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卷、(1)
一、清狂豈減少年時(一)
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桑谷,突然之間變得熱鬧起來,伐木之聲,鋸板之聲,還有人聲不絕于耳。
鄒鐵心瞪着小眼睛,看着眼前這一幕,別人都高興起來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高興不起來。他自家也知道這樣不對,與此前相比,他們吃得飽穿得暖,現在建的木屋,也将是他們自己的居所,因此別人都眉開眼笑,可唯有鄒鐵心,卻是無法高興。
這倒不是說他在偷懶,凡是安排他做的事情,他都做得很好,只不過別的孩子很快就玩成一片,歡笑嘻戲,唯有他始終愁眉不展。
“鄒鐵心!”
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那是花容姐姐的聲音,在這裏,鄒鐵心最怕的不是那位“公子”,而是這個強行自稱姐姐的花容。因此,聽得這個聲音,他身體一抖,知道今天這一關不好過了。
“花……花容姐姐。”他吶吶地轉向花容。
“今日的功課,又是你沒做完,你為何總不做完功課?”花容叉着腰,兇霸霸地瞪着圓溜溜的眼睛,一臉都是寒霜:“這三十多個兄弟姐妹,唯有你每次功課都不能完成,你這次有什麽理由?”
鄒鐵心垂頭喪氣,不敢看着花容。
“公子花大價錢把你們從人伢子那兒買來,供你們吃供你們穿,還教你們東西,偏偏出了你這樣一個懶骨頭……”花容噼噼叭叭地一頓斥責,她是真的看鄒鐵心不順眼,公子做的事情,在旁人看來或許是兒戲,在有過相同經歷的她眼中,就是救了這三十名孩童的性命與未來。因此,對于不珍惜這個機會的鄒鐵心,她罵得毫不留情。
“我不是懶骨頭……”鄒鐵心聽得這裏,終于小聲為自己辯了一句。
“你不是懶骨頭,為何公子交待的功課你總是做不完?”見他還敢頂嘴,花容氣呼呼地用手指着他的額頭:“你說,你說!”
“我我我……”鄒鐵心我了好一會兒,才嘟囔着說了出來:“我會幹活,我能種地,可我學不會那些、那些橫橫豎豎的東西……”
鄒鐵心嘴中的“橫橫豎豎”的東西,就是符紋了。盧瑟找來這些孤兒,并不是單純地出于慈善的目的,更不是異想天開想将這三十多個孤兒都培養成修行者。他們當中或許有天賦不錯的人,可是要想踏上修行之路,還是太難了。
當然,若是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真的走上這條道路,盧瑟也不會阻攔,在他看來,所謂平等,其中重要內容之一便是選擇權的平等。
“學不會就可以不學麽?”聽得他這個理由,花容雙眉豎起,伸出兩指去擰他的耳朵:“說來說去,還是懶了,若不是懶,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學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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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
雖然被擰得很疼,鄒鐵心可不敢反抗,他是親眼見着花容用劍嬰将一棵大樹砍倒在地的,這位花容姐姐可是神仙一樣的人物!他可憐巴巴地看着花容,淚水都在眼眶裏打轉兒:“花容姐姐,我真是……真是笨,不是懶!”
“那你說你能做什麽?”花容氣呼呼地道:“公子雖然寬厚,卻不養閑人,你學不成,便要被放逐出去!”
這是鄒鐵心最害怕的事情,他可是受過那種苦頭的,因此聽得這樣說,他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花容手越來越用力,他疼得吃不消,大聲求饒道:“花容姐姐,我會、我會打鐵,我爹爹曾經是個鐵匠!”
