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僧人清遠
? 祁珩微微挑眉,笑道:“難道不是我早晨出門時不小心沾染上去的,為何非說是在這寺中打濕的?”
顏辛楣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朗月清風般,仿佛心情極好。她徑直道:“此處在興安縣,距燕京城中有半個小時的車程。若是訾王在中途下車,且不論途中耽擱,袖口的露水應早就散去了。”
她視線略低了低,定格在祁珩的一雙鍛靴上,鞋面繡卷雲紋,幹淨清爽,像是從未涉足髒污之地。顏辛楣卻是微微笑了,“昨夜才下了大雨,山道小徑泥濘,若說不下馬車而又沾染泥土幾乎是不可能的。我相信王爺的馬車內一定還有雙鞋底沾滿枯葉泥土的靴子。”
她幾次見他,這位王爺衣袍上下幾乎無褶子,連衣襟上的中縫都對的齊整,想必是個極其整潔的人,甚至也有些微微潔癖。這樣的人是不會穿着沾滿泥土的靴子到處行走的。想必是下車之前在馬車內已經換好了新的一雙。
祁珩眼神複雜的看她,轉瞬又浮現一絲笑意來,“有些時候,我真的想命人将你抓回去好生探究一番,哪有世家姑娘像你這般伶牙俐齒。”
他生的高大,顏辛楣不得不擡頭仰視他,眼底卻無半點懼意,她道:“那人是您殺的嗎?”
“殺人這種事兒,我可不親自做。”
祁珩淡淡道,言語中無半點心虛。顏辛楣知道他不可能去親自去殺一個小僧人,這等事也可能吩咐下屬去做,至于一個王爺和燕京邊境寺中的僧人什麽關系,她就不得而知了。
“我要是不伶牙俐齒,還不是得被您拆骨入腹了。”顏辛楣似是無意間翻了一個白眼,平日看慣她冷眼相待的祁珩也是一怔。
這是在說他毒舌?雖然言辭間有些怨怼的味道,但是小女兒情态在這一刻展露無遺。山中風有些大,從遠處拂來,帶來清涼和無數脫離枝頭的銀杏葉。
有那麽一片就飄到了顏辛楣的發上,金黃如枯蝶的葉子落在烏黑如綢緞的發上,為她有些單薄的發髻增添一絲色彩,顏辛楣渾然不知,卻聽祁珩響起在耳畔,帶着微微的低啞:“別動。”
他伸手去拿,顏辛楣頓住原地,空山新雨的清香混着山寺松柏的味道忽然就撞入鼻息,清冷的山中除去冷風忽然多了些煙火味。顏辛楣餘光一瞥,瞥見繞在他骨節凸顯的手腕處的星月菩提,末端墜着佛頭和上等的南紅珠子。
她微頓,見他将頭發上的枯葉拿下來,有些疑惑:“王爺也信佛?”
祁珩知道她是看見自己腕處的菩提,有些自嘲的笑笑:“手上人命沾得多了點,夜長夢深,有些寄托總是好的。”
顏辛楣想起前陣子聽顏芷說的那些話,他是将軍,戰場駐守多年,手上染上的鮮血自然不少,即便如今回了京,享平樂榮華的日子,可是午夜夢回時刻,戰場的那些血火想必也是日日萦繞在夢中吧?
“想不到王爺這樣的人也相信這個,真是難以置信。”祁珩時常板着個臉,也是全然無笑意,雖然看似有意無意的接近她。但是始終都是冷漠疏離的态度,像是刻意隔開了一個安全的距離。顏辛楣覺得自己是一點也看不透這個男人,她也不想去看透他,以免招來不必要的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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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三姑娘不信神佛,為何也來了這裏?”祁珩骨節修長的雙手捏着從她發上拿下的銀杏葉,金黃透薄的葉片更襯得那手骨節分明,顏辛楣很難想象這是一個長年與冷兵器為伍的軍人的手。
不知怎的,顏辛楣見他似是無意的把玩那片葉子,總覺得有些暧昧的意味,她別開頭,臉上有些不自然。這一個微笑的動作自然沒有逃過祁珩深沉的眸子,他嘴角微彎了笑容,正待說些什麽,眼神□□。
顏辛楣只覺得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帶着淩厲的冷風,還未反應過來,便覺肩一只大手壓了上來,将她扯到堅實溫暖的胸膛裏,松柏的清香頓時撲面而來,她立刻懵了。
“喵!”凄厲的慘叫聲驚醒了她,她才堪堪回神。
祁珩臉色肅殺,眸子冷的吓人。顏辛楣這才發現她被他大手攬在懷裏,以保護的姿态。而他的另一只手上正捏着一只貍貓的脖子。那貍貓拼了命的掙紮,四爪落出鋒利的指甲,利嘴大張,尖牙在空氣中暴露無遺。
顏辛楣擡眼,便看見祁珩線條利落的側臉,如同神祗般俊美。有些怔然,“方才.......”
