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只貓叫什麽名字?”
“小咪。”轉賬之後,陳南一抱了一杯熱水坐在吧臺邊,找出幾張貓咪的照片和短視頻給賀昀遲看,笑着解釋道,“店員撿來的,當時還很小,沒幾個月就長這麽大了。”
賀昀遲嘴角不太明顯地彎了彎,打開微信界面給陳南一發了一串號碼,“這是幫它處理傷口的寵物醫生的電話,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聯系他。”
“謝謝。”陳南一存好號碼,順口道,“你好像很了解怎麽照顧寵物,是自己也有養嗎?”
賀昀遲把那杯熱可可喝完了,空杯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叩到木制桌面上,響得有點空落落的,“我不養寵物。每天都要去實驗室,沒辦法照顧。”
“實驗室?”陳南一問,“你是A大的學生?”
“嗯。研二了。”
“那我應該比你大一點吧。”陳南一繼續拿着抹布清理吧臺,笑着說,“你叫我南哥就行。”
他自顧自洗着杯子,沒留意身後的人,隐約聽見人低低嗯了一聲,也不知是應沒應。
兩只杯子被整齊地碼進消毒櫃,陳南一擦幹手,透過水池邊一扇窄長的玻璃窗望了望,“雨好像停了。”
賀昀遲站起來,慢吞吞道,“停了嗎?”
“是啊,總算不用冒雨回去了。”陳南一打開窗确認了一下,回頭沖他笑笑,“你是住A大吧?”
“不是,我住在攬勝華庭。”賀昀遲回答完,平視着他,說道,“你呢?”
“我也住那邊,你是哪一棟?”
“7棟。”
“這麽巧。”陳南一有點吃驚,“我是7棟10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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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人看起來倒像一點不意外似的,淡淡道,“我也是。”
對方一臉坦然,陳南一卻隐約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不過這位熱心鄰居剛幫了自己一個忙,他也沒多想,順着話茬道,“那……順道一起回去?”
賀昀遲靠在吧臺邊緣,點點頭,“嗯。”
“好,等我一下。”陳南一笑笑,出門關掉景觀燈,又去樓上抱了貓咪下來,确認過水電燃氣的開關之後挂上鎖,和門外的人一起朝巷口慢慢走去。
巷子裏有幾家老店仍在營業,陳南一在門臉很舊的小店前停下,沖店內正打着蒲扇的女人叫道,“張阿姨,還有拌面嗎?”
“有嘞!”
“你要吃嗎?這家拌面很不錯的。”陳南一從兜裏摸出零錢,想起身邊還有個人,偏過頭說,“我請你。”
巷子裏燈光不夠亮,他看不清錢數。賀昀遲靠過來,替他拿寵物包,好讓他動作方便一些,“不用了,我不餓。”
“噢,好的。”
等餐的空檔兩人都沒說話,好在忙着做拌面的老板娘及時打破了尴尬,“今天收工很早啊小陳。”
“嗯,雨下得太大了。”陳南一說。
“我這也要打烊了。哎,不知道是誰把車停在那兒。”老板娘努努嘴,抱怨道,“真是的,巷口本來就窄,等下出去可得讓老張小心點兒別蹭着了。”
巷口确實停了一輛眼生的黑色SUV,陳南一歪頭看了看,“是啊,這麽一停明天送貨的車都不好開進來了。”
他還沒說完,聽見賀昀遲在旁邊輕咳了一聲,臉色也跟着變得怪怪的。
“你感冒了?”陳南一很關切地問。
“……沒有。”
“回家最好吃藥預防一下。”陳南一說,“剛才那麽大雨你都沒打傘。”
賀昀遲一言難盡地點了點頭。
“小陳。”老板娘打包好一份拌面,招呼陳南一道,“給!”
“謝謝。”陳南一撤回身,放下錢接過拌面繼續往前走。他手上還有點雜物,但也不算多,便伸出右手打算接回裝着小咪的寵物包,“我來拿吧。”
“你手上拎着東西。”賀昀遲揚了揚下巴,說,“也沒多遠。”
他們在巷口附近,已經能望見小區的公寓樓高聳在馬路對岸。陳南一沒多堅持,邊走邊點點寵物包的透明球形外殼逗貓玩,“這麽皮還有人喜歡你。”
賀昀遲拎着包的那只手不知為何忽然抖了一下,貓咪被晃得一倒,整張臉蠢兮兮地全貼上了塑料殼。
陳南一見狀差點笑出聲。逗弄了一路,快到家才後知後覺地擡頭道,“今天真的謝謝了,改天到店裏來吃飯?免費的。”
賀昀遲側過臉看他,說不上是什麽表情。
陳南一猜想他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很體貼地拿過寵物包,把貓和拌面拎高一點,說,“謝你幫我送貓回來而已,要不然——這份夜宵給你?”
被他邀請的人倒退了一步,“不了。”他輕輕皺了一下眉,思考許久,低聲說,“我最近實驗安排很多,可能沒有時間。”
“下個周末可以嗎?”
