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人一路順風順水, 九月剛過,船就停泊在了金陵碼頭。林蓁雖然之前去過安陸州陪朱厚熜讀書, 但楚地蕭索偏僻, 怎能和眼前這六朝古都相比呢?林蓁一下船就覺得眼花缭亂,滿街滿處都是人影,不知道該往哪裏看了。
就連翁萬達和陳一松兩個人也都有點愣神,那替他們撐了一路船的艄公見狀,哈哈笑道:“你們幾個小相公, 到了南京,怎麽先把魂兒給丢了?來來來,我跟你們說說這南京該怎麽個游玩法。這碼頭邊上太過雜亂,你們若是荷包裏的銀子夠使,就住到靠近秦淮河兩岸, 推開窗就能看到水的地方。這南京城裏, 足有六七百座酒樓,一千多座茶社, 等到天半昏半暗的時候啊,你們先找個清淨的茶社坐一坐吃一杯茶,天黑之後,有的是熱鬧可看!”
翁萬達和陳一松付了船錢, 緊緊拽着林蓁, 尋路往國子監報到去。誰知剛到門口, 就看見了個熟悉的人在門口晃來晃去。林蓁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看, 道:“咦, 那不是林先浩嗎?他怎麽也來讀書了?”
陳一松道:“我聽說,有人替他捐了一個貢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這應天府的國子監可不比別的書院,永樂年間,一度曾有近萬人在此讀書,如今雖然衰敗了些,也有數千人吧,井水不犯河水,我們或許和他碰都碰不上,何必在意呢。”
林蓁一想也是,再說,看着眼前朱牆流彩,碧瓦生輝,氣勢恢宏的一片廟宇般的房舍,林蓁心裏頗為激動——這也算是明朝最高等的教育機構之一了吧,能到這裏來讀幾天書,他穿越一趟也算值了。
翁萬達和陳一松雖不是穿越來的,但他們顯然也有同感,眼看天色将晚,三人趕緊進去呈上文書,等待安排。第二日,考校學問之後,三人都被分到了“誠心堂”,這時,林蓁才知道國子監按學問高低分為三等, “誠心堂”還有“修志堂”中的學生,算是三等中的中等,修習一年半後,若是考試合格,則會升一級,入“率性堂”就讀。
三人入了學,先認真詢問了一番國子監的各種規定,林蓁發現,國子監其實是不用天天坐在課堂裏讀書的,畢竟監生很多本身有秀才功名,四書五經也沒什麽可讀的了。所以,國子監規定一年之內只要在課堂裏待夠一定的天數,按時前來考試,就能保持這個監生的身份。林蓁他們初來乍到,打算先老老實實在南京讀一兩個月的書,然後再告假去拜訪陽明先生。
一切都收拾停當,三人就這樣安頓了下來。國子監一名年長的監生告訴他們,因為南京這裏鄉試剛剛發榜,那中舉的士子們都在慶祝,秦淮河兩岸熱鬧非凡,他對三人道:“你們可要抓緊時間去看看這三年一度的盛景呀!”
林蓁聽了也有些心動,更不用說年輕的翁萬達和陳一松了,那老監生又指點了他們幾句,向他們介紹了幾個不錯的酒樓茶社,三人便離開了國子監,滿心好奇的往秦淮沿岸走去。
一路上人潮擁擠,店鋪林立,比潮州府海陽縣熱鬧數倍不止。他們好不容易擠到靠近河岸的地方,打算按那撐船的人說的,先找家茶社坐上一會兒。
陳一松早已與兩人說好由他付賬,他便選了間上等的茶樓就往裏走,誰知道一進去,那老板便陪着笑臉道:“真是不巧,這樓上已坐滿了。”
陳一松估計一般茶樓上面都會留幾間好一點的空房,于是便又掏出一粒碎銀子,對老板道:“我們走的累了,給我們在樓上找間屋子,稍歇一歇吧。”
老板還在猶豫,旁邊一個小夥計卻道:“老板,那個戴眼罩的小公子旁邊的屋子不是空着的嗎?”
老板罵道:“胡說什麽,那小公子一人包了兩間房,不想讓別人坐他旁邊。”
這下翁萬達有些好奇了,便道:“這有什麽,我們在一旁只看看河上景色,又不會吵鬧,你一間房子能賺兩份的錢,何樂而不為呢?”
那老板聽了,頗為心動,咧着嘴一笑,将陳一松手中碎銀接了過來,道:“那好吧,我這就領你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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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蓁心中也很納悶。他随着老板走上樓去,只見老板小心把他們引到靠裏的一間房門處,輕輕推開門讓他們坐了進去。然後對他們坐了個小聲些的手勢,又命人沏好茶奉上來,讓他們在屋內飲茶看景。正在這時,林蓁隐約聽見隔壁有人說話了,道:“那姓徐的是我們一家的克星,這回你們一定要想辦法把他除掉才成!”
聽見這話,三人都大吃一驚,因為這話雖然說的狠毒,卻是個小孩子的聲音,聽起來不過八九歲的樣子。這下子林蓁可知道了為什麽隔壁的人不肯讓其他人坐在這裏了,原來他們竟然是在商量害人性命的事!
