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五卷、(4)
別人擔心!”
到了盧铨這般年紀,免不了有些唠叨,但他唠叨得實在沒有惡意,因此辛芝聽得也覺得心中溫暖。
在人世之間,雖然炎涼刻薄,可是滾滾人流之中,總有那些讓人溫暖的人在,正是為了他們,所以象盧铨這樣懦弱慣了的小人物,也敢挺起胸膛,與龐大的家族争鬥,甚至不惜抛除一切。
盡管在盧氏家族內部的争執中成了失敗者,可是盧铨畢竟是盧氏家族的成員,他要開個小店,倒真沒有誰能難為他。盧潞能坐穩族長位置四十年,手中也不是沒有手段的,知道要麽就趕盡殺絕,要麽就留一分日後相見的餘地,因此盧铨小店開張之時,他自己雖沒來,卻是打發自己的兒子送上一個厚厚的紅包,并委婉地為那日争執勸解,無非還是争執并不是為一己私利而是為了整個家族之類的廢話。盧铨是個溫吞脾氣,在盧潞想來,自己主動示好他自然會接下,一場家族內部的紛争便在自己的“大度”之下彌化無形。
因此,盧潞長子盧锛出現在這家小店門前時,還頗為得意,才一到門前瞧着正在接待顧客與賀客的辛芝,便大聲道:“那夥計,且去通報一聲,就說我盧锛奉族長之命前來道賀,讓十六快快出來迎接!”
這是盧氏家族內部的事情,辛芝不好作主,便依言進去。盧铨一聽到盧锛來了,便出了門劈頭第一句便是道:“族長可是改了主意,不再收回小九的莊子?”
“那事已經經過族中長老公議,無法更改了,我此次來,是奉父命為十六弟作賀的。”盧锛雖是瞧不大起這位族弟,不過跟在盧潞身邊久了,加之年紀也大,自然不會露出什麽破綻來,他面上堆笑:“這是禮金,族長說了,十六精于商務,開了店鋪必然是會財源廣……”
那個“進”字還沒有說出來,他臉上的笑容便僵住了,因為盧铨毫不理睬他遞來的紅包,而是轉身回走!
“十六,你這是什麽意思?”盧锛面色沉了下來。
“請告訴族長,他老人家的紅包,我消受不起,他不妨也拿去獻給劍廬宗,好拍拍人家馬屁吧。”盧铨哼了一聲道。
“你個不知好歹的十六!”盧锛呆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在盧铨這裏會碰上這種待遇,象他這種庸人,絕對不知道人是有些東西不能出賣的,莫說這點小恩小惠,就算萬貫錢財,盧铨也寧願用來換盧瑟的那個小莊子!
盧锛轉身就要走,回過頭來,卻看到一個少年沖着他笑:“大伯,十六叔怎麽惹你老人家生氣了?”
一見着這個年輕人,盧锛面色大變:“小九!”
來者正是盧瑟,除了盧瑟之外,自然還有辛蘭,他們先是回到盧莊,發覺盧莊的變故之後便來江州尋盧铨,此時剛到,恰恰見着方才那一幕。
“小九你……你還活着?”
饒是盧锛這般年紀,也算是經歷過不少事情,可這個時候,還是禁不住瞠目結舌。盧潞之所以敢對着那莊子下手,便是因為推測盧瑟是死了,畢竟有傳聞說盧瑟得罪了了不得的修行者,可盧瑟不但活着,而且好端端出現在盧锛面前!
“自然活着了,莫非大伯覺得小九該死?”盧瑟笑眯眯地問道。
此言一出,盧锛面上一紅,他幹咳了聲:“哪裏,哪裏,你兩年多未有音訊傳來,族中都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吞吞吐吐地應付了幾句,立刻轉了回去,盧瑟的出現,讓他再與盧铨争執失去了意義,現在最重要的是将這個意外消息傳回給父親,好針對這個想出對策來。
盧瑟也沒有管他,只是快步走向盧铨,聞聲轉回頭來的盧铨,此刻熱淚盈眶,嘴唇都有些哆嗦。不僅僅是因為歡喜,也是因為慚愧:盧瑟祖父母、父母兩代待他恩重如山,盧瑟也一向對他敬重有加,他卻不能為盧瑟保住小小的莊子,甚至盧瑟自己憑借智慧得來的坡田也盡數被族中收走。
他雖是一個普通人,卻始終不敢忘恩義二字。
“十六叔!”