聽他想了半天,只是想到會打鐵,花容“哼”了一聲:“公子又不開菜刀鋪子,要個鐵匠有何用,你……”
她話說得一半,卻聽得盧瑟的聲音響起:“花容,先放開他吧。”
說話的正是盧瑟,對于花容管理這些孩童,盧瑟是放開手的,他所懷甚大,自然不能為了哪一個人而太過停留,因此若是這些孩童中有不能跟上他安排者,他也只能放棄讓他們自生自滅。他有仁慈之心,卻不是小仁小慈。
“公……公子!”鄒鐵心卟嗵一聲跪倒在地,他真怕盧瑟将他逐出桑谷。
“你會打鐵?就你這身子骨兒,你也能打鐵?”盧瑟上下打量着這個小子,他不過十歲左右,身材不高,手腳也短,當真是其貌不揚,怎麽也看不出會打鐵的樣子。
“公子,小人家中只有父子,爹爹打鐵時,都是小人在旁相助,雖然力氣小,還掄不得鐵錘,但那些……那些……”
他終究年紀小,說到這時口齒就有些不清,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為好,盧瑟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下去,心中暗自沉吟。
一個修行宗門,除了要有功法之外,還要有煉制丹藥的、煉制法寶的,這些都需要人來充當。鄒鐵心雖然只會打造凡鐵,可是總比自己這個完全一眼黑的要好些,要知道,就連辛蘭的飛電劍,也是當初鄭洪村子裏的那些工匠制成的模子,結果按陳抟的話說,就是中等的材料煉成了半廢品。
因此,這個鄒鐵心會打鐵,倒可以考慮一下。
“我明日送你去鐘安縣城。”盧瑟想到這裏,對鄒鐵心道,見他一臉惶急,微微一笑:“不是敢你走,是送你去那裏鐵匠處,好生學好本領,過兩年身體結實了,我有大用。”
聽得如此,鄒鐵心大喜,慌忙再拜:“多謝公子仙人,多謝公子仙人!”
見識過盧瑟的神通,他們早就當盧瑟是仙人了,只不過一直在心中,此時大喜,才忘了顧忌說出口來。盧瑟擺手凝眉,對花容道:“花容,雖是如此,他們的功課,你別忘了督促,只要在這一天,那就要做一天功課,不許有偷懶之事出現!”
花容現在是這些孩子們的頭,聽得盧瑟吩咐,抿嘴笑道:“公子只管放心,除了這個鄒鐵心,其餘的小弟小妹們功課都是很好的,公子吩咐的事情,他們做得一絲不茍。”
盧瑟點了點頭,心中也是歡喜,這些小孩的模仿能力極強,他只是教他們調好配料、勾勒符紋,才短短三天功夫,有幾個小孩便勾勒得有模有用了。雖然這與那些符紋極簡單有關,但也可以看出,這些普通人的小孩,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就能讓人刮目相看。
但是,他們從來未曾有過這樣的機會。
盧瑟有些苦澀地咂了一下嘴巴,然後将這個問題抛開,他沒有時間想這個,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桑谷裏搬來這麽多孩子,倒不虞安全問題,雪雲天駒啓明現在是這附近的一霸,那些老虎豺狼,都只能算它的小弟,盧瑟親眼見過它游山時前呼後擁的場景,那些肉食猛獸在啓明面前俯首帖耳,比小兔子還要乖巧。因此,這桑谷裏不可能出現危害這些孩子的猛獸。但是,這麽多人來了,衣食住行都得操心,最重要的是,通天幻境的秘密,他一時不想曝露出去,因此,在桑谷開辟一座藥圃,是必然的事情。
說是桑谷,其實桑谷是主谷,在其長達數裏的範圍之內,還有幾座小型山谷與之相連,盧瑟選的就是離洞府最近的小谷,他懶得取名,直接命名之為藥谷,然後便開始在其中種植藥材。
與其說是種植藥材,倒不如說是移植,他将通天幻境裏的那些一般的藥物,一株株移了出來。現在他已經摸索出了一些規律,并不是說那些藥物在通天幻境中越久效果就越佳,這與藥物本身靈性是密切相關的,象是竹子,本身便是歲寒三友之一,雖然屬于草本,卻有着自己的靈性,故此才能在通天幻境中成為靈藥,茶葉也是如此。但這些植物受本身性質制約,汲取生生玉髓到一定程度之後便沒有了作用,全然不象嫁接到古神樹上的若木那樣,幾乎是天天在生長。
這些藥材交給了雲想來管,一來這個小姑娘口風甚緊,不虞她會無意中洩露什麽,二來她也心細,照顧這些藥材盧瑟很放心。
現在盧瑟囊中人物就只有這麽寥寥數人,每一個他都争取派上用場。
次日将鄒鐵心送到外頭的鐵匠鋪之後,盧瑟回到谷中,才一入谷,就看着董大那張板得象是岩石的臉。
“大先生,有什麽事情發生了?”雖然見慣了董大的模樣,盧瑟還是問道。
“出事了。”董大面色沉郁,盯着盧瑟,蠕動了幾下唇,然後還是說了出來:“黃師聯系了左近八個散修,再加上他結識的其餘散修,一共是十五人,成立了一個鐘山門。”
“這不是我們意料之中的麽?”盧瑟淡淡一笑:“莫非他們要獨占鐘山,趕我們離開不成?”
