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A大農學院的動物科學專業在全國排名很靠前,賀昀遲本科畢業直接保研,進了校內動物生殖生理方向某大牛的課題組。如今剛念研二,文章是發了兩篇,實驗也做得更加辛苦,整個暑假都沒怎麽離開過學校。
“賀師兄,我們這邊結束了。拜拜。”
“嗯。”
明天就是周末,至少可以休息半天。同組的幾個人跟賀昀遲打過招呼,紛紛打鬧着離開實驗樓。他核對了一遍今天的實驗記錄,标注好回家看的文獻,也收拾東西下樓了。
實驗樓裏冷氣開得足,一出去身上反而拼命冒汗。這種冷熱交替的環境很容易感冒,賀昀遲不幸中招,這兩天簡直成了一個移動傳染源,走哪兒都不離口罩。
呼吸不暢,又戴着口罩,悶得他頭腦發昏不太想開車,便打算步行回家。
賀昀遲家庭條件不錯,本科開始,就獨自一人住在學校附近的一套平層公寓裏。
走出校門等紅綠燈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最近隔壁一直空置的公寓新搬了住戶,每天都在忙着整修。雖然對方還算有公德心,時間卡得頗準,上午下午都只折騰兩三個小時就再沒有動靜,但對于不大喜歡出門的人而言,這意味着周末可能沒法睡一個懶覺。
不是什麽大事,但讓賀昀遲有點輕微的煩躁,走出電梯時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這棟樓一梯兩戶,左手邊是他的公寓,右手邊那間房門大開,隐約有男女的說笑聲從裏面傳出來。
地上堆着幾包行李,玄關裏側有一個打開的行李箱,東西亂亂地堆着。賀昀遲掃了一眼,心想搬來的可能是一對情侶。
他揣測到一半,感覺腳邊有什麽毛絨絨的東西拱了拱,低頭一看,是只剛從寵物包裏逃出來的橘貓。
有寵物還不知道關好門。
賀昀遲在心裏批判了一番尚未謀面的鄰居,俯身把貓抱起來。
貓咪很乖,在他臂彎裏安靜縮成一團不動彈。沒等他摸幾下,房間裏忽然閃出一個女孩的身影,驚呼道,“小咪呢?”
她看見不遠處站着的人,趕緊跳過一堆雜物抱回貓,“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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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宋亦杉。
不過隔着口罩,宋亦杉好像并沒認出他來。賀昀遲愣神一秒,面無表情地把貓還回去,敷衍地點頭示意便打算轉身開門。
“找到了嗎?”
他還沒挪動腳步,屋內卻響起一個男聲。賀昀遲聞聲望去,那邊玄關的燈只開了一盞,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從燈光照管不到的小塊黑暗裏逐漸清晰起來。
暖黃的光束最先落到他的眼睛上,賀昀遲與他短短對視一秒,快速移開視線,只記得瞳色純黑幹淨,一望就令人心生對整張臉的期待。
“找到了。”宋亦杉抱着貓朝青年走過去,沖他笑着說,“幸好沒跑出去。”
看來真是一對情侶。賀昀遲回過神,由衷地替莊澤森默哀了一下,已經能預想到對方知道這個消息時的呆滞表情。
他走到自己公寓的門前,按亮密碼鎖的屏幕,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那人颀長的身影隐匿于昏暗處,側臉在牆壁上投下一片優美的剪影,仿佛正在輕聲逗弄貓咪,隐約傳來的嗓音低沉,溫和好聽。
那晚搬家結束之後,隔壁恢複了平靜。賀昀遲的作息大概與對方穩定錯開,每天進進出出,也很少打照面。
賀昀遲打着替好友刺探軍情的旗號,心安理得地放任自己偷窺鄰居。一周裏倒偶爾有兩次碰到對方回家,但都和那天一樣,只是一個很快消失在門後的好看背影,正臉都沒見過一回。
來了一個新鄰居或許都算不上生活的插曲,開學小半個月,賀昀遲的心思仍然都在毫無進展的實驗上。不過實驗順利與否,往往更取決于運氣。繼兩次被同組師弟毀掉樣本大發脾氣之後,這晚,賀昀遲有些愠怒的聲音再次在實驗室響起。
“莊澤森,剛剛才說過那個樣品量很少,不要弄砸。”
罪魁禍首心虛地瞥了一眼操作臺,迅速舉手投降,“我的錯我的錯,一不小心就……”
“等下請你吃飯還不行嗎。”他自知理虧地賠笑道。
這事兒不能怪賀昀遲脾氣差,上周毀壞樣品拖了點進度,這周組會已經被老師小小敲打過了。今天的實驗采樣麻煩,隔幾個小時就得盯一次。電腦滿屏的文獻又看得人心浮氣躁,出現差錯難免會生氣。
所幸莊澤森很了解撫平好友脾氣的方法,賀昀遲除了對學術要求頗高,其他方面實在很低欲/望,吃東西勉強算得上一樣愛好。
“走啦。”莊澤森摘下手套,脫了實驗服,沖他擠眉弄眼,“去吃那家One Day怎麽樣?”