盧瑟見盧铨這蒼老的模樣,不禁有些心酸,單膝便給他跪了下來:“我回來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上不跪君王,下不跪巨富,單單跪這對自己一心愛護的長輩。
“回……回來就好……小九,十六叔無能,對不住你……”
“十六叔可是為了莊子的事情?十六叔只管放心,那個莊子,劍廬宗不會要,也不敢要。”盧瑟道。
他有這個自信,憑借自己如今的修為地位,劍廬宗敢要他的莊子才怪,劍廬宗若是知道了他真實身份,那樣的小莊子便是送上幾十個給他,劍廬宗也會心甘情願。
盧铨卻不相信,他只當那是小九寬慰自己的,心中暗暗一嘆,面上愧色更重了。盧瑟起身摻着他,直接進了店鋪,旁邊辛芝辛蘭兄妹相會,自然又是一番親昵。
劍廬宗在大唐是何等尊崇的地位,盧瑟在大庭廣衆之下,便說劍廬宗不敢要他的莊子,自然也有人将之傳到了盧潞耳中。盧潞剛剛得知盧瑟回來,正為如何處置善後犯愁,考慮從哪兒挪一個莊子補償給盧瑟,此時聽了之後頓時大喜:“去将那盧瑟喚來,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他也敢說?”
去喚盧瑟之人才走,這邊又有人來通禀:“真人來了!”
在盧氏家族中,被敬稱為真人而不呼其名的,唯有盧漭一人,他的地位超然,就算是盧潞這個族長,也要視他臉色行事。因此他的到來通報只是形式,盧潞才反應過來,便聽得一聲大笑:“潞賢弟,一別兩載,見你身子骨依舊健朗,我心中極是歡喜!”
緊接着,盧漭施然而入,他早過七十,可外表仍然如三十許人,盧潞每次見了,心中都不免生出嫉妒,只不過他明白要将這嫉妒深深藏在心中,臉上卻堆起了厚厚的笑容:“漭哥,真人,你如何有暇回家!”
“自然是有事了。”盧漭仔細打量着盧潞,他與盧潞雖不是嫡親兄弟,但兩人相互扶持,他支持盧潞得到族長之位,盧潞則在財力上盡可能滿足他的需求。只不過随着年紀增長,雙方地位差距越來越大,如今舊日親情在二人身上存留的已經不多了。盧漭想的是換一個能夠給自己更多更大支持的族長,最好是自己這一支的人來擔當,盧潞想的則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族長之位,最好還能在自己的嫡親後裔中培養出一個修行者來,不讓盧漭專美于前。
故此,兩人相互間稱呼得親熱,言語也極是兄友弟恭,實際上卻各懷鬼胎。
“真人有什麽事情只管遣人來吩咐一聲便是,何須勞動親自前來?”盧潞笑道。
“宗門需要建別院,因我盧氏乃是江州大族,所以遣我來問問,盧氏族中是否有合适地方。”盧漭淡淡地道:“族長,據我所知族中有五處地方靈氣充蘊,充當百十名修行者的別院綽綽有餘,族長意下如何?”
若是盧潞自己将之直接獻給劍廬宗,他當然歡喜,可經過盧漭這一手,那功勞便變成了盧漭的了!盧潞腦子裏轉得飛快,終于一咬牙,雖然盧漭與他有分歧,可在劍廬宗裏卻又是有共同利益的!
“族中願意拿出三處地方給真人,只不過……我之曾孫柯兒,天賦不凡,如今年紀又合适,兄長将他帶進劍廬如何?”
盧漭略一沉吟,他的曾孫在自己手中,那麽今後對自己的支持自然會更加得力,而且族中在自己之後,也确實需要有一個能在劍廬宗支撐門面的人物,因此他點了點頭:“那便如此了。”
“只不過族中有一個後輩小子,因為分管其中一個莊子,得知要将這莊子獻與真人,頗出不遜之語……”盧潞又道,借着這位真人之手,壓制住族中反對者,又不至于損傷自己的聲望,這等手段,他已經玩得輕舟熟路了。
二、世事不離雙鬓(二)
盧锲近來一直在外,當得知族中有意将盧瑟的莊子獻與劍廬時,不禁頓足嘆息:“父親年老昏聩,實是大錯了,寧欺老富,莫負少窮,何況九郎才華卓越,智謀深遠,豈是那麽容易遇難的……此事大為不妥,我要趕回江州,不可讓父親繼續錯下去!”
