看他,喃喃喊道:“庭芳……”
許庭芳身體一顫,霎地松手,跟北苑那日一般舉止,粗魯而兇狠地推開簡雁容。
差點被推倒地上,簡雁容氣得跺足,張嘴要罵人,天青色人影一閃,定睛細看,眼前已沒了許庭芳蹤影。
又發什麽瘋!簡雁容惱怒不已。
“往後我不去找你了,你不來找我咱們就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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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思量思量,許庭芳不知她身份,不知她家居何處,便是想尋她也沒處可尋。
窩着一肚皮氣,簡雁容回身去了三醉樓,開了一間客房,點了三杯菊花釀一口氣灌進嘴巴,霎時間醉得人事不醒。
許庭芳疾奔出三裏地一頭撞上城牆方停了下來,撫了撫方才按簡雁容小手的那只手,差點想剁了,心中反反複複只有一個念頭:
被秀之影響了,自己也成斷袖了!方才……竟然想把嚴容摟住,甚至……還想親一親那雙黑白分明的圓溜溜的大眼睛。
城牆青磚年代久遠,磚面剝落,泛着年輪殘影,風雨侵蝕過的苔藓底下一道一道淩亂的傷痕,許庭芳死死摳住,指甲抓出新鮮的劃痕,力到盡時,指甲翻折,細細的血染上青磚,帶起微細的疼還有理不清割舍不下的悸動。
為何會這樣呢?
腦子裏嚴容一雙靈動慧黠的雙眼滴溜溜轉着,北苑馬背上軟癱在自己懷裏的情形,還有義無反顧受箭時挺直的身板。
吸引和抗拒在腦子裏撕扯不休,許庭芳遍身冷汗淋漓。
以後不能再和嚴容見面了,若還見面……将不可收拾,尖銳的認知淩空刺下,穿破心膜,不敢去想像的後果亮出尖利的獠牙,生生啃開胸膛挖了心肝。
徘徊了許久,紅日西斜,暮色彌漫時許庭芳方回了相府,剛進門便被許通喊住。
“公子,相爺在書房等你。”
不知又要訓什麽話,許庭芳很是反感,勉強忍住厭惡,緩緩往書房踱去。
“今日跟誰在一起,怎麽又是一出去一整天。”許臨風緊盯着,一雙眼如鷹鹜尖銳。
“一個剛結識的朋友,爹不認識的。”許庭芳淡淡道。
才相識的朋友會讓他那麽失态,一臉春風!許臨風暗惱,對這個銅牆鐵壁刀槍不入的兒子也無可奈何,無奈換了冷色,長嘆了口氣,道:“郭家透了口風,太後有意将豫章公主許配給你,你有什麽看法?”
什麽郭家傳話,又是他想攀龍附鳳吧!
許庭芳冷冷道:“孩兒說過,不娶妻亦罷,娶妻必得娶喜歡的。”語畢,也不看許臨風是否陰沉着一張臉,昂然轉身離開。
真是一頭犟驢,許臨風又惱又無奈,半晌擡頭,許庭芳的背影都見不着了。
罷了,兒子執意如此,便再依他一次。
許臨風這日已再三思量過了,從懷裏摸出一沓銀票,這是他讓許通變賣了一部分田産湊出來的五千兩銀子,他聽說,簡重烨視財如命,打算花費點銀子把親事定了下來。
喚來許通,許臨風咐咐道:“你悄悄走一趟簡府,遞了銀票求親,簡重烨和簡家小姐若同意婚事,明日便辦了聘禮公開上門求親。”
二度求親雖有些丢臉,總比兒子成了斷袖來得體面些。
況,婚事拖不得,等得郭太後明旨許婚便推無可推了。
許庭芳回到淩宵樓,微一沉吟,從床頭暗格裏摸出一把劍。