在另一邊搗騰流式細胞儀的賀昀遲眼鏡鏡片一閃,看破了他的算盤。
他想起自己的新鄰居,猶豫該如何提醒好友。但轉念一想,莊澤森個性向來是三分鐘熱度,說不定也是心血來潮,便又把話給壓了回去。
他們泡實驗室太久,沒什麽時間概念,出來才發現已經快過晚餐的點兒。
循着一條湖邊小徑走出校門,路燈光束在賀昀遲頭頂規律掃過,模糊了過硬的臉部線條,他的郁結似乎被夜風吹融了一些,不再繃着一張臉。
轉到巷尾,賀昀遲率先推門進店,門上的風鈴随他動作發出叮啷悅耳的聲音。他看見離門口兩步遠,有架很高的隔斷,擺了許多餐具器皿。微黃的射燈光束給它們鍍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有個年輕男人忽然出現在架子後,伸手拿下兩只手工錘紋陶杯,一雙熟悉的眼睛便猝然和他對上了視線。
那雙眼睛裏泛着禮貌的笑意,賀昀遲聽見耳熟又溫和聲音輕輕說了一句,
“你好。歡迎光臨。”
賀昀遲下意識地往前走,略側過臉,見到了站在木架後的人。
平心而論,那張臉确實沒有辜負期待,五官清秀,下颌略有些圓潤,微笑自然。主人身穿一件洇了星點水漬的麻襯衫,有半截被利落地勒進圍裙裏,都是非常和諧的淺灰色調,給人恰到好處的分寸感。
“一共幾位?想坐哪裏?”
賀昀遲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暗戳戳地打量別人的外貌,嘴裏的回答仍然跟交代實驗安排一般,“樓上吧。”
“我們兩個人。”莊澤森在他身後補充道。
“好的。”陳南一取了兩份餐單遞給他們,“先看看想吃什麽。”
One Day主營的菜式是偏清淡的創意料理,合賀昀遲的口味。他上樓選了一個靠窗位置,坐下來慢慢翻着餐單。
莊澤森在店內小小轉了一圈,大失所望地上樓,“她不在哎。”
“那就算了吧。”
“不行。”莊澤森連連擺手,他瞟見桌上擺着的一瓶花旁有微信二維碼木牌,興奮地掏出手機掃碼,“我加客服微信問好了,說不定還能直接要到宋亦杉的微信。”
賀昀遲:“……”
莊澤森擺弄完,見對面的人巍然不動,啧了一聲,“你不加?這上面寫可以直接點餐或者外送哎。”
賀昀遲眼角的餘光一瞟,別開臉喝了一口檸檬水。他不是社交型人格,朋友圈有限。微信列表裏的人數都沒過百,不是老師就是同學朋友,鮮少有陌生人。
“哎哎哎,這麽不配合?你這樣顯得我很刻意啊。”
莊澤森抱怨幾句,突然記起賀昀遲的八卦,立馬放下手機興致勃勃道,“對了,你知不知道冉雯這個月底要回來啊。”
賀昀遲坐直身體平視他,“不清楚。”
“你真是一點不關心老同學。”莊澤森晃晃腦袋,“聽說她要回來參加大學班長的婚禮。”
看賀昀遲仍然沒有什麽情緒波動,他有點無奈,“诶,你到底還喜不喜歡人家啊?”