與盧锛一樣,他也是盧潞之子,只不過因為不是長子,在族長繼承的順位上要弱于盧锛,他很久以來對此就心懷不滿,覺得自己無論是見識還是手段都遠遠勝過那個不太懂得變通的兄長。
可當他趕到江州時,族中長老已經“公議”決定了獻出盧莊,他此行白跑一趟不說,還挨了父兄的譏嘲,這讓他甚為失落,恰于此時,又得到盧瑟回來的消息。
必須趕在父兄大錯結出後果之前安撫好盧瑟,至少要将自己從盧瑟的報複清單上弄出來,因此,盧锲第一時間趕到了盧铨新開張的小店。才到店鋪門前,就看到夥計在關店門,他一怔,然後快步上去:“今日不是開張大吉麽,為何關店門?”
“東家說了,關門歇業不做了!”夥計沒精打采地道,才尋着的活計,眼見就要泡湯,如何讓他不着惱,要知道這個時候,生計可不好找,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人削尖了腦袋要去考秀才舉人進士——不就是想混進官府裏讨口飯吃麽。
“為何歇業,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盧锲來訪!”盧锲心中奇怪,吩咐那夥計道。
“東家現在沒空,正在與他侄子收拾東西哩。”那夥計道。
“那我自個兒進去。”盧锲聽了微微颔首,盧瑟果然來了。他要進去,夥計自然不敢阻攔,這店鋪原本就不大,穿過鋪面後邊就是小院,他一進小院,迎頭便遇上辛芝滿臉笑容地出來,盧锲知道這人深得盧瑟信任,因此也不以僮仆視之,向他微微颔首:“十六弟與小九都在裏面麽?”
“原來是三先生,十六先生與公子正在裏面。”辛芝見他客氣,回應時也甚為有禮。
盧锲聞言之後,便向屋子裏走去,還未進門,他便大聲道:“十六弟,小九,我來給你們賠禮了。”
他先表明自己的立場,然後才進得門,進來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而是拱手為禮:“家父年老昏聩,兄長又不谙事務,讓小九受委曲了。小九,我名下有座莊子,還有千餘畝良田,此莊子不是公中,我便将之送與小九,算是彌補家父與兄長之過。”
“這倒是有趣了,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替我認錯?”
盧锲話音未落,後頭傳來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說話者,正是他的兄長盧锛。這兄弟二人雖然是嫡親,可是為了競争那個族長之職,關系并不是很好,盧锛奉命來召盧瑟恰恰聽得盧锲在替他認錯,哪裏不會怒從胸生。
“大哥,你怎麽來了?”盧锲吃驚地道。
“哼,我們的帳慢慢再算,盧瑟,漭叔召你前去,你口出狂悖之言,如今漭叔已經知道,我看你如何收場!”
“哼!”
盧瑟還沒有反應,屋子裏有兩人先是重重地哼了一聲,一個是鄭洪,這個渾人自從跟着盧瑟之後便有吃有穿,再也沒餓着過,早就将自己視為盧瑟的“打手”,聽得這人語氣中有要為難盧瑟的意思,他立刻挺起胸膛:“那個什麽漭叔,讓他來見我,看看我這對砂缽大的拳頭!”
他說話颠三倒四,盧锛根本沒有在意,另一個哼的人卻是讓他大吃一驚。
這個人便是辛蘭,她沒有象盧瑟那樣掩飾自己的修為,見盧锛望過來,她更是雙眸凝視,目光如電。盧锛雖然庸碌,卻不是毫無見識的,一望便知,這個女子竟然是個修行者。
“小九如何同修行者結識了?”盧锛心中正如是想,辛蘭開口了:“讓盧漭來拜見我,你就對他說,憑他的修為,還不配讓我家公子去見他!”
盧锛正要探問,卻覺得一股大力推來,将他整個人推翻在地上,連滾帶爬地便趕出了屋子。
“禍事!”見這情形,盧锲一頓足:“小九,此地你們是不能呆了,快走吧,我大哥心胸最是狹窄,此去免不了添油加醋,若只是得罪我父親還倒罷了,得罪了漭叔……驅逐出族都是輕的!”