鐘山山脈并不是一座小山頭,規模相當大,容納一個中型宗門絕對沒有問題,因此,盧瑟并不認為黃冠會蠢到才開宗立派就與前不久的盟友翻臉,要将自己等人趕走。等到他有這個實力,那至少是一二十年後的事情,到那時自己這邊的實力,應該不會弱于他。
“孫大可不服,投靠了景陽宗。”董大苦笑:“景陽宗雖然只是個小宗門,可這些年來好生興旺,隐隐有向中型宗門蛻變的趨勢,正需要一個靈玉礦脈來支撐。因此,景陽宗已經在鐘山設了分堂,地點選在離古修礦坑不過十餘裏的青山谷。”
頓了一頓,他又道:“青山谷原本有普通人山寨,約有一千六百餘人在此耕種樵獵為生,景陽宗将這一千六百餘人盡數驅走,有人不服,竟被殺死……”
聽到這句話,盧瑟眉毛立刻豎了起來。
一、清狂豈減少年時(二)
深秋降臨,寒意漸濃,桑谷之中,前日也下了第一場秋霜。
盧瑟站在逸嶺之上,俯視桑谷,雪雲天駒不耐煩地在他身邊打了個響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卻一動不動。
從董大帶來景陽宗進入鐘山的消息之後,盧瑟放棄了手中的一切事情,開始閉關,到現在足足兩個月過去。這次閉關當中,各種靈藥被盧瑟不停地塞入自己的嘴中,成為他身體的營養,此前他從未這樣大規模地使用靈藥,但這次不同,他太迫切地希望提升自己的能力了。
除了用靈藥之外,另一件重要事就是如何熟練地運用自己的能力,特別是新得的那兩件法寶。小飛劍自不必說,那枚玉環的作用是召喚座石山攻擊對手,盧瑟沒有土靈性,因此玉環在他的手中作用并不很大,只能說是聊勝于無。
通過兩個月的閉關,盧瑟的修為從賢階初層,一舉進入賢階中層,但他明白,自己這種修為是靠靈藥堆出來的,并不穩固,現在要做的是出外歷煉了。
此次歷煉,将甚為兇險,故此在離別之前,他在逸嶺之上将自己的基業細細看過。
“啓明,這次不能帶你去。”良久,盧瑟嘆息了一聲,這次行動,他瞞着衆人,就連董大也不知曉,若是帶着啓明,遲早是要替桑谷惹來禍患。
雪雲天駒不滿地打了個響鼻,斜斜地看着他,仿佛是在說,沒有它的話盧瑟什麽事也做不好。
“少這麽嚣張了,去做你的山大王吧!”見它這神情,盧瑟笑着罵了一聲,然後飛身而起,他騰空之後,在手上輕輕撫摸了一下,一柄飛劍立刻閃現出來,迅速變大,他踏上飛劍,面色沉凝,然後向西北方向遁去。
青山谷是鐘山山脈中大谷之一,因為水土肥美的緣故,普通人在此定居築寨,骈手胝足,開辟出了一座小村,漸漸成為一個一千六百人的小鎮。他們當中有的家族這此生聚也不知有多少年,雖然貧窮,卻因為地處深山之中,也免了許多麻煩,比如說,上半年諸王奪位的戰亂,就未曾蔓延到這裏。但是,當景陽門的人來了之後,立刻将他們驅走,雖然準許他們帶走自己的財物,可那田地房屋卻是帶不走的,因此免不了有人口出怨言。
便為了這口出怨言,就有六人被景陽門殺了示威,官府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想到自己的兒子只因為多說了一句便丢了性命,馮大樁的心便抽得厲害,他呆呆地蹲在墳頭上,看着遠處的小山頭,那裏原本是他的家園,現在家沒了,兒子沒了,就連老伴,也因為傷心過度舍他去了。
他渾濁的眼中沒有淚水,只有血。
若是什麽土豪惡霸,馮大樁早與他們拼了,山民原本就剽悍,并不少血氣。可是對方卻是真人……那些可以飛天遁地數十丈外取人性命的真人!
