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煎水作冰(捉蟲)
? 微風吹得檐下的風鈴“叮鈴”作響,顏辛楠見她在窗邊出了神,便站起來給她關了窗戶,“窗邊風大,仔細着涼。”
他溫暖的笑着,順着顏辛楣視線去看,眸子一凝,有些厲聲道:“風鈴上的血究竟是怎麽回事?”
顏辛楠的聲音平日沉穩有力,這一聲呵斥便将屋內的小滿吓了個渾身哆嗦。
“我聽說昨日你在府外受了傷,是陸禹将你送回來的?”顏辛楠視線下移,看着她纏着白布的手臂。
顏辛楣點點頭,便見顏辛楠大力一甩便将窗扉合上,修剪得圓潤的指甲狠狠的嵌入木框,掐出了幾個印子來。
他咬牙切齒,隐忍道:“究竟是誰想要夜闖侯爺,竟有那樣大的膽子!”
顏辛楠平日待她極為溫和,性子也極為敦厚,可是有人要是觸及了他的底線,便是極為可怕,丫鬟仆役們平日都讨好着二公子,連絲毫怠慢也沒有。
“也許是哪個不長眼的飛禽看不見風鈴,便一頭撞了上去,前些日子銀朱還雜檐下瞧見一只灰頭麻雀的屍身呢?”顏辛楣笑吟吟說來,眉間都是溫潤的笑意。
顏辛楠輕嘆了一口氣,将她扶至軟榻上,而後緩緩道:“你從小說謊,可哪次騙過了我?”
顏辛楣身子一僵,又聽他略帶無奈道:“妙妙,你昨日究竟是被什麽人給傷了的?”
“半夏不是說了麽?途中遭遇了搶劫銀子的亡命之徒......”她垂下一雙長而密的睫毛,神色看不真切。
顏辛楠有些動怒,揚了聲音道:“妙妙,你騙過母親還想騙我麽?銀霜昨日清點我屋子裏的衣服,便發現少了一件月白圓領長袍,你還不老實道來!”
顏辛楣頓時萎了,顏辛楠不輕易動怒,可一旦生氣起來便是好幾日都不會再搭理她。這幾日她正惆悵威遠公二房的事,要是二哥不理會她,事情可就麻煩了。
心知瞞不過,她只好将事情的經過和盤托出,只是隐瞞下了她去找江渺渺的原因,和被祁珩相救的事實。
顏辛楠聽罷劍眉高高的吊起,一雙眸子似要噴火般,“你居然真的敢去那種地方?!”
顏辛楣秀美蹙着,小巧的朱唇抿着,雖不是委屈的做派但見身上包紮着白布,整個人瘦瘦小小的躺在軟榻上,幾乎整個人都陷進了狐貍皮毛中。
Advertisement
顏辛楠平日最疼這個妹妹,一見她皺眉,心上便是一陣疼。忍不住咬牙切齒道:“你......罷了,大夫人素來疼你,我要是多呵斥兩句,你去夫人眼前哭鼻子,我可是少不了一陣罵。”
“看來昨日定是那人不死心又複返,鎮國侯府豈是他想來就來的,待會我便去禀告父親,加強你屋外的守衛。”
稍頓片刻,顏辛楠眉間浮起怒氣來,“要是敢有下一次,我定要他有來無回!”
顏辛楠還将她視作那個嬌弱的三妹妹,可是她知道自己卻不是那個良善的顏辛楣了,“二哥便是受了娘的訓斥,也萬不會将我之事告予娘。”
顏辛楠見她乖巧,臉色紅潤又細膩。她素來底子好,平日裏用不着那些胭脂水粉,模樣又生的漂亮,笑起來很是惹人憐愛。
“教坊司那樣的地方怎能去的。”他挑眉,帶了寵溺的微笑捏了捏她白嫩的手掌,“侯府中只有你一個姑娘,要是覺得悶便将辛夷接回來可好,你倆自幼長大,想來也是她一時糊塗了......”