盧铨聞說之後,急得直搓手,喃喃道:“那當如何是好,那當如何是好?”
他也知道辛蘭是修行者,但是在他看來,從小在盧莊生長的辛蘭再成為修行者,也不會是盧漭的對手,因此他看了辛蘭好幾眼,有心責怪兩句,但又想到盧瑟在外時都多虧了她保護照料,那責怪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快走啊,這個店面我替你收拾了,這裏是五百貫,只作是我買了你這店鋪。”盧锲也是一臉焦急,将錢掏了出來,直接交到盧铨手中:“你與小九快走,我在這還可以拖一會兒,漭叔不能在這久呆,等他老人家回劍廬了你們再回來也不遲!”
“不必了。”盧瑟淡淡地說道。
盧锲方才一番做作,他都看到了眼裏,他兩世為人,又經歷過那麽多勾心鬥角的事情,對于人心看得甚至比起盧铨還要透徹。盧锲這番做作,目的只有一個,他想讨好自己。或者說,盧锲如今在下一任族長的競争中處于絕對劣勢,因此他把寶押在自己身上,甚至不惜為此與父兄劃清界限。他這種心思,盧瑟可以理解,因此他并不覺得這有什麽錯的。
“小九……”盧锲焦急地道,他并不知道盧瑟也是修行者,更不知道盧瑟的修為,只不過在他看來,盧瑟深得大唐陛下敬重,哪怕在江州呆不下去,也可以去長安發展,若是盧瑟在長安謀得官職,成了大唐天子的信重之臣,挾天子之威回江州,那麽今天自己做的這番行為便會有豐厚的回報。
“三伯勿憂,你的心思我明白,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盧氏族長了。”盧瑟揚了一下眉頭,無論是在地球之上,還是在大原,他所處的環境與氛圍,都決定了他不是那種能夠完全忽視家族的人。雖然對這個家族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但血緣在,這些年來受家族的庇護而産生的情分在,因此他必須為家族安排一下。現在的族長曾經充滿智慧,可如今卻已經年老昏聩,盧锲雖然滑頭而且有些牆頭草,但他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在他帶領之下,盧氏家族不說空前壯大,可總能有所發展。
并沒有過多久,外頭便傳來盧漭的聲音:“是哪位道友要為我那逆孫出頭?”
盧漭不是蠢人,他聽得盧锛的回報之後,立刻想到,來人知道他的底細還敢出頭,那麽肯定有所依恃,既是如此,他先将自己與盧瑟的關系确定,按輩份來說,他是盧瑟叔祖父,叔祖父管教侄孫,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旁人不好出面。
他一邊說一邊進來,目光直接停在辛蘭身上,先是一怔,然後一變,再然後便是大驚。
聖階!
發覺辛蘭竟然是聖階的修行者,他原先的從容已經完全沒有了,他轉身便走,根本不敢在這屋中多呆一會!
“你敢出門,我便讓你形神俱滅!”辛蘭冷冰冰地道。
盧漭身體立刻僵住,他強笑着回過頭來:“前……前輩,我只是處理俗家的家務事,若有不稱前輩心意之處,前輩只管說,晚輩必改,還請前輩見諒……”
他此時的态度,可謂是謙遜之至,盧瑟想起以往見他時那種道貌岸然的模樣,心中便是一陣厭惡。
這樣的修行者,根本就是寄生在家族之中的吸血蟲!
恨不得将家族全部資源都用在自己身上,永遠以為自己是一切的中心,整個家族中的其餘人,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都是随時能夠被犧牲的次殘品,這幾乎是大多數修行者的通病。
果然,盧漭接下來又道:“今日之事,可能是有誤會,晚輩這就去尋盧瑟族長,問清楚經過之後,再向前輩禀報,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難怪盧漭如此低三下四,整個劍廬,象他這樣賢階的修行者,就算沒有一千,八九百總是有的,在這麽多人中,達到聖階的卻只有不足十個,他這樣連賢階巅峰都未達到的,平時能有幸在聖階長輩那兒跑個腿,都是極為榮幸的事情!
“把他們都喚來,我們就在此處将事情定下。”辛蘭看了盧瑟一眼,見盧瑟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直截了當地道。
盧漭心中暗恨,目光一轉,看到目瞪口呆站在一旁的盧锲,立刻喝道:“盧锲,還不将你父親喚來!”