馮大樁并不畏死,卻不想平白送死,他還要多活幾天,見着那些草菅人命的真人的下場!他堅信,蒼天必定有眼,這世上沒有不報的因果!
“老丈可是馮大樁?”
他正咬牙切齒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一連喊了他兩遍,他才反應過來,回頭來看,卻是一個布衣少年。
那少年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長得眉清目秀,臉上微微帶笑,見他回過頭來,立刻又施了一禮:“老丈可就是青山寨馮大樁?”
“是……是馮大樁,卻沒有什麽青山寨了!”馮大樁讷讷地答道。
“這裏葬着的便是尊夫人與令郎……你老伴與兒子?”那少年看了一眼墳墓,然後又問道。
他文绉绉的話馮大樁初時是聽不懂的,但他一改,馮大樁就明白過來,他緩緩點頭:“他們死得……他們死得好慘……我悔啊!”
少年人又點了點頭,然後拿出一張絹帛:“你的因果,我接過來了,你在這上面按個指印,咬破指頭按個指印你敢不敢?敢的話我就替你報仇!”
當少年說到“報仇”這兩個字時,馮大樁呆滞的眼珠轉了轉,突然有了生機,他霍然從墳頭站起,咬破手指,在少年指着的地方按了下去。
一個血淋淋的指印出現在那兒,少年收好絹帛,向馮大樁一揖到地:“你便是我遠房姑丈,這裏葬着的便是我姑母與表兄,無論是誰問你,你且記得這句話,只說我自幼被真人帶入這鐘嶺之中,最近才接到你的書信出來。”
馮大樁連連點頭,正待再說什麽時,那少年突然從眼前消失,他只覺得冷風刮過,心頭一清,方才發生的事情,宛若夢幻一般,若不是手指上的傷痕猶在,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報仇心切而得了失心瘋。
一個時辰之後,盧瑟出現在原來的大青寨,現在景陽門分堂門口前。
破舊的民居早就不見了,景陽門雖然是個小型宗門,門下也有數百弟子,加上外圍弟子,足足超過三千人,要建一座分堂,并不需要太長時間。因此,現在盧瑟看到的是一團圍牆和一座宮殿,從規模來看,這座宮殿不會比知縣大人的縣衙小。
還隔着老遠,便有人發現了他,一個景陽門弟子遠遠地喝道:“來人止步!”
盧瑟平靜地停下來,那人走向前,先是狐疑地打量着盧瑟,确認自己從不認識這人,也确認他只不過是個後天初層的普通修行者之後,那人傲慢地道:“你是何人,來我景陽門分堂何事?”
“此地可是大青寨?”盧瑟背着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地問道。
“此地不叫大青寨了,改為景陽門鐘山堂——你有什麽事?”那個景陽門的弟子噗的一笑。
盧瑟點了點頭,然後将那張絹帛遞上去:“我是這鐘山之中的散修,前些時日收到姑丈的信,便來看一看情形,這信中所說之事是真是假?”
那景陽門弟子自然是識字的,一眼瞥去,看到那信是個村民向妻侄報喪,說是兒子為景陽門所殺、老妻因此病亡,心中不由一動,趕走青山寨的寨民時他也在場,此事他自然知道,看來是來找麻煩的。只不過一介散修,又只是後天初層,能有什麽修為?
因此,他哼了一聲,将那布帛擲還盧瑟:“你算什麽東西,也敢來我們景陽門問罪?”
“我再問一遍,此事是真是假?”盧瑟提高嗓門喝道。
那弟子被他一喝,不知為何心中一凜,原本挺得直直的腰不由自主地彎了下來,但旋即明白過來,有些惱羞地道:“真的又如何,幾個凡夫俗子,死了便死了,又要什麽緊?”
“看來此事是真的了。”盧瑟點了點頭:“請通禀貴宗掌門,我要兇手,我姑母、表兄,需要兩個貴門之人為之償命。”
雖然是血淋淋的話語,盧瑟卻說得彬彬有禮,仿佛他要的不是兩條性命,而是兩棵普通草木一般。那個景陽門的弟子只覺得身上一冷,然後大怒:“潑賊好大的狗膽!”
罵聲剛出,他就驚訝地發覺,自己沒有聽到一個字,明明自己在破口大罵,卻沒有吐出聲音!
