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晚餐将近十點結束,賀昀遲和莊澤森在小巷的路口分別,自己往公寓走。
這個時間,小區裏已經沒有閑逛散步的人,道路掩映在枝桠繁茂的樹影中,路燈的光維持着剛好照亮前路的亮度。賀昀遲走了小半段,手機響了起來。他掃了一眼來電顯示,接起來淡聲道,“哥?”
“阿遲,忙不忙?”任鈞問。
任鈞是賀昀遲的哥哥,沒有血緣關系的那種。
賀昀遲的家庭結構有點複雜,親生父母很早就離異了。十歲時,母親帶着他和一個早年喪妻的男人重組家庭,任鈞就是繼父的兒子。年長他四五歲,很會照顧人,念書成績也好,現在正在美國讀博,從事植物育種方面的研究。
“剛和朋友吃完飯,準備回家。”賀昀遲說。
“嗯。上次說的那兩篇文章的事情怎麽樣了?”
“5分的那篇見刊了。還有一篇沒投,在和老板商量。”
任鈞習慣作祟,差點把這通電話變成嚴肅的學術交流活動,好在及時拉了回來,“那就好。對了,這次你沒來埃滋,賀姨其實——”
聽哥哥提起母親,賀昀遲不由得沉默下去。他聽得懂任鈞未盡的話,半晌才道,“我明天會給她打個電話。”
賀母個性要強,離婚後單身帶着賀昀遲打拼了近十年,實在忙得分/身乏術。這幾年事業發展告一段落,她對賀昀遲的關心多了不少。但兩代人觀念沖突很多,數年積累的隔閡也并不容易消除,時常聊不了幾句就開始争吵。
兩年前賀母随丈夫定居美國後,母子之間的關系稍有緩和,但除了每年約定俗成的度假時間,幾乎不會見面。
他們在南法的埃滋小鎮有套小別墅,夏季總會抽一周的空閑全家一起去度假。但這次賀昀遲說要忙實驗,并沒有去。
“抽空多和賀姨聊聊吧。”任鈞點到即止,有意換個話題,“爸還問我,你是不是因為交了女朋友走不開哈哈哈。”
今晚似乎每個人都很關心賀昀遲的情感生活,他悶聲幾秒,矢口否認道,“……沒有。”
任鈞識趣收住笑聲,“天天泡實驗室也不好,有機會要認識認識合适的人嘛。啊,上次社區活動認識的那個加州理工的女孩子你還記得吧,我昨天才見到她,還約了下次聖誕假期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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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哥,到時候再說吧。”任鈞最近剛和戀愛幾年的女孩訂婚,格外喜歡絮叨這些。賀昀遲一聽就頭痛,巴不得趕緊結束這通電話。
“好吧,你早點休息。”
“嗯。”賀昀遲如釋重負地挂下電話,剛走沒幾步便感覺臉上落了滴水,仰頭一看,突如其來的暴雨在燈光中變換成千萬道稍縱即逝的銀絲,很快淋濕了他半身衣服。
公寓樓離小區門口大約有十來分鐘的步行距離,他收起手機,不得不忍着眼鏡被雨流模糊的糟糕感覺,匆匆往前跑。
沒了眼鏡有點看不清道路,剛到樓下,賀昀遲差點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借着門禁的亮光,蹲下一看,原來是只已經被雨淋得皮毛濕嗒嗒的橘貓。
他此刻看東西不太清晰,但能感覺到貓咪不怎麽怕人,似乎是溜進來躲雨的。
賀昀遲摸了摸它的脖頸,那個小腦袋便十分配合地蹭着他的掌心。但等它一動,才看出後腿不對勁,像是有點傷。
“喵——”
賀昀遲沒多猶豫,抱起細細叫喚的貓,按了電梯上樓回家。
換好一套幹淨衣服,賀昀遲從浴室出來,脖子上搭着一條毛巾,手裏拿另一條擦着貓。擦了一會兒,他隐約覺得它有點眼熟,好像就是隔壁養的貓。
應該也是今晚在店裏見過的那只。
貓咪完全不認生,沖着他堅持不懈地叫。賀昀顧不上再管這貓的來歷,替它檢查一遍,發覺後腿确實有傷,像是被什麽玻璃碎片之類的東西割破了。
他瞥了一眼壁鐘,十點二十分,還早,便給在寵物醫院工作的朋友打了個電話,問方不方便現在幫忙處理一下。
“你又撿了什麽啊?”朋友在那頭笑話他,“你們那片的流浪貓流浪狗都要跟你熟了。”
“這只應該有主。”賀昀遲撫摸着橘貓後背仍然有點濕潤的皮毛,“我開車過去,等我十分鐘。”
出門時雨勢小了一點,路很順暢,賀昀遲的車很快開到醫院。他把貓交給朋友,自己靠在牆邊理了一把半濕不幹的頭發。
“打哪兒撿來的?”
“小區裏。”
“新面孔啊,這看起來倒确實是有人養的樣子。你認識主人?”
“不認識。”
“那怎麽辦?放我這兒先養着?我再跟以前一樣發朋友圈問問?”