“你自己去,三伯在這還要陪我。”盧瑟此時揚起臉來,淡淡地道。
盧漭是見過他的,當時還以盧家千裏駒許之,甚至覺得他有可能在盧家出頭從旁支成為族長,此時見他這态度,原先的些許好感立刻蕩然無存,他眼中兇光閃了閃,然後便聽到辛蘭一聲冷哼,只得轉身離開。
“我勸你莫要有開溜的打算,便是逃回劍廬宗,我也有辦法讓劍廬宗将你交出來。”辛蘭森然的聲音從後邊傳出:“我姓辛,與你們劍廬的風舞柳道友還有幾分交情!”
風舞柳乃是劍廬宗少數聖階之一,盧漭自然知曉,他聞言之後心中先是一凜,原本他确實是做了溜回劍廬宗的打算,這下卻不敢輕舉妄動了。他眼珠轉了轉,悄悄拿出一張符紋,在上頭虛寫了一句話之後,将那符紙擲了出去,那符紙在空中燃燒,瞬間化成一道火光,向劍廬島飛去。
二、世事不離雙鬓(三)
随盧潞一起到盧铨小店裏的,還有族中六位水字輩的老人,盧氏一族水字輩的老人就剩下他們這些。在從盧漭口中得知,盧瑟遇到了一位連盧漭都得罪不起的修行者之後,盧潞立刻想到了這個辦法。
這件事情是由族中長老共同做出的決定,那麽後果自然應該由所有長老一起來承擔。
他的心思盧瑟猜得出來,但盧瑟根本不在意。
這些人都已經老了,盧氏家族存在太久,因此背負着太多包袱,是時候将這些包袱去掉了。
原本這些族中長老在的情況下,盧瑟是沒有座位的,但這次不同,當盧瑟請族中長老坐下時,他們都一個個受寵若驚,畢竟這是與修行者共坐,而且是一位讓家族的驕傲盧漭也不敢直面的修行者!
這麽多年來,家族拿了無數錢財物資支援盧湛,可盧漭将這一切當作理所當然,若說這些與盧漭同輩的長老沒有氣,那完全高估了他們的肚量,只不過盧漭強勢,他們一直隐而未發,今日見到族中有後輩能讓盧漭氣炎沉漸,他們心中多少有些歡喜。
“今日請諸位長輩來,是有幾件事要确認下來。”盧瑟也不客氣,他站起身做了個團揖,雖然他已經是修行者,但在這裏還只是晚輩,應有的禮節,并不能因為他身份的不同而有所變化。
他開口之後,原本就沒有什麽聲音的屋內,更是鴉鵲無聲。
“第一件事便是族長人選。”盧瑟看了盧潞一眼,盧潞面如死灰,他唯一能寄予希望的盧漭此時根本不發一言,見他們這模樣,盧瑟微微一笑:“叔祖在族長之位上已經三十餘年近四十年,當初叔祖是四十歲便成了族長,對不對?”
“是又怎樣?”盧潞有些氣急敗壞,甚至忘記了對修行者的恐懼。
“三伯今年已經四十五了,比起叔祖當初當上族長時還要年長五歲,如今叔祖年邁,正是頤養天年的時候,這族長之位,就由三伯來擔任吧。”盧瑟淡淡地看了盧锲一眼。
盧锲眼中閃過一絲狂喜,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只是希望盧瑟能借着大唐天子的威勢來改變族中下一任族長的人選,到時他還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與人望争取一番。結果盧瑟直接強力将這個職司安在他頭上,而且看他模樣,根本不允許衆人反對!
