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定之心
? 顏辛楣疑惑起來,想起前世江渺渺雖然同她要好,但對自己的身世只提了只言片語,那種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大多抛棄了自己原來的身份,“難道不是罪臣之女,據說官匪私通,家人都給充軍流放了麽?”
陸禹搖頭,“江渺渺乃前禮部尚書之女,因禮部尚書有思及前朝之意,與江湖匪幫勾結欲在三月春獵時除去太子。幸虧當時東廠及時趕到,太子方無大礙。”
原來如此,是江渺渺瞞着她麽?
顏辛楣垂眉低目,斂去渾身的冷意,抿着唇的模樣如昔日一般順眼。
陸禹暗自握緊了拳頭,修剪得圓潤的指甲深深的嵌進肉裏,沉穩的面容微微裂開了一絲縫隙,他向顏辛楣一投去笑意,道:“我本打算下午親自去鎮國侯府一趟,沒想到途中會遇見你。”
顏辛楣恍然的擡起頭來,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
陸禹的面上繃得有些緊,話說的也是不甚大聲,“早上我已經派人去鎮國侯府提親了。”
她一怔,身子幾乎僵住了,反問道:“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陸禹也是一愣,他以為顏辛楣還是那個十五歲的少女,明媚天真,婉約賢淑。前世,兩家本打算結為秦晉之好,訂立婚約前夕,顏侯爺生辰虞氏落水,腹中胎兒不保,不到幾月便去世了。顏辛楣作為嫡女,理應守孝三年,那時他以為等上三年又何妨,卻不料三年之後鎮國侯府一夕覆滅。
“妙妙,難道你不想與我成親,做陸家的長媳?”
顏辛楣也沒有想過這種事,她記得以前她還未及笄之時,兩家便商讨過此事,只是後來諸多變故,她最終沒有成為他的妻子,上一世沒有,那麽這一世也不再可能了。
顏辛楣直直的望着他,眼眸澄澈如平湖的水,平靜不帶一絲波瀾,“陸禹,我以為我能有選擇的權利。”
她忽然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她算計了所有,唯獨沒有算計到陸禹會這麽早就來提親,他究竟在害怕些什麽?
陸禹眼裏劃過一絲痛苦之色,他拉過顏辛楣的手握得緊緊的,聲音有些遲鈍,“妙妙,為何你現在會是這樣,我們以前不是好好的麽?”
顏辛楣甩開他的手,看着他幾乎受傷的神情,軟了語氣,道:“我一直将你視作哥哥,定親一事兒我希望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陸禹看着她,眼眸盛滿驚慌。這樣平靜的顏辛楣一時讓他覺得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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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禹,這些年來多謝你的照拂。”
以前的顏辛楣絕不是将他視作兄長這麽簡單,兒時她時常拉着他的袖子喚她陸禹哥哥,揚着稚嫩的臉說要嫁給他,即便是前世長大的顏辛楣雖然纖細脆弱卻一直将他視作依靠,是他真的誤會了,還是......
陸禹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騰”的站起來,車內空間狹隘,他一起身便占據了大半的地方,顏辛楣便被他避之角落。
“妙妙,難道你也是......”
“陸大人、姑娘,平康裏到了。”車外傳來孫行的聲音,打斷了陸禹的進一步逼問。
顏辛楣嗔怒瞪了他一眼,猛地甩開他的手,整理儀容快步的下車去,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我不會出什麽事的,你若有事且先行回去。”又頓了頓,才下車而去。
陸禹頓在院裏,側臉隐在轎簾的陰影處,看不出神情。
“姑娘,陸大人在車上候着麽?”半夏瞥了一眼安靜無聲的馬車,低聲道。
顏辛楣輕嘆一聲:“他穿着官府明晃晃的去逛妓坊麽?到時鬧得滿城風雨,尚書府老爺子的臉面往哪兒擱?”
“咦,那姑娘逛教坊司,侯爺的臉面往哪兒擱呀?”半夏湊過頭來,笑嘻嘻道。
顏辛楣恨恨的拍了她腦袋,一撩袍子便跨進去了。
教坊司外,陸禹靜靜坐在馬車內,姿勢都未曾挪動片刻,教坊司內女子的嬌笑軟語時不時透過高牆傳到外面來,小巷後一片靜谧,陸禹聽得很清楚。
“孫行,你家姑娘進來可有行為異常的事兒?”
他想起前世冷漠如霜的顏辛楣,眼風如刀,刀刀剜心疼。今生他決心好生待她,打算從一開始就好生護着她,可是如今她的态度卻急轉直下,刻意疏離,待他謙遜有禮,簡直将他視作外人似的。
孫行有些意外,他一個外院馬車夫哪能知道宅子裏姑娘的事,不過他還是老實道:“行為異常倒是沒有,只是上次醒來以後,成熟穩重多了,時時幫襯府中的事,連侯爺也很意外,人人都道姑娘長大了。”
陸禹懷疑愈發的深了,前世顏辛夷對顏辛楣的欺負可沒怎麽少,他向來不喜歡顏府的四姑娘,因着顏辛楣十分疼愛這個庶妹才多看了兩眼,誰知顏辛夷的心竟是那樣狠毒....
