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陳南一此刻距離他稍遠,大半米左右。他确定賀昀遲是有些不高興了,但什麽也沒說,轉身從料理臺上拿起那盒餅幹,往前走了兩三步,伸出手,“給。”
賀昀遲拿走那盒餅幹,拇指指尖轉而在餅幹盒蓋上打轉幾秒,終于再也找不到話題,聲音不高地說了聲謝謝就轉身回家了。
陳南一倒沒有生氣,但有些頭疼這種情況很難再開口請他吃飯,也許該直接把車子的維修費用轉給他那位朋友才比較合适。
然而,這筆修理費并沒有成功送出去。假期後恢複營業的第一天,林昂給發燒在家休息的陳南一打了電話,“那個人說他不要哎,賬號都不給我,怎麽辦啊?”
陳南一淋雨之後發了兩天的燒,頭暈,說話也帶着鼻音,“那我去給吧。”
“行,我再轉給你。唉聽你這嗓子,感冒好點了嗎?”林昂說。
“好點了,我盡量明天去店裏。”
“急什麽,你先休息休息。”林昂擱下手機,對靠在吧臺外的宋亦杉聳聳肩道,“南哥感冒了,在家呢,你要不去看看。”
宋亦杉有點為難,她下午還得去實驗室,不一定擠得出空,“我明天去好了。”
“也成,那你明天去之前來趟店裏,我讓我媽煮點吃的,你帶過去。”
宋亦杉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把自己的一堆零碎裝進書包裏,“我先回學校啦。”
“拜拜。”林昂沖她揮了一下手,聽見客人進門的動靜,趕忙拿起兩份餐單迎過去。
陸續進來了好幾個客人,有男有女,年長一些的兩位走在前面,後面跟着一個林昂眼熟的人,賀昀遲。
那天在酒吧街的沖突歸沖突,有點理虧不說,畢竟也沒跟賀昀遲動手,林昂心大,還是照樣笑臉相迎,過去送了餐單,又帶他們去後院最大的那張長桌位置坐下。
從進門開始,賀昀遲的目光就不動聲色地在店內四處打轉。前兩天拿了盒餅幹回家之後,那場雨很快就停了。假期末尾的兩天,他都找不到再去敲陳南一的門的借口。
好在剛剛回到學校,之前投的文章就有了消息。他的導師看過那封過稿郵件之後喜笑顏開,大手一揮說今天午餐就和樓上的課題組一起聚餐,讓學生們自己挑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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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文章一作的賀昀遲同學當即假公濟私地點名了One Day。
“哎,師兄,你看見剛剛出去的那個女生嗎?就跟隔壁組何瑩學姐打招呼的那個。”一入座,同組的師弟便拱拱莊澤森胳膊,擠眉弄眼道。
“看見了,覺得人家漂亮啊?”莊澤森說,“師弟眼光很厲害嘛,那是隔壁食院的學姐,我還有微信哦。”
師弟有點驚訝,“師兄你們都認識她啊?”
賀昀遲的心思不在這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他們的對話。莊澤森想起之前要宋亦杉微信的經過,指指賀昀遲道,“當然認識,我知道她還是你賀師兄說的嘞。”
“哇,那你們都知道她跟她本科學長的事情啦?”
“什麽本科學長?”莊澤森一頭霧水地問。他只是嘴上撩閑撩得歡,真加上宋亦杉微信之後并沒有聊過幾句,當然也說不上熟悉。
“我有朋友是食院的,她告訴我的。”師弟壓低聲音道,“聽說她當時根本就夠不上資格保研,擠進本校一個教授的課題組幹活,然後跟研究生師兄有點暧昧,後來靠那個師兄幫忙發了一篇期刊。”
他給賀昀遲和莊澤森的杯子裏都倒上檸檬水,微有些輕蔑地說,“據說那個期刊的實驗數據不是他們做的……哎反正就課題組裏鬧了一場,教授都不在B大呆了,據說那個研究生還退學了。不過她倒沒受影響,這不還順風順水地保研到我們學校了嗎。”
莊澤森越聽越皺眉,“真的假的?”
“我那朋友是聽其他B大保過來的人講的……還有人說,她跟那個課題組的教授也不清不楚的。”
“不會吧……”莊澤森轉頭看向賀昀遲,“我跟她聊過兩回,感覺不像那種人啊,賀昀遲,你說呢?”