這把劍造型古樸,劍鞘黯淡,一點不起眼,可江湖中人看了定會周身發寒,這是最近幾年來縱橫江湖無敵手的一把劍,劍名流雲劍,劍的主人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只知這劍若出鞘,則無人能敵。
許庭芳輕撫劍身,眼裏再不是相府公子的溫潤翩然,而是犀利的肅殺之氣。
程秀之若看到,必是大嘆看走了眼。
待友,許庭芳是春風,對敵,是猛虎雄獅。
皓月在空中灑下浩渺清冷的光輝,許庭芳從圍牆躍出相府,足尖一點上了鱗脊起伏的屋頂,乘着月色往遂國公府而去。
利劍出鞘,掩映不住四溢的光華,遂國公府大門上厚重的金絲楠木門匾裂開了一道游絲似的細縫。
明日,門匾便會砸落。
那時,郭從武自顧不遐,也沒時間再替他和那個什麽豫章公主作伐了。
婚事能想法解決,心事卻無從開解,靜夜寂寂,悸動更難壓抑,想起嚴容黑白分明笑意滿滿的眼睛,許庭芳心中躁動難安,不回府了,徑自出城,來到桐江邊,呆呆地坐下,靜聽滔滔江水奔流一動不動。
***
簡蕊珠磕掉了兩個門牙羞于見人,跑去跟程昱告假,本就可有可無的人,程秀之又特意交待過照應的,程昱當即允了,簡蕊珠跑回家養傷,一面絞盡腦汁想着怎麽報複簡雁容。
正苦思無計,簡老爹狂笑着進了後宅,笑聲震天止呀止不住,只差沒口吐白沫癫痫發作了。
“老爺(爹),你怎麽啦?”簡蕊珠和邵氏驚得大叫。
“雁容真是争氣!”簡老爹笑了許久才控制住,從懷裏掏銀票遞給邵氏和簡蕊珠,“相府管家許通剛才替許庭芳登門求親,這是五千兩的銀票,他說,若同意,明日便帶着聘禮上門求親,也便是說,這五千兩銀子是咱家可以白得的。”
“這麽多!”邵氏眼睛瞪得渾圓,喜得聲音抖顫:“老爺,你有沒有乘勢要求相府連嫁妝也□□?”
“當然有,你放心,雁容出嫁咱們不用掏一錢銀子,許通答應了,所有的都是相府出,咱家只需出一個女兒便成。”簡老爹紅光滿面樂不可吱,咐咐邵氏:“交待下去,明日竈房不用開火,相府過來送聘提親時一并把酒席送來。”
“你們眼皮子真淺,五千兩銀子便樂成這德性。”簡蕊珠冷丁兒笑,纖指彈彈銀票,作勢要撕,唬得簡老爹心肝差點碎了,急急撲了過搶了放進懷裏,又不放心捂了捂。
“五千兩不多?你也找一個這樣的女婿來。”邵氏不滿。
“許庭芳見女人便吐,只有姐姐能讓他不吐,相府的香火要靠姐姐傳承,便是要個一萬兩萬五萬相府也得聽,你們愚不可及,只是五千兩銀子居然就答應許庭芳的求親!”簡蕊珠搖頭晃腦。
好像有道理!
簡老爹和邵氏相視一眼,悔之不疊,心疼得呼天哭地。
“嚎什麽,便是姐姐成親進相府了都可以拉回來加價碼,現今親事都沒定呢,反悔便是。”簡蕊珠笑道。
“上次拒親已讓相府丢盡了顏面,這次爹明明已答應了,再拒絕恐怕會惹惱了相爺。”簡老爹意動,又有些猶豫。
“顏面重要還是子嗣重要,娶不到姐姐許家就斷子絕孫了,再怒,相爺也不會治我們家的罪,上次姐姐拒親相府不就沒有什麽動靜嗎?”簡蕊珠嘻嘻笑,一只腳踩到椅子上,豪氣幹雲:“爹,明日我扮成姐姐出面拒親便是,那銀票是許通私下送來的,無人知曉,當然就不用還了,下一次,相府送來的沒有五萬兩銀票你不要答應這門親事……”
五萬兩銀票在簡老爹眼前飛呀飛,簡老爹心跳急促起來,狂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