“說不喜歡吧,分手這麽久也沒見你找新的。說喜歡吧,每次說她的事你就擺臉色……”莊澤森聲音越來越小,但畢竟受人所托,便硬着頭皮說道,“都在一個城市,班長婚禮你也得去吧?”
賀昀遲指尖碰了碰玻璃杯冰涼的外壁,淡淡道,“冉雯讓你問的?”
合着您也不傻啊。
莊澤森:“人家畢業請你吃飯你就沒去,這次總不好再拒絕嘛。”
其實他自己并不是很想摻和朋友的私生活,但又不好開口回絕冉雯。怎麽說兩邊都是朋友,況且賀昀遲又一直單身,幫忙搭搭線也無不可。
再說兩人分手是冉雯提出來的,既然她想複合,說不準還有回轉的餘地呢。
賀昀遲:“你有冉雯的手機號碼?”
“有。”莊澤森迅速打開通訊錄找出號碼給他發了過去,“你要約她見面?”
正在存號碼的人停下來,想了想,回答道,“嗯。”
“這就對了。”莊澤森眉開眼笑,“有話就講開呗。”
“我不是要跟她複合。”賀昀遲又皺起眉,“你別亂說話。”
莊澤森嘆了一口氣,感覺實在勸不動這人,攤手道,“我看老師說得挺對,你就是打算跟科研結婚吧?”
賀昀遲沒搭理他的挖苦,別開臉,似乎不想再多談。
碰巧有個店員上來給他們下單,順便收了桌。二樓整層清淨下來,只有兩人臨窗而坐。
立秋之後的夜風有幾絲冷意,穿堂而過,更是涼浸浸的。今晚雲層很厚,庭院植物架上挂着幾串星星燈,在深沉夜色裏靜靜閃爍。院子角落的兩位客人也起身買單離開了,周遭靜得能聽見風聲。
兩人點的是青椒軟哨飯和泰式打抛飯,出品很快,配的奶茶茶味濃郁。莊澤森把剛剛的談話忘在腦後,一邊嗷嗷叫着好吃,一邊對着手機嘀咕起和人套近乎應該怎麽措辭。
賀昀遲欲言又止,半晌才說:“萬一宋亦杉有男朋友,你打算怎麽辦?”
“啊?有男朋友?”莊澤森咬着勺子呆了一下,“沒聽說啊,我還問了我食院的朋友呢。”
賀昀遲眼睛微眯,“你确定?”
“嗨,要是有男朋友就算了呗。”莊澤森吸了一大口奶茶,揮舞着手機道,“我對所有漂亮姐姐都可以一見鐘情。”
他說完又很不滿,“喂,你能把你臉上的‘膚淺’倆字兒收一收嗎?”
“有嗎?”賀昀遲懶散地朝後一仰。
“啧。”莊澤森喝完奶茶,老神在在道,“一見鐘情是人之常情好吧,你就是沒遇見你覺得好看的,不然說不定比我還膚淺。”
賀昀遲懶得跟他讨論這種無聊的問題,嗤笑一聲,半側過臉望向窗外。用餐的木質小桌緊靠窗臺,外側懸着一方鐵藝花架,滿滿當當地擺着幾盆薄荷,顏色深翠,正散出淺淡的清新氣味。
樓下有人在交談,聲音不大。片刻後,他看見那個住在自己隔壁的年輕男人端着一碗貓糧出來,半蹲在庭院的圍牆邊,一面輕聲喊着什麽,一面添了一碗水。
一只橘色的貓咪悄悄竄出來,喵喵叫了一聲便埋頭吃起貓糧。
青年摸了兩把,笑着揉揉貓咪的小腦袋。他的姿勢看起來和貓咪有幾分相似,一截幹淨的後頸露出來,也像待人撫摸一般。
莊澤森的角度看不到樓下,賀昀遲便光明正大地盯了許久,專注欣賞初秋夜景和可愛的貓咪。
作者有話說:
莊同學:賀昀遲你真是很假一男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