賀昀遲對八卦不感興趣,但聽到剛剛那些難免有些嫌惡,出聲制止道,“老板在,別聊這個了。”
飯局結束時,賀昀遲自己主動去替老師刷卡買單,順便打聽了一句陳南一今天中午為什麽不在。
負責收銀的服務生不怎麽了解情況,便簡單回答說老板這兩天不太舒服,應該都不會到店裏來。
賀昀遲拿手機的手微微一停,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到庭院去了。
“小賀,來,後天咱們開個組會,你做個簡單的文獻彙報和文章陳述。”導師帶着學生們離開餐廳回實驗室,很高興地把賀昀遲叫到前面交代了幾句。
“好。”賀昀遲推了一下眼鏡,滿口答應。眼看就要走到學校門口的紅綠燈附近,他放慢腳步,一本正經道,“老師,我今天能先回去嗎?有些參考資料存在家裏的電腦上,我想回去對照着改改稿,早點發回編輯。”
“行。那你去吧。”賀昀遲不常請假,一說導師便很爽快地點頭放人了。
賀昀遲和一衆老師同學道別,自己走回家裏,連背包也沒放,取了一個昨天帶回家放在玄關處的盒子,磨磨蹭蹭地去敲對面的門。
他等了小半分鐘,門打開了。裏面的人一開門就是鼻音很重地一句話,“謝謝。”
但等擡頭看清楚敲門的人,陳南一愣了愣,站得更直了一些,小聲道,“是你啊……我以為是外賣。”
賀昀遲擡起手給他看腕表上的時間,似乎很不滿地問,“還沒吃飯,你睡到現在?”
“嗯。”陳南一手足無措,舔舔自己幹裂的嘴唇,道,“感冒了,有點頭疼,就在家睡覺。”
他剛說完,電梯門應聲而開,外賣小哥走了出來。賀昀遲自然地接過外賣,像是捏着非進門不可的理由似的,說道,“進去吧。”
可能是因為還在低燒,陳南一恍惚了一下,再回過神,他已經把賀昀遲放進來了。
賀昀遲已經将手裏拿着的東西都放到餐桌上,催着他過來吃那份粥。
陳南一無精打采地坐到餐桌前,打開餐盒,把叫的粥拿出來。盡管思維轉得很慢,但他還是問了一句,“你怎麽突然……”
這話後面的幾個字和小勺小勺喝的粥一起被吞了下去,變成含糊不清的咕哝。
賀昀遲坐在他對面,回答道,“去店裏吃飯,店員說你生病了。”
“哦。”陳南一低着頭,不知道該回答他什麽。明明食不知味,臉卻又快埋進粥碗裏,小聲道,“你今天不用去學校啊?”
“不用。”賀昀遲面不改色地說,“不過我家網絡壞了,我有篇文章要改,能借你家的WiFi用嗎?”
他說完,從背包裏取出筆電,弄得像是有件要命的事情等着他處理,重要得足夠讓主人把他留下來。
可是這理由找得實在是不怎麽高明,陳南一就算還發着燒,也知道他在硬找借口。不過,他今天頭腦昏沉,沒有力氣也不想思考,一邊點點頭,一邊快速解決完那碗粥,縮到沙發上去繼續休息了。
陳南一本來拿着一本俞心樵的《安靜》在讀,但吃完粥,又被客座辦公的熱心鄰居盯着服過藥,困意逐漸上湧,沒多久便睡着了。
再醒來時,天空黑透了,并且又像兩天前那樣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夜色和雨霧交纏,衍生出一種包裹了整間公寓的空寂。他回頭一看,自己身上搭着一件之前扔在椅背上的軟毯,而賀昀遲坐在右側的那張單人沙發上,手邊的電腦已經進入了休眠狀态。
他閉着眼睛,呼吸平穩均勻,好像也睡着了。
陳南一動了動有些發麻的肩背,扯了扯睡衣的領口,燒可能漸漸退下去了,出了一層薄汗,只是臉上仍有些潮紅。
他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不由自主地朝右側靠了一些,湊近了那張睡着的臉。
陳南一第一次見到賀昀遲,就認為他的眉眼生得很好看。但現在靠得這樣近,更加肯定他的五官都挑不出缺點,望一望,仿佛讓他心裏的所有糖分都析出來,化成細密的風暴,落在鼻尖發梢,如同一場愛意的霜降。
他沒留意自己的鼻息都快掃到賀昀遲臉上,睡着的人仿佛有些感應,睫毛顫了兩下,醒了過來,用一種微啞的嗓音叫他,“陳南一。”
“嗯。”
“我剛才試着煮了粥,還在煲。”他輕輕說。
陳南一知道在那雙眼睛睜開前,自己不受控地看了很久。他想,這件事也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就像那個不怎麽新鮮的寓言故事,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下,積在松枝上。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賀昀遲,忽然第一千次、一萬次,第145672次——或者随便什麽數字,他又一次長久地凝視他。于是一切從概率遷移為事實,松枝壓斷了,而他愛上了這個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