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回
簡雁容抖抖索索穿着濕衣服回下人房,進門前也不弄什麽高深陷井了,直接除了一雙鞋留在門前。
才剛進門未及關上房門,簡蕊珠便來了。
“哥,你沒事吧?啊!”地面黑漆漆看不清,她又得意忘形,鞋子把她絆倒了,直接來個狗啃屎,更不巧的是,這一撲,臉蛋兒不偏不倚撲在門檻上,咔崩一聲,兩個門牙沒了,一嘴的血。
“喲,你怎麽變成無牙老太太了!”簡雁容竊笑,砰一下關門,門板在簡蕊珠額頭賞了一個大包兒。
這麽簡單的招兒竟把自己放倒了,簡蕊珠氣得捋起袖子準備和簡雁容拼命,忽聽得遠處傳來腳步聲,想起程秀之方才刀子似的目光,有些發怵,悻悻啐了一口口水從房子左側遁走。
來的是程清芷,她聽說簡雁容落水,親自到竈下煮了一碗姜湯端來了。
簡雁容感動得眼淚汪汪。
即使沒有心理認知,可程清芷不折不扣是主子,自己只是一個無足重輕的下人。
“多謝小姐。”今日為她冒死出頭值了。
“是我該多謝你,若不是為我出頭讓那繡品在我哥面前露了形影,你也不必投井自絕。”程清芷低泣,哭了一整日,聲音沙啞,紅腫的眼睛小燈籠似,“你放心,我一會就去找我哥求情,決不給他對你不利。”
這小姐雖然純淨無瑕,反應可不慢,不過想岔了,以為自己是想着程秀之要弄死自己,橫豎一死因而先一步投井自絕。
簡雁容又感動又羞愧,不便說實話,端起姜湯悶聲不響大口大口喝起來。
“你好生養着,雖說是夏日,在井下泡水也不得了,這幾日就不要到前頭聽差了,我跟我哥講一講。”程清芷笑着安撫了簡雁容許久方離開。
程秀之翌日一早使歡哥過來傳話,讓簡雁容歇息着不用去聽差辦事。
妖孽有時也蠻體貼的,簡雁容滿意地籲出一口氣。
得便了,想個法兒進相府去看望許庭芳罷,畢竟許庭芳這次受傷是為了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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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自己找到借口,霎那間周身輕松。
找什麽借口呢?昨日和程秀之一起進相府的,便跟門上說是程秀之托自己看望許庭芳?
不妥,這麽一說,進相府當然方便,可許庭芳若是從門房那裏聽說了,找程秀之一問,自己在程府為奴一事便揭開了。
昨日惱着還尋思着身份沒什麽可隐瞞的,眼下又糾結了,朱雀大街走了幾個來回,青石板路快踏穿了也沒想出妥當的借口。
她這裏來來回回走着,相府圍牆內側一棵老槐樹的樹杈上,許庭芳蹙着眉望着她,手裏的樹葉都揉成汁糊糊了。
這些日子留在府裏養傷不見面,那日的情形卻是反反複複在腦子裏糾纏,今日煩惱間跳上槐樹想将俗念抛開,未料又看到了他。
日頭漸曬,明晃晃當頭直射下來,簡雁容有些熱,把手作扇子狀扇風。
許庭芳被她扇得心頭油煎,想出去打招呼把她請進府,自己房中置了冰盆,涼快的很,一只腳踩出收回,來來回回糾結,底下那樹枝不堪重負晃蕩不停。
罷了,讓門房出去跟他說自己不在府裏,不然,這麽不停走累壞了,或是曬着了都不好。
從園子走到相府大門路距離不近,許庭芳先是快步,越走越急,後來,運起輕功飛掠而行,連許臨風在廊下站着都沒發覺。
“這麽急匆匆的做什麽?”許臨風眉間川字皺得成一豎。兒子讓他最引以為傲的便是少年老成,沉穩端方,從沒見他如此失态的。
“老奴去看看。”許通也很詫異。
“若沒要緊急事,讓他到書房來見我。”許臨風交待。
昨日白天程秀之奉郭太後懿旨帶了妹妹過府,昨晚郭從武又來了,話裏話外暗示,兒子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自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許臨風卻拿許庭芳無法,婚事還得父子商量着來。
許庭芳沖到大門處,門房殷勤地迎了出來,許庭芳張嘴欲說出初衷,一雙腳卻不由自主邁了出去。
簡雁容回身擡頭,一眼便看到許庭芳。
他似乎更加高挑挺拔了,天青色錦袍玉色腰帶,身段修長,走得急,風吹起袍裾,豐采翩然恍若自溫柔的山水畫中扶風而來。
兩人相視一笑。
這一笑,百花盛開。
“你怎麽來了?”許庭芳奔了過去,低低問道,拉了汗巾出來欲幫簡雁容擦汗,半路又縮回,改成遞到她手裏。
“過來看你,行動自如了麽?沒什麽不适吧?”簡雁容笑問道,拿起許庭芳的汗巾擦汗。
“都還好。”許庭芳眼眸明亮,定定看簡雁容。
一別一個多月,嚴容似乎消瘦了,眼睛更大,烏溜溜更加好看,下巴有些兒尖,鼻子上幾滴針尖似的細小汗珠,讓人看着不自覺心疼得慌。
先前養病時想着,自己和他相處時形影不對,必得遠離的,眼下什麽都記不住了。
“你腿上的傷好了嗎?”