同時,盧锲心中也有些擔憂,修行之人一向不太幹涉世俗事務,盧瑟這般直接幹涉,借助的是辛蘭之力,辛蘭畢竟是外人,因此肯定會激起族中長老的反對。
果然,在一陣沉默之後,族中年紀最長的長老盧湛咳嗽了兩聲,然後堆着笑道:“人老了,耳朵便有些背,方才的話沒聽得太清楚……九郎啊,你是咱們盧家的千裏駒,又一向是有見識的,你身邊那位仙子是哪裏的高人,姓字名諱,你還沒有向我們介紹,這卻有些失禮了。”
他拐彎抹角地說話,無非就是一個意思,盧瑟的這番強勢,不僅是狐假虎威,而且還不合禮儀。
盧瑟仿佛沒有聽懂盧湛之語,他笑道:“七叔祖的話就是我要說的第二個問題了,七叔祖年紀雖是最大,可是身體在諸位叔祖中卻是最好的,連他都有時聽不清楚,那麽其餘幾位叔祖也是一般了……既是如此,諸位叔祖與族長一起去養老吧,族中長老職司,當輪到金字輩的各位叔伯們來操勞,除了金字輩的叔伯外,我們玉字輩年紀較長的幾位族兄,也可以選出一兩個來熟悉長老職司。”
他此言一出,那些原本都昏昏欲睡的長老們全部坐正了,一個個面色大變。
“大……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便是真人,也不當管這俗事,真人要管,也應該管這忤逆不孝的黃口小兒!”
“不過是獻了你的莊子,便要将我們這些老人趕盡殺絕,你這小子,心裏哪兒還有半點尊老敬賢?”
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盧湛第一個喊了出來,緊接着,其餘幾個老人都憤憤地叫罵,他們這把年紀,雖然怕死,可盧瑟的決定,對他們來說比死還要可怕,他們的權力地位,必然要随之消失!
正是有着這種覺悟,他們才敢于在修行者面前大聲嚷嚷。
旁邊一直極尴尬的盧漭此時禁不住冷笑出來,盧瑟此時的表現,就象是一個乍富的暴發戶,不知道錢該往哪用,便胡亂花費。這樣看來,這位盧家的千裏駒,也不過如此。
辛蘭瞪着眼就要發作,卻被盧瑟的神念制住,盧瑟這一絲神念傳出得極隐蔽,以他現在的修為,盧漭自然是察覺不到的。
盧瑟并不打算用修行者的力量來說服這些昏聩的老頑固們,對于力量有控制地投放,這是将他與一般修行者區別開來的差異之一。若是一昧憑借修行者的身份地位去壓服這些老人,那麽他還談得上什麽尊重普通人、引領普通人獲得尊嚴?
修行者的身份,只是讓他擁有發言權,而不是讓他擁有決定一切的權力,他始終牢記這一點。
“諸位長輩。”盧瑟一開口,那些老人便安靜下來,他們吵歸吵,心裏終究還是有些虛的,聽得盧瑟沒有發怒,他們個個都老奸巨滑,便知道事情有轉機。
“我方才的提議,并未與三伯商量。”盧瑟看了盧锲一眼:“只不過我敢将三伯推出來,自然有我的理由。三伯目光長遠,又胸懷寬闊,能伸能屈,實在是于大變革之時引領我盧氏家族的不二人選。”
他先是将話題轉回族長人選之上,這與諸位長老并沒有直接利益沖突,因此他們雖然還小聲嘀咕,卻沒有立刻起哄。盧瑟向盧锲微微示意:“三伯,若是你為族長,當如何引領我盧氏一族?”
“我……”
盧锲張開嘴巴,正待說話,那邊盧潞已經發作了:“逆子,你真要與這族中叛逆一起,勾結外人來圖謀族産?”
“潞叔祖,你要記住一件事,我可以随時讓你閉上嘴巴,但我沒有這樣做。”盧瑟冰冷地看着盧潞:“我不這樣做,不過是因為我覺得你有說話的資格,希望你記住,我,三伯,也有說話的資格,而且在這個資格之上,并不因為你年老輩份大就更多些,也不因為我年輕輩份小就少一些!”
他聲音低沉,卻是不怒自威,盧潞目光在始終板着臉沒有表情的辛蘭面上轉了轉,旁邊一向與他交好的一位長老替他解了圍:“先哲有言,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多聽聽總沒有什麽壞處,潞哥,你就讓小三說吧。”
盧锲看了看幾位長老,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盧瑟。他心中惶恐不安,張了幾次嘴,也沒有說出話來。
他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對于如何引領盧瑟一族,也早就有所計劃,但父親多年的積威,族中長期的習慣,都讓他無法輕易開口。他明白,只要自己一開口,無論說得好與不好,都意味着自己與父親決裂。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決裂的準備。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看到跟在父親身後的兄長盧锛身上,兄長癡肥的面龐上嫉恨交加的神情讓他心中刺痛。若是今日自己不能借力上位,那麽日後兄長豈會放過他?