話未說完便見顏辛楣的臉色慘白,突然将手從他掌心裏抽出,他只覺冷風從虎口劃過,陰嗖嗖般的冷。
“二公子,四姑娘險些害了姑娘性命,她送給姑娘的......”
“半夏!”顏辛楣冷冷呵斥道,卻又穩住情緒,生生的将指尖捏得發白。
正巧從屋外端着盥盆的銀朱進來,卓媽媽守在門口便一把攔住了她,低聲道:“姑娘正在裏間發火呢,你曉得二公子也在,且先候着吧。”
銀朱往裏間瞧了一眼,半夏模樣有些委屈,眼角尚挂着幾滴晶瑩的淚珠,才側過身子問道:“姑娘素日裏不是最疼半夏,好好地怎麽呵責起來了?”
卓媽媽嘆了口氣,拿手絹掩住嘴巴,才道:“還不是為了四姑娘的事。二公子生性溫和敦厚,最見不得姑娘們受委屈了,四姑娘又去了莊子那樣的鄉下地方,便和姑娘商量起來,說要接四姑娘回府!”
銀朱吃驚一震,懷中盥盆的水傾灑,沾濕了她胸前的衣襟,“公子不知道四姑娘那些手段,要是接回來侯府怕是僅有的安生日子也沒了。”
“可不是麽?鎮國侯府子嗣單薄,侯爺又這樣疼二公子,四姑娘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回府了......”
卓媽媽話音剛落,便聽見裏間吵嚷的聲音,接着便聽顏辛楣揚高了聲音道,“二哥即便去上房請了大夫人也無法,這事兒是父親決定的,辛夷回不回得來還得去向父親請個指示。”
“縱然再犯錯也終究是侯府的姑娘,父親想必也是不忍心。”
顏辛楣怒上心頭,一張臉忽白忽紅,她冷冷道:“辛夷是要接回來的?威遠公府那位宋七姑娘也是要娶的,對不對?”
不知她突然又此一問,顏辛楠點點頭,正經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人子哪有忤逆父母的道理。”
顏家世勳貴,無一人尚武藝。顏辛楠從小熟讀儒學四經,仕途順暢,當年一路高中至榜首,為人臣子,忠君之心可表上天,就是性子直了些,想來也是被那些書給毒害了。
顏辛楣正氣惱間,霜月急急忙忙從院內進來,不顧兩人之間緊張的氣氛便道:“二公子,司禮監來了人,說是陛下新得了西域進貢的夜光琉璃杯,特意賞了一只給咱們侯府,侯爺要您去前廳領賞去呢。”
顏辛楠看了一眼尚在氣惱的妹妹,兀自笑了笑,以為她還在鬧孩子脾氣哄哄便罷,“妙妙,這事兒且等我回來再說。”也不等顏辛楣回答,他一撩袍子,便跨出門去了。
眼見着顏辛楠離開,半夏和卓媽媽才敢進屋來,半夏仍是委屈的模樣,卓媽媽忍不住呵斥道。
“素來沒規沒矩,縱然姑娘多說兩句如何,快些把眼淚擦了,也省的添了姑娘的晦氣。”
半夏拿手背往臉上一抹,眼睛紅紅的,“我哪是自個委屈,我分明是替姑娘委屈。二公子不知道四姑娘整日做的那些事情,若是知道了怕是不會讓她回府的。”
銀朱見她哭得傷心,也知道是真心為姑娘好,她上去挽了她的手臂替她擦去眼淚:“說什麽給二公子聽?說是她在香料裏摻毒,說她是推姑娘的人?公子曉得姑娘和四姑娘的感情,會相信這些嗎?還是直接告訴他,這一切其實都是二夫人指示的?”
卓媽媽接了話來,“二夫人畢竟是二公子的生母,若是知曉......”
