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陳年舊事
? 兩人一前一後從山道上下來時,已是近晌午時分。後山的屍體被擡下來,香客和僧人們都站得遠遠的。
半夏見顏辛楣下山來,連忙拿了扇子去擋她的臉,自個臉色有些蒼白,“姑娘快些回車內,省的晦氣。”
顏辛楣見她有些不适,想必是想起了那次教坊司遇見死人,如今還沒緩過來。她接過半夏的扇子,卻露出靈動黑沉的眼眸來。捕役們擡着那個僧人遠遠的從道上下來。
那僧人着白色僧袍衣衫整潔,胸口大灘血跡已經凝固,臉色仍然僵持着痛苦之色,想必是一擊致命無絲毫掙紮。皮膚黝黑,眼角有深深的褶子,年紀應當在四五十左右。
銀朱見她瞧得仔細,道:“方才聽胡縣丞說,悟塵和尚是五年前來寺中的。”
五年前?訾王不也是五年前去的南靖麽,怎麽他其恰好來靈山寺,寺中就死了個和尚?
“整日游手好閑,喝酒吃肉哪有個僧人的樣?”唾棄的聲音響起,顏辛楣循聲去看,原是一群灰衣小僧侶,指着悟塵的屍體指指點點。
“可不是,少了他寺中都清靜些,死了也倒算幹淨!”冷嘲熱諷竊竊私語,顏辛楣好奇側頭去看,圍觀者中盡是嫌惡之态無絲毫可憐之意。究竟是人品差到什麽地步,死後都有人說風涼話。
正思忖間,忽然被人打斷:“三姑娘,這兒事兒多,就不耽擱姑娘了。您可以随時回府去。”
顏辛楣一回頭就瞧見胡縣丞的笑臉,态度比之前還要恭敬,他喚她三姑娘必是知道了她鎮國侯府嫡女的身份,想來在她不在的時候,半夏不知說了什麽。
她略略一點頭,挑了簾子正要上馬車,忽聽身後有些歡喜的聲音:“爺,您可算來回來了!”
顏辛楣微微一頓,從容的上馬車去了,身後隐隐傳來祁珩與胡縣丞說話的聲音,她進了馬車挑簾去看,卻見那人如岩松般挺拔修長的身姿,神情嚴肅。
祁珩眼角餘光瞥見顏辛楣,側過頭,嘴角帶着三分溫柔的微笑,卻見後者冷着臉“嘭”的一聲關上窗戶。
顏辛楣臉色不好,半夏掩嘴低聲問:“方才姑娘和訾王在銀杏林都做了什麽?”
銀朱顯然有些支吾,別開臉道:“沒什麽......就是訾王爺拉了姑娘的手。”
半夏吃驚的張大嘴巴,做出捂胸狀心疼道:“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姑娘啊,就要被豬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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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辛楣的臉色頓時一黑,半夏心思單純,想說什麽便是什麽。認定了顏辛楣将來是要嫁入陸府的,途中要是跳出其他男人來,管他地位高低權勢多大,在半夏眼裏卻沒什麽區別。
想起山道上祁珩時不時陰沉的眸子,顏辛楣嘆了口氣,不過祁珩可不是豬,他可是頭兇狠的惡狼。
顏府的馬車行的遠了,在山腰處繞了個彎便不見了。已是晌午的天,日光暖洋洋的灑下來,戈載看了看時辰,對自家主子道:“爺,現在還去寺中嗎?”
“已經沒有必要了。”祁珩眼眸半眯,眼底浮現出考究的意味來,“本王正要找這個人,偏生在來之前就已經被人給殺人,難道是誰暗中掌握了本王行程不成?還是說,當年一事的确另有隐情?”
“許是意外呢?這位悟塵和尚在寺中口碑極為不好,又時常犯戒......”接下來的話戈載沒說得出來,也許只是寺中僧人怨恨已久而造成的蓄意謀殺。
視線一低,便看見祁珩手背上幾道淩厲的抓痕,已經滲出鮮血來,戈載驚呼道:“主子,你手受傷了?難道方才在後山被三姑娘給撓出來的麽?”這竟是做了什麽事兒,難怪方才顏三姑娘下山時臉色又白又紅。
祁珩擡起手看了看手上的傷口,雲淡風輕道:“要是說了什麽惹了那位姑娘不痛快,倒也像是她能幹出來的事兒。”
頓了頓,又想起今天的事情來,祁珩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戈載忖度着語氣,小心道:“這種事情爺本不必親自來,差人來問一聲即可,也不必白跑這一趟了。”
“興師動衆未免不妥。”扔下這一句話,祁珩淡淡的上了馬車。戈載看着自家主子臉色有些陰沉,料想他心中也不痛快,軍功在外的親王一朝卸甲歸田,做了個逍遙的閑散王爺,擱誰心中都不痛快。
再說主子雖然身在南靖,這五年來卻一直憂心那件案子,如此重視,難怪要親自來查。
府中安穩了幾日,陳氏倒也沒甚動靜,顏辛楣省得清靜。想起來上次自從見過江渺渺以後倒不曾去過教坊司了,如今一月有餘,她必定要去一趟才行。
吩咐了半夏如上次一般打扮之後,顏辛楣帶着不滿的半夏從顏府的後門摸了出去。
孫行早已候在後門,見一身雜色盤領袍的顏辛楣領着同樣男裝的半夏,出門便對他道:“去上次去的那個地方。”
孫行有些疑惑,“教坊司?”