如果顏辛楣和他一樣,也就能解釋本來相好的兩姐妹一夕之間撕破臉,甚至因着上次落水的事情,顏辛夷還被打發去了莊子上。
他曾一度覺得顏辛楣狠心,倘若她知曉了将要發生的事兒,那便解釋得過去。
陸禹握緊拳頭又分開,心中升起煩躁來,他用指尖将簾子挑開一個縫兒,定定的望着教坊司的白牆青瓦,眼眸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有了上次,這次找到江渺渺到時異常的順利。
江渺渺今日穿了朱鍛點梅對襟,随意绾了一個發髻肩上散着,斜插兩對銀質挽月釵,妩媚又不失随意。見她來,大大方方的挽着她的手将她拉至桌邊,笑吟吟的将她按坐下。
半夏怔怔的看着笑得一臉豔麗的江渺渺,不知只見過一面的姑娘哪個時候和她這麽熟了。
“不知渺渺姑娘可有探聽到什麽?”顏辛楣不管其他,徑直開口道。
江渺渺聞言一笑,笑聲如空谷黃莺般動聽,“喚我渺渺即可,我喚你蘇顏如何?”
她想來性格豪爽顏辛楣是知道了,遂不計較只點點頭。
江渺渺拉了張圓椅徑直坐下,又給自己到了杯茶水,“看你年紀這麽小,不過十五六歲吧?板着一張臉多沒意思,來笑一笑。”
她笑着去拉着顏辛楣的臉頰,顏辛楣向來厭惡別人的觸碰,但是對方是江渺渺,她只是略略的皺眉,便任由她去了。
“像你們這種大戶人家,定是看不慣我們娼妓的吧?”江渺渺摸着她細嫩潤滑的臉蛋,忽然生出幾分感慨來。
顏辛楣平靜的擡眼,“都是迫不得已,又何必再落井下石。要是誰命運不濟淪落至此......世間的事哪有說的準的,今朝錦袍加身,沒準明日便......”
“蘇顏,你這樣小,身子骨這樣弱眉眼都尚未長開,卻有一顆成熟剔透的心。我看人這麽些年,透過皮囊多少能看清些,但你,倒是看不透了。”江渺渺一笑,又從櫃裏拿出晶瑩潤白的茶杯來,用帕子擦了,親自給她倒上茶。
顏辛楣一怔,終是接過。
茶煙袅袅,葉沫兒沉浮,溫熱透過透薄的瓷器傳到她手上。
顏辛楣低頭端詳,半響道了句:“這是好瓷。”
“不愧是世家姑娘,到底有眼界。”江渺渺笑笑,道,“早些年在家時,我也愛搗鼓這些古董瓷器,一段時間特別喜歡......”
話至末尾,有些微微的遺憾。想起陸禹的話來,江渺渺早年貴為尚書府的姑娘,吃穿用度皆不差,一夕之間家破人亡便什麽也沒有了。這樣想着也想起自己的前世。
教坊司那三年,是地獄般的噩夢,辛苦身邊還有一個如長姐一般關照她的江渺渺,否則她連三年都撐不過。
許是前世相依為命,今生見到江渺渺,便覺得特別安定。
她擡眼,指間微動,到底沒有過去握住江渺渺的手,“你若喜歡,我尋些好的,擇個日子給你送來。”
江渺渺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這種地兒哪容得下那樣高雅的東西,省的污了清名。”
顏辛楣道:“再髒污的地方也總有幹淨的地兒,總有一束陽光退去黑暗。”
江渺渺之于她,就是穿透黑暗的那束光芒。
她端詳顏辛楣平靜的面容,沒有嘲諷,沒有瞧不起,如琥珀般明亮的眸子微動,裏面似乎有某種堅定。
“你上次托我辦的事兒,我都盡心着。”
顏辛楣見她說正事兒,豎着耳朵聽的認真,“朝中一切如舊,成帝治國手段狠厲,沒有不服的,這江山還算穩固,不知你想問什麽?”
顏辛楣沒料到她會真的會注意朝中動向,畢竟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去脅迫教坊司的頭牌樂妓,沒有什麽震懾力。
“我希望你下次能替我多注意威遠公府的消息。”
朱唇綻放出精致的笑容來,先前晦暗的情緒消失無蹤,又恢複成豔麗随性的江渺渺,“好。”
“你不問問為什麽?”
“沒那個必要,我沒有打探人隐私的癖好。”
茶煙淡去,杯中茶水漸涼,顏辛楣淺抿一口,微微笑了。如此風格,倒像是江渺渺的個性。
“這個東西還你。”說着,“啪嗒”一聲,桌上多了個團花織錦的銀袋,她認得,是之前給江渺渺的二十兩。
“你替我照顧好江康便是,其他我不需要。”她說的冷漠淡然,眼裏無甚表情。
顏辛楣點點頭,江渺渺決定的事兒強硬也無用,只要她願意幫自己就行。
“多謝。”
江渺渺不在意的笑笑,又道:“時辰耽擱得久了,一會我還有客,沒什麽事兒的話就不多留你了。”
顏辛楣擱下茶杯,起身告辭。
茶尚溫,離了手冷風來襲,吹得肌膚有些生疼。她攏着手走出去,出門的時候替她掩好了門。門內那人背影清瘦,卻坐得筆直,如同高山巍峨,崖縫一顆筆直的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