祁珩眼半眯,溢出清冷的眸光來,“佛門重地竟有此等傷人的畜生!”說話間手上力道收緊,那貍貓頓覺痛苦,發出刺耳的慘叫來,聽得顏辛楣不忍。
“且慢!”兩聲同時出口,顏辛楣循聲去看,山道小徑處,銀杏掩映,一道修長的身影映入眼簾。
來人缁衣僧鞋,眉目清秀雅致,身旁大片銀杏葉的映襯下越發顯得修長端雅,如青竹般清雅,正是清遠和尚。
他微微一笑,笑容如融化冰雪的春風讓人生暖,“小菱許久沒有見過生人,定是受了驚吓,清遠給兩位施主配個不是,還請施主高擡貴手放過小菱。”
果然那貍貓一聽見清遠的聲音,眸子瞬間亮了起來,嘴裏也發出“嗚嗚”似的求饒聲。
顏辛楣有些吃驚,轉頭看向祁珩手中癱軟的貍貓道:“這是你養的?”
“算不上養,只是時常在後山碰見這只貍貓,帶些齋飯給它,時日久了就跟着我了。”清遠緩緩道來,有些嘆息。
祁珩手上力道一松,那貍貓逃脫束縛立刻跑到清遠的腳下,親昵的蹭了蹭的他的小腿,仿佛對這個僧人有着無限的依戀。清遠念了聲阿彌陀佛又向兩人道了聲多謝。
顏辛楣這才發覺自己還倚在祁珩的胸膛處,溫暖的胸口将她的臉染得有些酡紅,她驚覺不妥,從祁珩懷裏退了出來。
祁珩大大方方的放開了攬着她肩的手,顏辛楣重活了三世,哪種場面沒有見過。然而如今一張老臉卻通紅,在後山這樣幽靜雅致的地方,風景獨好,孤男寡女,又被人撞個正着。
喚作小菱的貍貓蹭到清遠懷裏,卻對着祁珩龇牙咧嘴,樣子極其兇惡,眼底卻透着隐隐害怕。
顏辛楣有些好笑的瞥了祁珩一眼,後者眼神淡淡。
“清遠師父。”清遠正打算離開,卻被顏辛楣給叫住,他回首,看見藍衣女子立在俊朗如岩松的男子身旁,兩人出奇的般配。顏辛楣道,“多謝清晨引路。”
幸虧死的不是他,否則少了這樣清雅如竹的人,高山之寺中,又多了幾分清冷。
清遠回首笑笑,唇角綻放出好看的弧度來,他颔首,道:“近來京中不甚太平,三姑娘也多加小心。”說着便離去了,修長的身影在密林裏漸行漸遠了。
祁珩看着眼前女子眼中的尊敬,有些好奇,垂首道:“你喜歡他?”
山道的風吹得有些大,顏辛楣恍惚片刻,有些怒道:“王爺可別随意壞了女兒家的名聲,再說清遠師父哪是紅塵俗世人?”
祁珩挑眉笑笑,黑沉如耀星的眼眸忽然一亮,“是麽,那麽三姑娘可是紅塵俗世人?”
顏辛楣沉默下來,紅唇抿成一條直線,重生至今,她倒是沒打算去理會這俗世裏的恩恩怨怨,只想着如何不走前世的路,如何保住母親和鎮國侯府,以至于把自己逼成狠心決斷的人。
“我聽說三姑娘有個青梅竹馬,如今在錦衣衛處當差、是陛下眼中的紅人。莫非姑娘心儀的便是那位陸大人?”祁珩悠悠道來,頗有探究的意味。
顏辛楣咬牙,道:“王爺回京不過半月有餘,如今便是連燕京閨閣女子心儀的情郎都知曉了麽?難道訾王平日裏都喜歡聽這些兒女□□?”
祁珩見她一口一個情郎,心中泛起莫名的煩躁來,他忽然伸手将她拉至面前,沉聲道:“顏辛楣,有時候我真的想掐死你。”
這是頭一次祁珩連名帶姓的喚她,軍人的狠戾在這一刻微微顯露。祁珩眉間浮動着隐隐的怒氣,卻又生生壓制着。顏辛楣從來沒有見過他真正動怒,如今看來不知她哪裏做的不好惹他生氣了。
她想擡手,略略的動了動,眸中淩厲不複方才,祁珩見她有些被吓着了,心中也是一軟,正要好言幾句。
誰知她道:“王爺要動手便爽快些,大不了我死後化為厲鬼,日日夜夜進你夢中讓你不得安生!”
他一面覺得氣短一面又覺得好笑,顏辛楣一本正經的說出這樣的話,到與平日裏板着張臉的顏三姑娘不同,顯得生動可愛多了。
氣氛正緩和間,忽見山道上有些聲響,祁珩心中警覺,一雙眸子頓時如鷹隼般銳利,一面将顏辛楣拉至身前一面迅速的掃視四周。
風卷起枯葉,金黃的小徑上立着紅色菱襖的侍女,看了一眼兩人依偎的身影,垂眸道:“已是晌午,再不回府,夫人怕是要急了。”
方才那一刻,祁珩下意識的舉動像是真心擔心她,顏辛楣心頭一暖,一張老臉有些酡紅,她連忙甩開祁珩的桎梏,小步行至銀朱身旁。似有想起什麽,回身屈膝道:“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