賀昀遲轉頭看着那只老老實實趴在那兒的貓咪,眼珠轉了轉,“不用了。我自己找。”
“你是不是知道它的主人是誰啊?”朋友狐疑地打量他,調侃道,“別是想搭讪吧?”
“沒有。”賀昀遲重複了一遍,“我不認識他。”
“你這套近乎的方式也太沒新意了。”對方堅持自己的判斷,繼續感嘆道。
賀昀遲忍無可忍,丢下一人一貓,去另一邊倒水喝。
貓咪的劃傷不嚴重,小半個鐘頭就打理完了,“喏,好了,給人送回去吧。”
賀昀遲抱起來看,貓咪似乎精神不好,但乖乖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心,倒刺擦過的感覺令他忍不住低笑,屈起食指刮着小東西的後頸。
“謝謝。”他又指指前臺,示意自己已經付過錢,“先走了。”
“拜拜。”對方吹了聲口哨,沖他擠擠眼,“祝你搭讪順利哦賀同學。”
話音未落,賀昀遲人就已經在門外了,還順手不輕不重地摔了一下醫院的玻璃門。
小區離寵物醫院不遠,轉過一個十字路口,賀昀遲把車穩穩停到地下停車場,抱着貓重新走進電梯。
電梯轎廂內有一整面鏡,賀昀遲按下樓層,瞟了一眼鏡中的自己。
他的長相随他母親,皮膚冷白,五官單拎出來平平無奇,組合到一起就總讓人覺得很有距離。但此刻一頭黑發剛被弄幹,毛躁地翹着,看着實在像個偷人小貓玩兒的幼稚高中生。
賀昀遲轉過身背對那面鏡子,擡手僵硬地按了幾下自己的頭發。
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敲了兩分鐘的門,并沒有人來應,大概沒人在家。
賀昀遲低頭和懷裏的貓大眼瞪小眼,只能自認倒黴,再次下樓發動車子開了出去。
車開進那家店所在的巷口時已經十一點,賀昀遲出來得匆忙,沒顧上帶把傘。他抱着貓下車,快步往還亮着燈的店裏走。
尚未走到店門口,他就看見有人撐着一把傘,有些焦急地在路邊尋找着什麽。
穿着灰麻襯衫的青年肩頭濕了一大塊,布料緊緊貼着皮肉,透出一點背脊和鎖骨的輪廓。他轉身要到另一側去翻草叢,握着傘柄的手一晃,整張臉再次不期然地暴露在賀昀遲眼前。
四目相接,那雙眼睛眨了眨,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痕恰到好處的陰影,仿佛有一束早為他準備好的光适逢其時地蒙在他的臉上。
賀昀遲快要忘記自己在淋雨,他不向前走了,站在那兒看了人幾秒鐘,說,“你在找它?”
貓咪适時地喵了一聲,陳南一有些驚喜,趕忙湊過來,把傘舉高一點,将兩人一貓籠罩在風雨中的一小塊蔭蔽之下。
“你是——最後走的那桌客人啊。”陳南一感激道,“謝謝你。”
看來他對面的人确實對他沒印象,只顧着把貓接過去,驚訝地看着包紮好的後腿,“這……”
“應該是亂跑的時侯被紮到的。”賀昀遲說,“我帶它處理過了。”
陳南一無奈地看着懷裏的貓,輕輕彈了一下貓咪的前額,“麻煩你了,它特別喜歡到處亂跑。”
他們站得很近,賀昀遲聞到陳南一身上有種很淡的食物香氣,不油膩,像今晚吃到過的可口餐點。
他後退一步,道,“沒事。”
“那……”陳南一一手拿傘一手抱着貓,動作不方便,便只是朝店門的方向側了側身,笑着邀請道,“不趕時間吧,進來喝杯東西?你剛剛也淋雨了。”
雖然是出于禮貌,但陳南一也是真心實意地感謝對方大晚上還肯折騰這麽一趟,話講得十分誠懇。
面前的人卻看起來有些不太好相處,靜了一小會兒才點點頭,稍落後半步,跟着走進店裏。
店內的打掃工作剛結束,店員都陸續回家了。陳南一把貓咪放回自己在三樓的小工作間,下樓走到吧臺附近,先倒好一杯溫水推過去,“想喝什麽?”
“都可以。”
咖啡機早關掉了。陳南一稍加思索,做了杯熱可可給他,“我得把處理傷口的錢給你。”他背對着賀昀遲翻起圍裙的口袋,低頭找錢包,“啊,不好意思,我現金可能不夠。”
說着,他調出微信二維碼遞過去,“可以微信轉賬嗎?”
賀昀遲被陶瓷杯裏的甜香氣和熱意烘得很放松,目光落到那個二維碼上,頓了頓,默不作聲地拿出自己的手機,掃碼發送添加申請。
“好了。”陳南一看着那個微信昵稱,擡眼一笑,“賀昀遲?是你的名字?”
“嗯。”賀昀遲坐在吧臺前的高腳凳上,不太自在地轉了一下。等對話框跳出來,他舉起手機給對方看空白的備注欄,“你叫——”
“陳南一。”
作者有話說:
賀:老婆讓我加他微信了是不是在暗示我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