顏辛楣正待點頭,卻聽見微冷的聲音響起,不大卻足以讓她聽清楚,“妙妙,你這是要去哪裏?”
顏辛楣後背一僵,冷汗疊出,她連忙回頭去賠笑道:“府中悶的慌,聽說城南來個雜耍班,想去瞧個新鮮。”
陸禹穿着緋紅圓領袍,威風凜凜的官服補子上繡着麒麟紋,膝襕部分織雲鶴江崖,襯得整個人肅穆莊嚴。顏辛楣再一望去,身後跟着黑色的翼冠和披風的錦衣衛護軍十幾人,仗勢很是威風。
鎮國侯府後巷是王公貴族住宅,穿過去便是繁華熱鬧的街市,陸禹領着錦衣衛護軍出現在這裏想必是奉了聖上的命令行事,也不會和她耗上許久。
卻不料聽他沉了聲:“你穿成這樣,難不成還是去教坊司那樣的地方?”
顏辛楣一驚,連忙反駁:“不是去教坊司就是去街上逛逛。”
陸禹黑亮的眸子緊緊的盯着她,顏辛楣也鎮定的回望過去,奈何陸禹實在連眼都不眨一下,整張臉黑沉的可怕,顏辛楣敗下陣來,氣勢有些弱:“陸禹,你信我,我就是覺悶,出去......”
話音未落,顏辛楣只覺得手腕處一陣冰涼,陸禹緊握着她的手,大力一甩将她塞入顏府的馬車內。
陸禹臉色陰沉得可怕,顏辛楣跌倒在車廂內,掙紮要起來,去見陸禹黑着一張臉分開簾子就踏進車內,一撩袍子就在她旁邊坐下了。
“我陪你去。”
顏辛楣眨眨眼,有些措手不及,“你不是有要事在身麽?聖上怪罪下來怎生是好?”
“那也不及你重要。”
顏辛楣一怔,不知該如何接話,車內一怔詭異的安靜。
“大人,百戶大人那裏......”
陸禹揉了揉有些發疼的腦袋,低聲道:“就說我今日身子不爽,重新擇個日子。”
外面的人應了聲是,齊齊的腳步聲遠去,不一會就聽不見了。顏辛楣坐在他身旁,眉目間有些冷意:“指揮同知陸大人不好好做你升官發財的事兒,守着我一個小娘子作甚?”
“東廠權勢滔天,近來陛下時常睡不安穩,唯恐養虎為患,遂令錦衣衛去查探朝中閹黨,命人拟個名單給聖上。雖說是重要命令,但也沒規定時辰,我晚間時辰再去也不遲。”
東廠那些太監,個個谄媚伺主,明着為朝廷辦事,實則鏟除異己。司禮監掌印太監宗瑱手握重權,結黨營私,如今終于自食惡果了麽?
他說的低聲,怕是給外面的人聽去似的。顏辛楣也聽得認真,捏着衣襟點頭道:“近來燕京是不甚太平。”
陸禹眸子一沉,道:“你也知道不太平,還去那種地方?”
似是想起什麽又道,“上次你落在教坊司的帕子後來我又命人尋過,仍是毫無結果,想必是給人拾去了。但願不要給人認出來才好,屆時我也幫不了你。”
顏辛楣心中咯噔,知道給祁珩拾去,可這事兒又不能告訴陸禹,只道:“你且放心,那帕子沒丢,那時我情急之下揣進衣襟裏了,後來浣衣坊的奴婢們又給洗幹淨送了回來。”
陸禹垂下眼簾,心中總算是舒了一口氣。車輪轱辘前行,穿過鬧市,一路熙熙攘攘。
“上次那案子破了麽?”顏辛楣想起那件案子,前世聽顏辛夷說是強盜搶人錢財,誤殺了左中允的兒子。想來這一世結果也不會變。
卻不料陸禹皺眉的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棘手,“詹事掌統府、坊、局之政事,平日以輔導太子,素來交情不少。左中允一根獨苗,如今不明不白死在教坊司怎能甘心,案子已經移至刑部受理。”
顏辛楣點點頭,心中卻是疑惑,不是說是強盜誤殺麽?怎麽這一世倒是麻煩起來,陸禹也如同她一般疑惑,難道重來一世命運的軌跡已經改變。真不知是喜還是悲。
“教坊司魚龍混雜,沒有必要還是不要去的為好。”車內沉默太久,兀的,陸禹來了這麽一句。
顏辛楣不敢直視他的眸子,從小她撒的慌就沒瞞過陸禹的眼睛,他是随她一起長大的,她的性情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索性徑直別開了臉。
“我同江渺渺有些交情,”
“江渺渺?”陸禹臉色變了變,端詳她的神情片刻道,“你可知她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