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這……林蓁心想, 既然他們兩個都覺得自己的文章做的好,那為什麽還要加試呢?但他沒有和主考官讨價還價的打算, 馬上就躬身一揖, 道:“請大人出題吧!”
王世芳命人擺上筆墨,道:“我看你不禁八股寫得好, 策論做的更是出色,你的文章議論義理分明,氣勢磅礴, 很有宋朝三蘇的風采, 只可惜宋朝重文輕武,最終被金人所破,古人曰‘前事不忘, 後事之師’你可知道宋代的抗金名臣李綱曾經上書陳首十事,你不如就以‘李綱十事’為題, 做一篇論給我二人看看, 如何?”
事到如今,林蓁終于明白了系統給他展示的畫面其中的含義,他估計, 上一世那位文曲星考鄉試的時候,大概也被加試了這麽一道題目吧。他還沒有思考,腦海中甚至就已經浮現出了一些零散的句子,這大概是不屬于他的記憶的一部分。只不過, 如今的他不同往世, 他經歷過了更多的事情, 想得更多看得更多,這一篇論,他注定會和上一世寫的不同。
在兩位大人的注視下,林蓁提起筆來,揮毫寫道:“北宋的開國之君雄才大略,統一中原,結束亂局,開始的時候雖然勵精圖治,但正因為國力日益強盛,風氣由簡樸變成了奢靡,士大夫的風氣也從仁德愛民變成追求一己私利,不再把國計民生放在心上。《孟子》中說,國家總是在困難中興盛,在享樂中滅亡,這就是所謂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在我看來,往往一個國家走向衰落,不是因為沒有人可用,而是因為有能力的人太多,卻個個都為了名利而争奪;不是因為君主太過軟弱,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好好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為這個國家制定明确的方向。宋朝不是沒有岳飛、李綱這樣的忠臣、能臣,可他們卻在朝廷無端的争鬥中被棄而不用,他們的成就也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所抹殺了,正如《論語·季氏》中所說‘季孫之憂,不在颛臾 ,而在蕭牆之內也’……”
兩人站在林蓁身後看得出神,卻見林蓁筆鋒一轉,接着寫道:“如今大明上有明君主理政事,下有費閣老這樣的老臣輔佐太平,然而前朝的積弊仍在,唯有君臣一心,才能及時将這些弊端一一剪除,理清內政,則清平盛世指日可待。前有李綱陳首十事,今日我林蓁也效仿先賢,鬥膽續議十事,請二位大人一觀……”
兩人又相對一望,見他洋洋灑灑繼續往下寫去,一篇論不到半個時辰已經寫就,大半篇紙上還墨跡未幹。兩人拿來看了一遍,交口稱贊,王世芳道:“今日我能為朝廷選拔你這樣的人才,也算是盡到我作為提學官的責任了,實在是不虛此行啊!。”說罷,吩咐把林蓁的文章拿下去,傳交衆幕僚們觀看。
林蓁趕緊拜謝這兩位大人,心想,這回自己的鄉試應該算是真正結束了吧。果然王提學對他笑着說道:“林蓁,你回去好好準備一下吧,明年的會試,我等着你的捷報!”
看來,自己的鄉試确确實實通過了,林蓁又是一拜,走出府衙,忽然間覺得腳下有些發軟。大概是剛才寫文章時體力有所消耗,加上緊張,還好做的文章沒出差錯,兩位大人看樣子也算滿意。他一出門,便見翁萬達和陳一松等在不遠處,上來就拉着他問東問西。當聽說是加試了一篇文章之後,他們都連聲說道:“從沒聽過這樣的事,想來是提學大人對你做的文章滿意,有意看看你的才華吧。”
林蓁緩了緩勁兒,和兩人一起往驿站走去,這時,他們頭一次推斷起了這次鄉試中三個人的排名。陳一松道:“說實話,我覺得這次我的文章做的不是很好,或許不能中舉了。不過沒關系,我打算回去好好準備,三年之後再試一次。”
陳一松的學問其實不錯,林蓁聽了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麽,問翁萬達時,他倒是頗有信心,道:“雖然不能像阿蓁那樣名列前茅,但若說那幾篇八股,應該還能入得了考官的眼吧。”
果然,三天之後揭案發榜,林蓁排在第六,翁萬達也榜上有名。陳一松雖然落榜,卻十分坦然,三人結伴回到潮州府,一縣上下又為他們二人慶祝了一番。程氏、林老太太喜出望外,自不用提,整個山都鄉擺了三天流水席,熱熱鬧鬧讓孩子們歡喜了好一陣子,緊接下來,林蓁卻不敢懈怠,馬上準備起了入京會試的行囊。
會試三年一次,在鄉試之後的來年二月舉行。二月正是京城春暖花開的日子,故會試又稱“春闱”。
穿越之後,林蓁一直都在“南方”生活,對于從前自己生活的北方,他反而從來沒有去過。
從廣東到北京路途遙遠,林蓁和翁萬達商量了一下,覺得他們現在手頭寬裕,可以早點進京候考,以免路上發生什麽意外耽誤了事。會試的程序和考試形式和鄉試一模一樣,也是分三天考,考試日期定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
所以,兩人在家中提前和家人慶祝了一下即将到來的除夕和新年,就匆匆忙忙上了路。一路上看着萬家燈火,爆竹聲聲,林蓁只能和翁萬達住在冷冰冰的驿館裏,只得自我安慰為了前程,少不得要做些暫時的犧牲。
兩個人也買了些酒菜對坐而飲,林蓁問道:“翁兄,我這兩年心思其實沒怎麽在舉業上,但這一路來也聽了不少進京趕考的士子們議論,說是會試比鄉試有更多講究,不知道你先前在府學裏聽那些先前趕考的前輩們說起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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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萬達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道:“那是自然,你別看會試和鄉試的首場一樣都是七篇八股文,可這會試的八股做起來卻更要好好揣摩時下的風氣,還有主考官的喜好,否則即便是你做得再好,也不見得能中。”
林蓁道:“這麽說來,和鄉試倒也差不了太多,時下的風氣倒是好說,我們平日裏會科程墨看的也不少了,自然知道眼下流行的文體,只是這主考官員到底是誰,這不是保密的嗎?咱們怎麽能提前知道呢?”