說着又悄悄看了看躺在軟榻上的顏辛楣,靈巧的眸子裏連一絲憤怒的情緒都尋不見,空洞泛着微微的恐懼。
顏辛夷要回府,二哥也要娶宋七姑娘,威遠公府到底要和顏府攀上關系,那麽她所做得這一切,受的這些委屈又算是什麽?
卓媽媽見她微抿着唇,眸底劃過一絲冰冷,上前去牽着她的手,心疼道:“姑娘且先養好傷,指不定有個變數呢?四姑娘哪能那麽容易回府來?”
卓媽媽這一番話無非是安慰她有了陳氏和二哥,什麽事兒不可能呢?
腦子裏一團亂麻,她揉揉發暈的頭,鎮定道:“司禮監來了人?”
霜月候在一旁,回答道:“聽說來的是東廠掌印太監,方才來通報的莫喜說那人穿得威風凜凜,生的白淨,遠遠站着看上一眼都覺得陰冷冷的滲得慌。”
顏辛楣輕擡眼皮,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哪能不滲人,手上沾着那麽多條人命呢?”
東廠終究是為皇帝辦事,法理之內執行國法,法理之外排除異己,借着皇帝的滔天權勢,結黨隐私陷害忠良,手段又極其卑劣殘酷制造大量的冤假錯案,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見了東廠的鷹犬便是也要暗地裏啐上一口。
“好端端的來了顏府,說是賞賜,無非是替陛下打聽這朝堂之上誰有不臣之心。”顏辛楣想起前世來,羅織罪名将威遠公府一族滅門,就是東廠那些閹人所為,實在令人痛恨。
“咱們鎮國侯府忠心可鑒,陛下有什麽可懷疑的。”半夏道。
“陛下的心思誰又能猜得透呢?”她默然,無聲的嘆息。
“原以為二公子回來是好事,姑娘定是要高興一番的,可誰知......”
卓媽媽嘆氣,顏辛楣卻無大礙的笑笑,伸了只手要半夏來扶,“罷了,這事先不提了,屋裏悶的慌,扶我出去坐坐。”
顏辛夷才回來才沒那麽容易,要與威遠公攀上關系也不可能,只要有她顏辛楣在顏府的一日,陳氏的詭計便沒不可能得逞。
夜色籠罩長巷,一排排高檐低牆悄悄隐匿于夜幕之中,石板路映着月光閃着銀白的露光向遠方延伸去。
唯有長巷後的教坊司,紅燈高懸,異常熱鬧,穿着皂衫的姑娘們魚貫而出,夜色迷蒙中有輕而雅致的樂聲從高牆流瀉出,宛若月華逶迤至高高的雲間,間或有女子或軟糯或清脆的吟笑聲,和男子們的狎笑聲。
二樓的房間內,江渺渺一串由紅珊瑚打磨成嵌銀的珠子墜在耳旁,如蔥白嫩的之間輕點唇脂,将朱唇反複勾勒得妖嬈美豔。她看着鏡中幾乎陌生的自己,一瞬有些恍惚,原來江府那個張揚明媚的江十三,早就不在了。
那麽如今肮髒不堪的自己算是什麽?
她将自己裝扮的妩媚動人,盛裝之下的她一顆心早就腐敗得不堪入目,而那個人早就不是她能奢望的,這樣的她連多看一眼都會覺得是玷污。
樂坊的閣主派人來催,她終于不再端詳鏡中的自己,抱了琵琶便出門去了。
客人等得久了要勢必要發上一頓火,她只要軟聲道個歉便能哄得那些人開心,她是教坊司裏人人趨之若鹜的渺渺小姐,有多少人能盼她笑一笑都來不及,又怎會忍心見她皺一皺眉頭。
她讓這位爺等了好些時辰,想必是火氣不小吧。
她抱着琵琶推門而入,屋內昏暗的燭火襯得那人挺拔的背影愈加加高大。
“不知爺今夜想聽什麽曲子。”
他忽然轉過身來,江渺渺的心髒幾乎驟停。
“訾王爺?”
她皺了皺眉,沒想到他會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