“早好了,那是小傷,後來又添的新傷才疼死我了。”簡雁容撅嘴,幽怨地瞥了許庭芳一眼,道:“你那天把我甩地上那麽狠,我後背全是傷,自己又抹不着藥膏,這都一個多月了還微微生疼呢。”
那天……因為被自己周身漫燒的火焰吓得猛一下把他甩開了,許庭芳忽地想起那日情景,驀地紅了臉,羞澀地擡眼望簡雁容,又急急垂下眼睑,一雙手尴尬地在身側衣襟來回揉-搓。
簡雁容也想起來了,臊得慌,到底臉皮厚些,只難為情了片刻便釋懷,一拳捶上許庭芳胸膛,笑道:“你害我疼了那麽久,說說,怎麽賠罪讨我好兒?”
他坦坦蕩蕩,是自己小人之心了,許庭芳汗顏,那什麽要遠離的決心更是被抛到九宵雲外。
“太醫說我痊愈後還得調養一陣,暫時不能騎馬,咱們去三醉樓如何?說不定我能三杯不醉幫你拿下三醉樓。”
“那還等什麽,走啊。”簡雁容拍手叫好。
兩人并肩而行,許庭芳看了看,把簡雁容往街道一旁牆根讓,那裏有陰影,太陽光照射不到。
許通反複揉眼睛,幾疑幻覺,許久了,朱雀街已空無一人,方嘀嘀咕咕往回走。
“公子呢?”許臨風奇怪。
“公子走了。”許通至此還沒回神,沒想起自己是奉命要去喊許庭芳來見許臨風的,遲遲疑疑道:“相爺,老奴剛才看到公子笑了。”
“庭芳笑了?”許臨風驚訝不已,自五歲喪母後,就沒見兒子笑過。
“不錯,而且不止笑了一次,一直在笑,眉眼也帶笑。”許通拼命點頭。
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笑,剛才又那麽急走出去是去見什麽人了?許臨風眉頭緊蹙,面皮蹦跳,手指在桌面重重地劃出程秀之三字。
許通還沉浸在震撼中,沒發現。
太陽當頭照着,兩人也不覺得熱,閑閑地踱步溜達出城,簡雁容揣着小脾氣悶了這些天,愁緒頓消,上翹的嘴角再沒有下垂過。
“到三醉樓還得走好遠,要不先吃點東西墊肚子別餓着了,這家的鮮米糕不錯。”許庭芳指着路邊一家小吃店笑道,不等簡雁容說話大步走了進去。
幾步開闊的小鋪,熱氣氤氲中,軟糯的米糕盛到油紙上,幾個棗子布在米糕上,玉白上鮮紅妝點,讓人食欲大動。
“剛出爐的,有點燙,我拿着給你吃吧。”許庭芳颠動着手裏的米糕湊到簡雁容嘴邊。
米糕清香甜軟,入口即便,順着食道而下,也許是天氣太熱再吃了熱的東西,簡雁容覺得身體有些熱,心跳急驟,臉頰漸次發燙。
“你的臉很紅,怎麽啦?”許庭芳問,略略提高了聲音。
“我…………”我什麽呢,簡雁容結結巴巴未能說出個緣由來,平時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一轉便有無數點子的,眼下卻腦袋空空。
“是我大意了,天氣這麽熱,不該再吃這麽熱的米糕。”許庭芳自個找到原因,看着手裏吃了幾口的米糕懊惱道。
“也不要緊,很好吃。”簡雁容幹笑,張大口,表示還要吃。
“那慢些兒吃。”許庭芳道,在米糕上輕吹了吹遞到簡雁容唇邊。
真好吃,甜軟潤澤了身體每一個旮旯角落,眼角眉梢也染了芳香,簡雁容也水晶琉璃心肝了,像慵懶懶的小貓咪無比幸福。
兩人慢慢騰騰,吃完米糕後,路上許庭芳又給簡雁容買了幾樣玩兒的東西,簡雁容最愛其中一串兔子狀銀鈴铛,一只只小兔子挨擠在一起,甩一甩,叮鈴鈴響,脆生生好聽的很。
“若你是姑娘家,便可以戴到手腕上了。”許庭芳笑道,看了看,俯下-身幫簡雁容綁到腰間荷包上。
自己就是姑娘家呢,這木頭還沒認出來,簡雁容暗笑,想起一茬,咭笑着問:“那日在北苑,你說你有未婚妻,我怎麽沒聽說過,是誰家姑娘?”
那天意亂情迷大驚之下胡扯的,哪來的未婚妻,許庭芳有些臉紅,左右環顧轉換話題。
“三醉樓到了,這麽快,走,我肚子餓了。”
還快,都走了半個時辰了。簡雁容失笑,心頭隐隐猜到許庭芳的想法,也不糾纏追問了。
第一回相逢坐的是臨窗那位置,兩人進得門來,不約而同尋老位子,那裏已有人坐了,不是別個,熟面孔,陶不棄是也。
簡雁容暗叫晦氣,和許庭芳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調頭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