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林蓁一瞧, 那少年個子不高,長得白白淨淨, 略顯清瘦, 卻頗有些江南士子的儒雅風姿。他面帶微笑,連連向衆人拱手示意,衆人則不斷稱贊道:“少湖,恭喜你名列榜首,來年到京中一定高中!”
這位少年連聲稱謝, 道:“全憑大宗師擡愛,我徐子升不過是僥幸排在前面罷了。”
林蓁聽說這少年姓徐,又記起茶樓裏隔壁的孩子說他明年能中探花,趕緊對另外兩人使了個眼色。陳一松開口問身旁一人道:“這位兄臺,方才進來的這位是不是叫徐階呀?”
那人笑着點點頭, 道:“沒錯, 怎麽,你們外鄉人也聽過他的名聲。他今年才十八歲, 是我們松江有名的少年才子。來,我給你們引見引見。”
陳一松忙道聲好,三人一起走上前去,和徐階互相通了姓名, 原來徐階字子升, 少湖是他的號。林蓁剛要和他攀談, 卻見門口人影晃動, 似乎來了個熟悉的人!
陳一松正在和徐階聊天, 林蓁就拉了拉着翁萬達的衣角,道:“翁兄,你看那個是誰?”
翁萬達回頭一看,果然是林蓁的二舅程老二,他打扮成了個會館裏的夥計模樣,手裏頭還托着托盤,一雙眼睛賊溜溜轉來轉去。
陳一松不認識程老二,但是翁萬達和林蓁的模樣已經讓他大概猜出了程老二的身份,于是他拉着徐階道:“徐兄,這裏十分嘈雜,咱們到那邊去說。”
剛才幾人雖然只聊了寥寥數語,但卻覺得十分投緣。徐階的座師名叫聶豹,也是陽明先生的門下弟子。正巧林蓁他們對陽明心學也情有獨鐘,言語之間,都有些相見恨晚的意思。林蓁回頭一看,程老二還在人群中鑽來鑽去,他不敢直接拉住別人就問,只能從人們的談話中探探消息。
陳一松和徐階又聊了幾句,試探着問道:“徐兄在這應天府裏,可曾與什麽人有過過節嗎?”
徐階一聽這話,激動的道:“我也正在奇怪此事,我徐子升從來沒有和什麽人結過冤仇,結果此次到應天府來應試,卻屢屢遇上些奇怪的事。”
徐階開始向林蓁他們吐起了苦水,說是他自從到了應天府,每日不是被跟蹤打悶棍,就是飯菜裏被下藥害得他上吐下瀉,好在這并沒有影響他的發揮,他仍然中了舉人。說着,他從自己腰間解下一個小壺,道:“唉!如今我都不敢在外面飲酒了,只能自己帶着,你說,這到底是我流年不利,還是有人存心與我徐某為難呢?!”
翁萬達正色道:“徐兄,這并不是你運氣不好,今日我們三人在茶樓中,就聽見有人要取你性命……”說罷,他就簡略的把自己所聽所見對徐階講了一遍,又側頭一看鬼鬼祟祟的程老二,道:“那個人,只怕就是他們派來的。”
徐階大驚失色,道:“我……我和你們所說的那個孩子根本就素不相識啊,他為什麽非要害我?這可該如何是好?!”
林蓁一直在琢磨那孩子的身份,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對徐階說道:“徐兄,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有我們三個人在,你也不用太過擔憂。對了,這次鄉試中舉之後,你原本還有些什麽打算呢?”
徐階道:“哦,我本來是想要趁這個機會,去浙江餘姚拜訪一下守制在家的陽明先生,然後再北上去考會試。如今雖然屢次身陷險境,但我卻沒有放棄這個想法。不瞞諸位,我已經雇好船只,三日後就要動身,不知各位可願意和我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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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蓁他們原本就是要去見陽明先生的,聽見徐階這麽說,相視一望,都點頭道:“好啊,我們願意和徐兄同去。”
這時,翁萬達道:“去是一定要去的,不過,咱們還是得先想辦法把眼前這個麻煩解決掉才行……”
這時正好有人站起身來,在前面喊道:“我們松江府的士子齊聚于此,怎能只顧飲酒,不做幾首詩抒一抒胸臆呢?不如就按鄉試的名次,我們一人做一首,回頭我找個書坊,也出一本詩集,讓南直隸諸生都見識見識松江士子的才氣!”