“請将我的話帶給貴宗掌門,我在三天之後來收那兩人性命。若是三天後我見不着那兩人,那麽,我便當貴宗掌門拒絕了我的善意。”盧瑟向那個景陽宗門人點點頭,仿佛老朋友道別一般:“若真如此,你以後少在外頭出現吧。”
話聲落後,盧瑟一招手,飛劍出現在他腳下,他禦劍飛遁而去。
整個過程之中,那個景陽門弟子根本無法反抗,他心中想要把盧瑟攔下來,可身體卻不受他使喚,直到盧瑟消失之後,他才滿臉蒼白地轉過身來。
在他身後,幾個發覺不對的同門正迅速跑來,可是他們來得也太晚了些。
“有……有敵……通禀堂主,有敵來襲!”
那弟子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卻将迎上前的同伴吓得一大跳。
景陽門來此坐鎮的是一位賢階巅峰的修行者,姓魯,名淮沙,當見到這個與盧瑟打過交道的弟子時,不禁皺緊了眉。
這人已經有些迷糊了,只知道反複喃喃“三天後來襲”,顯然是受驚過度。
“咄!”魯淮沙伸出一手,拍在那個弟子腦門之上,那弟子渾身一震,這才清醒過來:“堂主,堂主,方才有個人來……”
他将盧瑟來的經過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此時景陽門還在上升時期,門規戒律還算森嚴,他不敢信口開河,說的話都是事實。
聽完他所說,魯淮沙向旁邊的孫大可看了一眼,微微笑道:“讓孫師弟見笑了,竟然出了這等事情。”
“不過是有小人作祟罷了。”孫大可勉強笑了笑。
孫大可并不十分開心,他選擇景陽門作為自己投身的對象,一是因為離得較近,二則是因為在景陽門中有熟人。他進入景陽門後,如願以償成了一代長老,只不過他原先想的主持古修礦洞事宜的願望沒有實現,景陽門派來了這位魯淮沙,雖然表面上對他很客氣,師弟長師弟短的叫得親熱,但是孫大可總覺得兩人隔了一層,讓他極是不爽。
“孫師弟在此修行多年,應該認識此處的散修,那個年輕人是誰?”魯淮沙問道。
孫大可皺眉想了好一會兒,只有一個人符合這個條件,但如果是那個人的話,他原本應該死在古修礦洞之中啊。
一、清狂豈減少年時(三)
三天一轉眼就過去了。
景陽門鐘山分堂對于那個奇怪的警告極為重視,因為他們并不認為來的只是一個散修,他們覺得這背後,很有可能有一股力量在支持。最有可能的力量,就是黃冠等人組成的鐘山門,雖然這個由一些散修組成的宗門還相當弱小,但黃冠百餘年來積累的人脈不是吹的,其擴張速度極快,短短數月之間,人數就由最初的十餘人發展到現在的近百人,而且其中先天境界的修行者數量占了三分之一以上,甚至也出現了幾位賢階巅峰的散修。
這些人之所以會加入,主要是沖着古修礦坑裏的靈玉與寶物,誰都知道,能控制住這樣一個重要資源,便有了源源不竭的修行資源。
但是,一直等到了傍晚,他們等候的對象也沒有出現。魯淮沙幾乎要把這個當成一場鬧劇,就在這時,盧瑟出現在遠方,他禦劍停在半空之中,遠遠地喝道:“景陽門可願把我要的人交出來?”
“是他!”孫大可一眼認出了盧瑟,向魯淮沙肯定地點頭。
“這位是杜道友?”魯淮沙揚聲道。
盧瑟掃了這邊一眼,冷冷地回應道:“不必拉交情,交出人,我就走。”
魯淮沙勃然大怒,他聽孫大可說盧瑟有一手好的治療法術,這才生了招徕之心,現在這小子竟然如此不識擡舉,他哪裏還忍得住!他冷笑了一聲:“你這小輩找死,休走!”