翁萬達笑道:“這要猜起來也不難,你想,會試的主考大多是翰林學士,而且選的都是翰林中文章大行于天下,品德也能夠為人師表者擔任。上一次會試的主考官是蔣冕蔣大學士,他如今已經致仕了。眼下頗有文名的大學士,無非是賈詠賈大人,還有費宏費閣老這些老臣,他們的文章我也曾拜讀過,這幾天到了南京,咱們不如再去買幾卷來讀讀,,揣摩揣摩他們的喜好,到時候得中的機會也就大些!”
林蓁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聽說張璁、桂萼也都入了翰林,前些日子又升了兵部、吏部的侍郎,會不會讓他們來出題呀?”
翁萬達琢磨了半天,道:“這應該不太可能吧?他們兩人的資歷尚淺,也沒有入過內閣,況且他們的文章嘛……沒幾個人看過,你知道,現在雖然他們深得聖眷,但畢竟在天下士子們的心中,他們的名聲遠遠比不上那些閣臣,聽說最近楊一清楊老先生要複起了,若是他入了朝,那他來主考也很有可能……”
眼看夜色漸深,林蓁有些昏昏欲睡,兩人撤去酒菜,各自睡了。誰知這一小壺金華酒雖然讓人睡得快,但酒勁兒一過,林蓁半夜裏又醒了過來。他望着窗外,不禁有些想念自己的家人。想起過去兩年悠閑的鄉居生活,如今已經随着自己遠離家鄉成了一段回憶。等待着自己的是肅穆的北京城,或許還有風波難料的宦海生涯。朱厚熜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主子,而如今他身邊已經有了那一衆靠着大禮議起家的臣子。他們心思各異,各自有各自的長處,卻一個比一個精明。
林蓁知道明天要早點趕路,只得閉上眼睛,催着自己快點再次入睡,誰知一個個畫面在他眼前閃過,睡意卻遲遲不肯到來。這些畫面中,有佛郎機大船上飄揚的旗幟,宋素卿那精巧的骨扇,南京翰林院藏書閣裏的層層灰土,有林學畫的一張張栩栩如生的畫,還有月兒、瑩兒、柯軒,厚重的木箱子的箱蓋“啪”一聲落下,裏面藏的是山水畫一般的“過洋穿星圖”……
林蓁終于有了些睡意,他的意識朦朦胧胧變模糊了,最後耳邊卻隐約響起了嚴世藩那充滿怨恨的低語聲:“我一定要報仇……”
他竟然沒做噩夢,就這麽緩緩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翁萬達和林蓁起的都有點晚,他們特意繞進了南京城,想要買幾本賈詠和費宏的文選,誰知卻早已經被搶購一空。他二人有些失望,但事已至此,只能打算到北京再去看看。不過林蓁心裏知道,北京的書架上這兩位的文章只怕賣光的更早一些吧!
越往北走,眼中的景色就越是荒涼。林蓁完全沒有想到如今的北方如此蕭條,簡直就是滿目瘡痍。他本來以為嶺南偏僻,他待的那個小村子已經夠閉塞的了,但到了這北方各地一走才發現那裏還算是富足興旺的地方呢。
翁萬達感嘆道:“唉!怪不得會試要南北分開錄取啊,這北方百姓的生活當真不如南方,我原先聽人說起,在江南問路,就連轎夫走卒也能認識字,而在北方,認識字的人卻少之又少。可見若是不行此法,江北士子能中舉的就屈指可數了!”
林蓁心中贊同,只是,對于他們這樣的地方來說,學風不及江浙那麽昌盛,卻又要和南方士子們競争名額,實在不怎麽合算。翁萬達又道:“我們潮州這些年來還沒有出過一個狀元呢,阿蓁啊,你可要好好考,到時候殿試中個狀元,也讓咱們潮州的學子們風光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