語氣有點嚴肅,仿佛說話前先在腦內過了一遍細節,吐露的是敲定多次後最完美的答案。
其實只是請他吃個便餐而已,怎麽莫名其妙弄得像要約會似的。
陳南一感覺自己的念頭有點好笑,随口道,“行啊。邀請長期有效,來之前微信告訴我一聲就好。”
他說罷刷開了門鎖,躬身把一堆東西放進玄關,從門後探出半個身體,對還站在電梯口的人揮揮手,“下次店裏見了。”
賀昀遲頭頂有幾絡頭發又不服帖地翹了起來,顯得人有點幼稚,又有點可愛,像是那種不夠聰明的努力學生,被老師問到不會的問題就只能發呆。
不過這個學生好像有什麽疑問,比如要回答的問題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解法,可能并不需要在“見面”前加一個地點的限制條件。但他最終并沒有說出口,只是中規中矩地擡手回應道,“下次見。”
知道陳南一的職業之後,推斷他的作息時間就變成一件非常容易的事。賀昀遲猜想他平常關店的時間會比那天晚一點,或許将近淩晨,也可能更晚。
說起來他自己忙到淩晨也不算什麽稀奇事,尤其是在最近這種實驗進展不佳的情況下。
又是實驗安排滿滿的一晚,賀昀遲記錄完實驗數據,瞟了一眼右下角的時間,關上記錄文檔,打開了兩篇英文文獻。
“還不回家啊?”有人從背後撞了一下他的肩。
這組實驗折騰人,莊則森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非常疑惑賀昀遲怎麽還能精神百倍地坐在那兒看文獻。他摘下手套打了一個哈欠,“都快十二點了。”
“我看完這篇文獻就走。”
“啊?我還想蹭個車哎。”莊澤森笑嘻嘻地慫恿他,“去吃南李路那家日料當夜宵吧,我請客,就算車費啦。”
賀昀遲不為所動,眼睛緊盯着屏幕,鼠标在一行英文上标注高亮顯示,“我沒開車。”
“哎你最近怎麽老不開車出門啊。”莊澤森倍感不解,伸頭瞄了一眼電腦上文獻總結的進度,誇張地撲到他身上,“你不要這麽勤快啊我不想再被許老師罵了。大佬給條活路吧。”
賀昀遲嫌棄地把他推開幾公分,“不想被罵就坐下來一起看,要不要我現在發你一份。”
“不必了哥,我是自願做科研廢物的。”莊澤森沉痛道,火速爬起來,背着包溜走了。
最鬧騰的人一離開,整個實驗室清淨了不少。賀昀遲讀完文獻,看看電腦顯示的時間,起身關好儀器,下樓回家。
淩晨時分,小區和學校一樣靜悄悄的。賀昀遲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感覺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發信人是他從小玩到大的老朋友,祁明。短信內容言簡意赅,說他下個月要趕着國慶假期回趟國,要求賀昀遲抽一天時間陪着自己胡天胡地。
祁明的胡天胡地是有很多種玩法的,但能跟賀昀遲一起的就不太多,所以并不打算占用多少時間。
賀昀遲回想了一下之前自己每次被拖去酒局的慘狀,冷酷無情地決定不跟他厮混,走進電梯前,很簡略地回複了一條回絕短信,表示大概沒空,最多一起吃個飯。
發完信息,他把手機扔回背包裏,靜靜等待電梯升到十樓。
電梯門徐徐拉開時,賀昀遲聽到了兩種聲音。
一種來自于他身後的背包,是熟悉的、充滿機械意味的短信提示音。另一種是人聲,不太鎮靜、失控,帶有人類的情緒化表達,來自于陳南一。
陳南一在和父親通電話,一通指責的電話。
這通電話已經打了很久,弄得他筋疲力盡。可偏偏壞運氣不願意分散降臨,五分鐘前他打開公寓門,像往常一樣去按室內中央空調的開關。機器啓動的聲音響了兩秒後緊跟着噼啪一聲,整間屋子便像枚被投入水中的石子,浸入屋外漆黑一片的夜色中。
“退學的事情我已經和您解釋過很多次了……”
陳南一很累,又記不清蠟燭放在哪裏,索性放棄了。他疲憊地坐到玄關的鞋凳上,弓着背,語氣低落地說,“可以不要再讨論這件事嗎。”
那頭的責罵聲更激烈了一些,父親埋怨他自毀前程的話還沒說完,手機卻先微弱地閃了一下提示畫面,随即自動關機了。
他握着手機,愣愣地看着屏幕,不知道是該慶幸這場對話被強制結束,還是該煩惱突如其來的電線短路。
陳南一動也不想動了,垂着眼睛,注視橫亘在地板上的一絲光亮。
他想他今晚真是倒黴透頂。
但他面前的那束光仿佛要否定他這個想法似的,變亮了一些,又投映出一個長長的身影,有人禮節性地叩了兩下門,“陳南一?”
他擡頭看去,拿着手機當光源的人正站在門邊,穿着一件深藍色的外套,內搭棉質的淺灰色T恤,拎着半舊不新的背包,很學生氣。
沒等到回應,對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問道,“你家停電了?”
陳南一咳嗽了一聲,盡力把自己的聲音恢複正常,“嗯,可能是電路有點問題。”
氣氛有些怪異,沉默幾秒後,賀昀遲把門推開了一點,卻又沒有貿然走進來。他的腳尖變換了一個方向,擡手指指自己的公寓,“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下?”
他語速很快地補充道,“至少可以給手機充電,聯系物業來檢修。”
他直接跳過了常規問候,像是剛才并沒有聽見陳南一很難堪地對着電話那頭祈求說“可以不要再讨論這件事嗎”。
賀昀遲認為有某種奇怪的引力在作祟。陳南一是成年人,行動自如,意識清醒,糟糕的心情可能會影響生活,但只需一個熱水澡和一場好睡眠就能平複。他對此沒有義務,也不需要插手,附近一公裏內的任何一家酒店都能滿足上述所有需求。
但他就是非常多管閑事地發出了邀請,像上周自己抱着貓還給他,又在步行回家之後偷偷出門,把停在巷口的車開回地下車庫。
而坐在那兒的人似乎也真的被他說動了,猶豫一下,遲緩地站起來,半低着頭說,“打擾你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