盧瑟與他對話時,禦劍停留在足足三百丈外,一聽得他說出“找死”兩個字,盧瑟便調轉飛劍開始退離,魯淮沙見他這樣子,只道他退縮,便也禦器起步,跟在後邊狂追。除了他之外,還有五六個景陽門一代弟子,也都是賢階中層左右的修為,跟着追了上來。
然而,在孫大可口中修為只是後天中層的盧瑟,禦劍飛行速度卻是極快,連追了半個時辰,雙方距離越來越遠,讓魯淮沙在心中大罵,孫大可究竟是什麽眼神,能在一群賢階中層乃至巅峰追逐下越跑越快的,怎麽可能只是後天中層的修為!
就在他心中嘀咕的時候,盧瑟開始降落,消失在下方的山林之間,這讓魯淮沙大喜,禦劍飛行,特別是以這樣的速度禦劍飛行,是要大量消耗靈力的,盧瑟躲入山中,分明是靈力不足要暫時休息,此時正是将之捕獲的大好時機。
他想也不想,便與衆同門追了上支,一介散修,能達到先天境界已經是謝天謝地,魯淮沙并不認為盧瑟有可能是聖階。而只要不是聖階,面對他們這麽多人,就不可能正面抵抗。
孫大可并沒有加入這場追逐,從他對盧瑟的認識來看,他認定這場追逐沒有意義,那個少年人謀定而後動,在古修礦坑中已經證明了這一點。然而,随着時間推逝,去追趕盧與的景陽門人還沒有回來,這讓他心中有些焦急。
就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塊暴雷一般的喝聲,孫大可心中一凜,向那個方向望去,只見盧瑟扛着一根足有半人粗細的金屬管,目光冷冷地望着這邊。
這個金屬管,孫大可并不陌生,正是被盧瑟稱為“符紋法炮”的武器,孫大可覺得奇怪,這玩意威力雖大,但弱點也很明顯,根本不可能對先天修行者造成什麽致使危害,盧瑟拿出這個是什麽意思?
他覺得自己此時似乎應該出面,利用當初與盧瑟聯手的交情,試探着化解一下雙方仇恨,可他才禦扇飛起,就聽得一聲噗響,盧瑟已經發動了符紋法炮。
這門符紋法炮比起在古修礦洞中盧瑟用過的那門,少說也要大上三倍,發射出來的符紋炮彈,也足足有成人手臂粗、兩尺長。孫大可騰在半空,猛然意識到不對,這一炮,并不是轟向他,也不是轟向哪個人,而是轟向景陽門的分堂!
他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摧毀分堂建築!
想到這,孫大可忙将螭龍扇拿到手中,用力對着正飛來的符紋炮彈一扇,一條火龍應聲而出,将那炮彈裹住,就在孫大可以為可以熔化那炮彈時,盧瑟卻微微一笑。
随着這一笑,半空中的炮彈轟的一聲響,猛烈爆炸開來,将孫大可放出的火龍炸得粉身碎骨。孫大可身形一震,只覺得氣血翻滾,一口鮮血險些吐了出來。就在這時,盧瑟一換手,另一杆符紋法炮被他架了起來,對着景陽門青山分堂,第二次開炮。
這一次,孫大可不敢再去硬扛了,他一面高聲報警,一面迅速向盧瑟飛來。他心中動了真怒,盧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分明就是不給他面子,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念舊誼!
因為有他示警,留在分堂裏的景陽門弟子紛紛出來,眼見着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天上落下,他們自然将各自的護身法門都用了出來,有法寶的祭出法寶,沒法寶的便用真元在身外形成護罩,他們總不能用面皮去擋這不知是什麽的東西吧。
符紋炮彈對于他們确實沒有什麽殺傷力,爆炸之後最大的成果,是将景陽門新建的分堂大殿炸得稀爛,原址上多出了一個坑,而那些景陽門的弟子們,則除了灰頭土臉外,竟然連油皮都未傷着一塊。
“景陽門弟子聽了,從今日起,我向景陽門正式宣戰,若不想死,立刻退出景陽門吧。”盧瑟開完這一炮,掉頭又走,孫大可跟在他身後狂追,卻只聽得他的聲音遠遠傳來。
“這厮為何跑得如此之快?”孫大可越追越心驚,他自問不曾小看盧瑟,可是盧瑟表現出來的速度,還是讓他刮目相看,兩人一起冒險時,他并不覺得盧瑟是以速度見長,可在此處來看,盧瑟的速度至少不比一般的賢階巅峰慢。
追了沒多久,孫大可便有些心虛,若是盧瑟與黃冠等人還在一起,将他一個人引出來,他以少敵衆,免不了身殒神滅,因此他便折了回來。回到分堂時,就看到魯淮沙鐵青着臉,站在被炸成廢墟的大殿前。
也難怪魯淮沙這般模樣,他們一群人出去追捕一個年輕修行者,不但沒有得手,反而給人家搶先回來,将景陽門的分堂大殿炸成了廢墟,此事傳出去,對于正在上升中的景陽門聲望,可謂是當頭一擊,特別是在如今景陽門強勢進入鐘山時,對于宗門的士氣也是不小的打擊。
最讓他們難堪的是,給他們造成這樣麻煩的,竟然不是什麽超級高手,而只是一個少年修行者。
“孫師弟,那就是你說的後天中層修行者?你有沒有長眼睛?”見着孫大可,魯淮沙便知道他沒有追到對手,沉聲問道,他心中有氣,言語中便帶了質問,孫大可臉色微微變了變,卻不敢還嘴,只是喃喃道:“小弟與他一起時,他确實是後天中層……莫非……莫非他在古修礦洞中有了奇遇,短短兩月之間便有了突破?”