三人屏住呼吸,再仔細聽去,有個男子小聲問道:“少爺,您為什麽一定要和這姓徐的作對,他先前不過是個秀才,如今雖然考上了舉人,但咱們老爺是翰林院侍讀,他再如何還能妨害得了咱們嗎?”
那孩子“哼”了一聲,道:“你懂什麽,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按我說的做就是了。”
那人又道:“對了少爺,您不是說,明年寧波那裏會有倭人作亂嗎?到時候咱們再殺這姓徐的,萬一查的嚴了,就栽到倭人頭上,豈不更加妥當?”
那小孩又道:“你個蠢材,他今年中了舉人,明年他難道不去考進士了嗎?!我告訴你,今年你若不想法子把他除掉,明年他就中探花了!到時候再想讓他出個什麽‘意外’,恐怕就不是我如今的本事能做到的了!”
男子喏喏連聲,道:“少爺您向來神機妙算,小人哪能悟出這其中的奧妙?!”
那小孩得意的笑了幾聲,接着吩咐道:“找個外鄉人,多給他些銀兩,一定要做的利利索索,不要賴到我們頭上……你認識什麽合适的人嗎?”
男子想了想,道:“……倒是有這麽一個,是從嶺南那邊來的,他原先跟着佛郎機人殺人放火,做了不少歹事。佛郎機人被汪總督打跑了之後,他就成了官府緝拿的對象,現如今逃到我們這兒來,投奔在我一個親戚那裏,一直想要找些事做,我看,就交給他最合适。”
這番對話聽的隔壁三人又驚訝,又疑惑,這時隔壁房門一響,似乎他們走出去了,林蓁趕緊拉着兩人靠在牆上往門口一瞧,正好一個小孩子大搖大擺出了茶樓。他果真只有八九歲,長得不高,圓圓胖胖,一只眼上蒙着眼紗,大概是天生有點問題。林蓁怎麽也不能相信這樣一個奇形怪狀的孩子竟然預言了好幾件要發生的大事,但他轉念一想,自己是穿越來的,還有一個神出鬼沒的系統,那麽誰能保證這個時代沒有別的什麽穿越重生外星人事件存在呢?!
陳一松猶豫的道:“莫非那孩子有腦疾,他……他癡人妄語,不可當真吧……”
翁萬達又往下看了一眼,跳起來道:“我去去就來,你們等着!”
林蓁和陳一松面面相觑,在茶樓裏等了小半個時辰,方才把翁萬達等了回來。翁萬達臉色沉重,一進門就道:“那孩子恐怕不是在胡說……走,咱們跟去看看。”
另兩人趕緊随着翁萬達站起身來,到了樓下,翁萬達問門口的小厮道:“你知不知道松江府舉子們的會館在哪裏?”
小厮知道這一陣子剛考完舉人的士子們都在同鄉會館裏飲酒慶祝,就給他們指了個方向,三人便出了茶樓,沿着金陵河往前走去。
原來,翁萬達剛才跟在那小孩和男子的身後,想看看他們說的到底是真是假,結果發現那名男子先把小孩送回了府,然後自己約了一人在個僻靜的地方,向他交代起了怎麽加害徐舉人的事。
陳一松問道:“那徐舉人是誰?他們想在什麽地方下手?”
翁萬達道:“我聽他說這位徐舉人姓徐名階,是松江府華亭縣人,所以那男子讓對方到松江府會館中去找他。”說罷,他皺起眉頭,又道:“那男子約來的人我沒看清面貌,只覺得聲音有些熟悉,阿蓁,你知不知道屯門一戰之後,你二舅去哪兒了?”
林蓁只要一聽程老二的事,心猛地一提,他搖搖頭,道:“誰知道他去了哪裏?應當不在海陽縣了。”
陳一松卻道:“若是這樣倒好了,咱們至少知道要下手的人是誰,反而容易防備。到了那裏,咱們先把阿蓁找個地方安置一下,然後再找到那名姓徐名階的舉人,讓他多加小心吧。”
眼看天色漸晚,原本來欣賞秦淮景色的三個人誰也沒心情駐足賞景,都加快了腳步。南直隸諸府本來就生活富庶,物産豐饒,松江府更是一處人傑地靈的地方。不說別的,松江的棉布就聞名天下,常年引得大江南北的商賈争相采購,正如歌謠中唱的:“賣不完的松江布,收不盡的魏塘紗。”
因為地方富裕,來應考的士子自然也比別處多些。連會館都建的高大氣派,一進院子卻是小橋流水,又十分雅致。林蓁幾人走進館中,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來,剛想問問身邊的人認不認識一個叫徐階的,就聽見衆人議論道:“這次咱們松江中舉的可真不少,不知明年會試、殿試,誰能奪魁呢?”
另一人道:“這還有什麽好問的,咱們裏頭,誰的學問能比得上少湖?聽說這次大宗師董大人在少湖卷子上把他提做了第一,雖然最後發榜時他是第七名,但也是咱們松江府裏排在最前頭的!……咦?少湖今日怎麽沒來呢?”
正說着,忽然間門口衆人連聲稱賀,原來是來了一名十七八歲的清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