他這話一出,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徐階身上,林蓁怕程老二瞧見他,急忙躲在人群後面。而徐階則無可奈何的站起身來,這下子,旁邊的人都在議論紛紛,程老二就算不想找着徐階也難了。
幾人接連吟詩過後,林蓁發現了一個不太樂觀的事實——程老二不見了。他心裏估計,他這位二舅這些年來四處“闖蕩”,做這樣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事兒估計不是頭一回了。會館裏人多眼雜,他肯定不會選擇在這附近動手,估計他就在會館門口的某個地方等待着徐階離開的時候,在路上想個辦法結果他的性命。
待徐階從前面走回到他們身邊,林蓁和翁萬達、陳一松商量了幾句,然後又在徐階耳邊小聲耳語了一番。徐階聽後,連聲稱謝。然後,他和陳一松兩人先站起身來,在衆人觥籌交錯之中,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外走去。
翁萬達和林蓁兩人在門口稍等了片刻,只見徐階和陳一松走過院中小橋之後,橋下“蹭”的跳出了一個人,探頭探腦的跟在兩人身後。他只顧盯着眼前徐階和陳一松的身影,卻不知道翁萬達和林蓁就在他的後面,不遠不近的随他往前走着。
徐階并沒回自己的住處,而是随陳一松一起走向了國子監的方向,南京的夜晚果然繁華熱鬧,秦淮河上閣樓畫舫燈火半明半暗,敞着軒窗,輕歌悠揚悅耳,簫聲婉轉動聽,如同在仙境中一般。可林蓁他們這幾人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程老二跟着徐階,林蓁和翁萬達跟着程老二,一個個心裏都十分緊張不安。沒過多久,離國子監近了,道路上漸漸清淨起來。徐階和陳一松也加快了腳步。程老二心生一計,趁着人流還沒有完全消失,貼着路邊快跑幾步,到前面一條小巷子裏藏了起來。
徐階和陳一松快從那巷子前經過的時候,只聽有個人在裏面大聲呻.吟道:“二位相公,救我、救我……”
陳一松示意徐階等在原地,他靠上前去,問道:“是誰在那兒?”
誰知剛到巷口,裏面漆黑的牆根底下,沖着陳一松的臉不知道灑出一把什麽東西來。陳一松眼前一花,揉着眼睛蹲在了巷口。徐階趕緊過去看發生了什麽事,就見一把雪亮的匕首在他眼前一晃,道:“姓徐的,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人!”
眼看這惡人已經亮出了刀子,林蓁在不遠處高聲喊道:“程老二,你看我是誰?!”程老二一聽這是他恨的咬牙切齒的林蓁的聲音,手上一頓,果然看見林蓁就在街對面,正對着他吐舌頭呢。
程老二冷笑一聲,道:“你個死爹仔,看我結果了這姓徐的,再來收拾你!”誰知他話音未落,就被人從身後一拳擊在頸上,道:“畜生,自己親外甥你都敢害,你眼裏還有沒有一點王法了?!”
這一下打的又準又狠,程老二馬上就眼冒金星,手裏的刀也握不穩了。林蓁趁機往人群處跑出,一邊跑一邊喊道:“救命呀,有人持刀要殺新科舉人了!”
雖然遠處沒幾個人,但一聽這話都跑了過來,連聲道:“怎麽回事,人在哪裏?”正巧國子監附近巡夜的兩名兵士經過,見翁萬達和程老二兩人在巷中厮鬥,喊道:“都給我住手!”
陳一松和徐階一起上前,一起把程老二按在了地上,翁萬達踩着程老二的手,程老二的刀就掉在他的手邊。巡夜的士兵相對一望,道:“膽大包天的東西,竟敢在國子監前頭行兇!”
程老二這才知道他這是被引到國子監附近來了,他不服氣的辯解道:“差人老爺,明明是他們幾個欺負小的一個,您不能看他們帶着方巾,就要抓小人問罪呀!”
後來趕來的百姓們道:“莫聽他胡說 ,我親眼看見他手裏握着刀的。”
差人一瞧程老二滿臉兇相,再一看林蓁、徐階、翁萬達和陳一松幾人,一個個眉目清朗,氣宇不凡,對着程老二哼了一聲,道:“他們欺負你?圖你的銀子還是圖你的美色?老實點,跟我們走!”
程老二憤憤不平,伸出手指着林蓁,惡狠狠瞪了幾眼,沒敢開口罵人,跟着差役往前走了。林蓁心有餘悸的呼了口氣,轉頭問道:“你們幾個都沒事吧?”
徐階對他們三人謝了又謝,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林蓁道:“徐兄,如今天色已晚,你住的地方也不知道安不安全,不然就由我們禀明國子監的官員,讓你在國子監裏住上幾日,咱們一同前往餘姚如何?”
徐階喜道:“若是能這樣,自然再好也不過了!”說罷,四人趕緊整理衣冠,拍去身上塵土,一起到國子監門口叫門去了。
九月中旬,林蓁他們向國子監告了兩個月的假,四人坐上徐階雇好的船順着揚子江一路南下,前往浙江餘姚,去拜見當今世上的大聖賢——王陽明,陽明先生。不知道是不是程老二的被捕令想害徐階的人有所收斂,他們這一路沒遇到一點危險,四個人游山玩水,談論心學,對彼此的學問愈發欽佩。
十月初,他們先到了寧波,在那裏游覽了幾日,林蓁見寧波風景秀美,客商往來不絕,便問徐階道:“為什麽到寧波來做生意的人這麽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