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還在病中的人體溫偏高,呼吸稍熱,賀昀遲的喉結情不自禁地滾動了一下,純粹是靠腦內早構思好的話吐字發音。
“你還想不想吃什麽?”
“嗯?”陳南一燒得有些迷糊,費力地吞咽了一下才發出一個音節。
賀昀遲略微歪了一下頭,好像是在打量他,擡起手往他的額頭探,“你量過體溫沒有,燒到多少度?”
他的手蒙得位置很不準确,幾乎要遮住陳南一的眼睛。陳南一眨了眨眼,從指縫中看見賀昀遲鼻梁附近有一顆小小的、并不顯眼的痣。
“好像有點燙,體溫計呢?”賀昀遲雖皺着眉,卻很有耐心,手掌在陳南一光潔的額頭上輕輕撫摸了兩下,溫聲詢問道。
“藥箱裏。”陳南一的聲音有種炎症帶來的沙啞感,“藥箱在置物架最底層。”
賀昀遲回頭望了一下,才收回手,起身去找體溫計。
他剛打開藥箱,扔在沙發那邊的手機突然一震,緩緩放起一小節德彪西的《游戲》。陳南一趴在沙發扶手上,瞟了一眼,啞聲說,“你的鬧鐘響了。”
賀昀遲拿着體溫計和一杯溫水過來,讓他量一量體溫,回答道,“我定鬧鐘是打算叫你吃飯。”
陳南一捧着那杯溫水,抿了兩口,咽喉痛得有些不太方便說話,“這支曲子有點耳熟。誰的?”
賀昀遲坐在剛剛的位置,誠實道,“德彪西,我在網上找來的歌單裏随便選的。”
陳南一笑了,“拿來寫論文的時候聽?”
“也拿來當鈴聲。”賀昀遲意有所指地說。他唇角微揚,一手接過陳南一握着的玻璃杯,一手要溫度計,“給我看看多少度。”
事實證明陳南一剛剛産生了錯覺,他的體溫并沒有怎麽降下去。他自己不太緊張,“也不算很高,等下我自己出門去醫院打一針就行。”
賀昀遲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你先吃點東西。我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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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南一也沒放在心上,恹恹地爬起來,鑽進廚房,打開鍋盛了碗粥。鍋裏煮的是軟糯的小米南瓜粥,糖放得剛好,沖淡了他舌根那點苦味。
陳南一一口氣吃了小半碗,覺得被甜香味浸潤得舒服了許多,又轉身給賀昀遲準備了一份,出聲叫他,“你不吃嗎?”
通電話的人正在報上一串地址,挂下電話,朝他走來,“醫生等會兒就過來。”
“啊?不用這麽麻煩。”陳南一吃完東西有了點力氣,試圖婉拒,“我待會兒可以自己打車去醫院,也很方便的。”
賀昀遲攪攪碗裏的粥,“你不是說很困想在家休息?”他不給陳南一拒絕餘地,補充道,“醫生是我哥朋友,不麻煩。”
“……”債多不壓身,左右欠下的人情也不止一份兩份,陳南一便沒有再推辭。
他捧着粥碗坐到餐桌邊,注意到賀昀遲中午拎過來的那個紙袋,往另一側推了推,免得不小心弄髒,“這個是你的吧。”
“你的。”賀昀遲說,“昨天去了一趟木藝工作室。”他放下碗,打開那個紙袋,“老板讓我把這套餐具帶給你。”
陳南一想起這樁事,“啊,對,上次路過的時候做好了不方便帶走。”但他打開包裝盒一看,愣了一下,“是不是拿錯了?”
“我那套是柚木的。”陳南一說,“這套是棗木,而且刷了漆。”
賀昀遲對木料很熟,清楚陳南一說的沒錯,“是他直接給我的,應該是取錯了。”他收起套盒,道,“我明天過去的時候再替你換回來。”
“你最近經常去啊?”