此言一出,魯淮沙眼前一亮。
在修行者的傳聞之中,也有過一些類似的事情,某人困于關隘多年不能突破,後來得了前輩的靈藥或者天地寶物,從而一舉蛻變。若當真如此,那麽這古修礦洞當真是不可不占據的戰略資源了。
但是,在完全占據古修礦洞之前,首先要把那個小子解決掉才成。
想到這裏,魯淮沙看了周圍的同門一眼:“重建大殿,小心戒備,休要再給敵人可乘之機。那厮大膽,竟然向我們景陽宗宣戰,後天境界的二代弟子不許單獨外出,要出去必需有一代師弟帶領。”
一個也是賢階的師弟建議道:“魯師兄,要不要傳訊給門主,讓他再加派人手來?”
“不必,只要我們小心戒備,那厮落不得好,他不過是有些機巧罷了。”魯淮沙毫不猶豫地否決了這個建議。他能到鐘山來獨當一面,也是幾個核心同門激烈競争的結果,如果才遇着這麽點麻煩他就向掌門求援,只怕他在景陽門中的前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孫大可心中有些不安,但他新近入門的,在衆人當中修為也不算頂尖,哪有什麽發言權,只能就不安藏在肚子裏。
“我料想此人背後,必然有那些散修支持,否則他一人之力,哪敢這般嚣張?”魯淮沙暗想,那個什麽鐘山門,在他眼中就是一場鬧劇,幾十個散兵游勇湊在一起的烏合之衆,也算是開宗立派!但是對方當中有二三十個先天賢階的好手,而且力量比較集中,不象景陽宗還有其餘的地方要照看,因此倉促之間,他也無法聚集力量對對方進行致命一擊,只能先進行外圍争鬥了。
想到這,他又道:“孫師弟,你還有張師弟、徐師弟、駱師弟、兩位方師弟一起,随我去那個什麽鐘山派,那小子想來便是鐘山派派出來搗亂的,好教我們無法集中精力對付他們,來而不往未免太過失禮!”
“師兄之意是……”孫大可心中有些擔憂,看着魯淮沙道。
“讓他們交出那小子,順利也拆了他們一些屋子。”魯淮沙森然道,他修為是賢階巅峰,自然不把只是賢階高層的黃冠諸人放在眼中。
一、清狂豈減少年時(四)
盧瑟眯着眼,咬着一根草莖,看着這六個景陽門的人。
自從前天他去景陽門大青寨鬧了一場之後,景陽門的人出外時便沒有落單的,每次至少有兩個賢階押陣,再加上幾個後天階的二代弟子,一舉一動都非常小心。不過,盧瑟原本想逼得這裏的景陽門分堂向總堂求助的目的也沒有達到,他沒有看到有人遠離鐘嶺,這些景陽門弟子外出,多是為了采伐木料,或者是收集藥材。
在觀察了兩天之後,盧瑟決定襲擊其中一隊,一來是給景陽門更大的壓力,二來則是試試自己的手段。在閉關突破到賢階中層以來,他還沒有真正出過手,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手段和法寶,對付同階的修行者圍攻時會是什麽結果。
他很小心地收斂住自己的神念,讓自己的元神與普通人沒有什麽兩樣,這是陳抟傳給他的秘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