“我自然有引領我盧氏一族的方略,這些年來,我盧氏總是求田問舍,這卻犯了皇室的忌諱,故此雖然表面得到優容,實際上卻是百般限制猜忌,連族中優秀子弟出仕的途徑都被斷絕,故此,我若為族長,第一件事便不再求田問舍,将族中的財物集中起來,開辦一個……符紋法陣的作坊!”
即使是盧瑟,也不禁被盧锲這番話說得瞠目結舌,他可從來沒有與盧锲交流過,而且盧锲也肯定不知道他在符紋法陣上的成就!
“我江州瀕臨鄱海與荊揚江峽,水上航運往來繁華,若是能将符紋法陣船造出,盧氏一族,必将成為巨富,進可以向朝廷出售戰船,從而得到朝廷支持,退可以向百姓出售貨船,甚至自己組織船隊開辦客貨運輸。”盧锲既然開口,便也不再保留:“我觀這一年來,原本是仙家的符紋法陣之物進入尋常百姓之家,聚元燈、制冷儀賣得極紅火,朝廷也似乎在扶持這類産業,故此此時正是乘着其餘世家旺族未曾反應過來而介入其中之時!”
“我江州盧氏介入符紋法陣,有三大優勢,其一便是財力,這些年來父親大人雖是謹小慎微,卻也為族中積累了不少財富;其二便是人力,族中這些年頗多子弟不得不經商求生,都有這一類的經驗和渠道;其三便是真人們的支持,潞叔在劍廬門,如今九郎又得這位仙子援手,因此若想招募一兩個散修真人來主持,應當不成問題。”
“如今族中人口滋長,又受朝廷限制,單靠求田問舍,盧氏一族不會有前途,族中子弟得不到職司,沒有族中照顧,必然會分崩離析,故此,此事若成,我盧氏最大心腹之患便可解決!”
盧锲這話說出來之後,就連他父親盧潞看他的目光,也都變得不同起來!
屋裏的老人們雖然未必贊同盧锲的想法,卻不得不承認,這不是因循守舊得過且過,而是真真切切地在為盧氏一族尋找出路。他們的目光短,看到盧氏一族便是極限,盧瑟看得更長遠一些,自己這位野心勃勃的族伯,他這事若得成,可不僅僅是在為盧氏一族尋出路,而是為所有普通人,甚至可能是整個大原的人類,尋找一條前所未有的出路!
二、世事不離雙鬓(四)
盧锲自家并不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在盧瑟心中激起了多大的波瀾,他只是這個世界中的一個普通人,與別人不同的地方是他的眼光,當盧瑟還是五靈短缺的普通人時,他便可以從盧瑟的行事風格中看出,這是一個值得結交托付的晚輩,為此甚至不惜激怒他的兄長與父親。他同時又有野心,眼光與野心結合在一起,他才能從剛剛興起的聚元燈與符紋制冷儀中找到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
在他說完許久之後,那些沉默的老朽們當中,終于有人慢吞吞地道:“三侄兒,你說的很好……只不過祖宗之法不可變,我盧氏終究是耕讀世家,豈能為着一點蠅頭小利去冒那般風險?”
“祖宗之法為何不可變?”盧锲聽得這話,不禁怒意勃發:“若不是大天傾,我盧氏還居住在北地,大天傾可不是天變?盧氏遷居可不是地變?天可變地可變,為何人不可變?”
他這話一出,滿座皆驚,天變地變人亦可變,這種話,放在此時,絕對是大逆不道!
但還偏偏有理,讓人沒辦法反駁。
過了好一會兒,盧潞畢竟是族長,更有些見識,見其餘人不說話,這可關系到他的族長位置,當下冷笑一聲:“大天傾變了,故此天下遭災,死者無數,你這逆子,莫非也要讓我盧氏死無遺類麽?”
“天會變,人亦會變,大天傾致人死傷那是另一回事,所謂樹挪死人挪活,當初父親要将家業交與大哥,打發我去外地之時,不就如此說的麽?”
既是撕破了面皮,盧锲也不再隐忍,他去外地管理家業,原本就是變相放逐,此語一出,盧潞立刻大窘,這正是以子之巴掌打子之臉了。
“如今諸國之間太平已久,人口繁衍甚衆,無數百姓生計艱難。自古以來到這種情形便只有兩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