“嗯。放假比較有空。”賀昀遲吃得快,順手把兩只碗都收走放到了洗碗機裏。
陳南一平常圍着餐桌打轉,忙碌成習慣,很少坐在桌邊看別人忙活。他很新鮮地支手靠在黑胡桃木桌的邊緣,邊摸着跳到他腿上的小咪,邊看賀昀遲動作很利落地處理剩下的食物和餐具。
賀昀遲沒有待太久,下午莊澤森就給他發過短信,說是有幾組實驗數據不太對,讓他回去一趟。等到醫生上門之後,賀昀遲叮囑幾句,便拎着來時的紙袋和背包出門了。
他人不在陳南一家裏,卻遙控指揮得樂此不疲,追着醫生問來問去。知道陳南一明天還得再打一針,便約好了時間,說明天再過來,順便轉交餐具。
陳南一哭笑不得,只能答應下來。送走醫生,他躺在床上,翻着聊天記錄,心亂如麻地想,不知道怎麽就又跟賀昀遲相處成了這樣。
在很多時刻,陳南一都會希望自己有預知能力,分清哪些希望實際屬于無望,哪些可以繼續努力。偷偷借上帝眼睛看一看,早些分類,就能不做無謂的投入。
但賀昀遲不一樣,無論陳南一試圖在這個名字前面增加多少個飽含消極意義的定語,都是無用的,他心裏仍舊不願意把這三個字歸入無望的類別裏。
手機屏幕的亮度順着昏暗的環境慢慢降下去,陳南一的指腹在賀昀遲那個南法風景照的頭像上蹭了蹭,又低低地笑了。
第二天傍晚,醫生準時登門來給陳南一打針。賀昀遲來得稍晚,進門時,手裏拎了一個比昨天稍大的紙袋,還有份南李路一家老粥鋪的蝦仁粥。
醫生見他來了,立馬準備走人,對他客客氣氣遞過來的水敬謝不敏,“別再問了,好得很,燒退了,這針打完就差不多。”
賀昀遲表現得很人模人樣,“謝了。”
“粥有我的嗎?啧,果然沒有……比你哥還摳門。”醫生和賀昀遲插科打诨了兩句便告辭了。
“醫生走了?”陳南一聽見玄關的動靜,問了一句。
“嗯。”賀昀遲把餐盒打開放到他面前,遞上餐勺。
“那待會兒輸完誰來拔針?”
“我會。”
陳南一有點意外,“你會?”
賀昀遲平靜道,“小時候經常生病,我媽太忙,沒空照顧我。有一次打針,護士沒有及時拔針,出了點小意外。後來慢慢就學會自己拔了。”
“那你爸爸……”陳南一剛把前半句話說出口,趕忙收聲了。賀昀遲自己不提應該是有原因的,他實在不應該多追問。
賀昀遲表情沒什麽波動,推了推冒着熱氣的蝦仁粥,道,“我爸媽很早就離婚了。我爸比我媽還忙,現在也很少聯系我。”
雖然近幾年陳南一和父母的關系陷入僵局,但在學生時代,他的家庭還稱得上是其樂融融,與賀昀遲這種被迫要早早學會獨立的家庭環境大相徑庭。
陳南一悶頭吃了幾口溫熱的粥,沉默一小會兒,沖身旁坐着的人笑了笑,有意安慰道,“難怪你這麽會照顧人。”
賀昀遲有點疑惑地盯着他看,像是在表達疑問。先前的朋友都沒這麽形容過他,祁明倒是抱怨過無數次他話太少脾氣不好,很難相處。
陳南一讀懂了他眼裏的意思,笑眯眯道,“我這次只是感冒而已,幫我叫醫生,還帶吃的過來——這樣也不叫會照顧人嗎?”
他說話間,賀昀遲正伸手去按落地燈的開關。似乎是手不穩,連着按了好幾下,柔和的昏黃燈光便在陳南一那張臉上跳躍閃動,放大了他眼角眉梢的笑意。
燈亮了。賀昀遲欲蓋彌彰地往後坐了一些,輕輕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像是這樣就能遮住微微發熱的耳廓。
陳南一适時換了一個話題,關心起那個紙袋,“你今天真的去那邊換回來了?”
賀昀遲沒說話,點點頭,也沒伸手去幫陳南一拿那個紙袋。
不過他放得本來也不遠,陳南一單手打開,看見紙袋裏的東西,怔了怔。
——除了那套木制餐具,還有一支用刨花木屑精心制作的幹花花束。
作者有話說:
賀崽:雖然不會種花但是我可以做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