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原本跪在地上流淚的的林蓁聽了這話, 馬上站了起來,走到程氏身旁, 問道:“娘, 怎麽回事?!”
程氏不說話了,又是一陣哭泣。林蓁擡眼看着那個十分富态,卻一臉心虛的中年男子,對方已經走了過來,拉着林蓁的孝服, 道:“你就是剛中了道試案首的林蓁林小相公吧?!鄙人姓梁,先前與令尊有些誤會,這次我誠心來拜祭他,也是想好好化解先前的矛盾,還望你能聽我好好說說……”
隔壁林阿伯走了過來, 道:“姓梁的, 你有什麽好說!二毛,你到阿伯這裏來, 我告訴你是怎麽回事!”
林蓁雖然剛才十分悲痛,可他的腦子還很清楚,他估計從縣裏來的這人應該是先前賣下他們土地的梁大戶。難道自己父親的死跟他還有什麽關系嗎?林蓁選擇先聽林阿伯說說,梁大戶剛想争辯, 族裏幾個年輕人就攔住了他, 似乎他們也對着梁大戶十分不滿。梁大戶當然也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他帶了十餘名年輕力壯的家丁, 一起簇擁在他的四周, 見林氏族裏的人橫眉豎目的靠了過來,紛紛喊道:“做什麽,離我們老爺遠點兒!”
鄉下人聚在一起的時候膽子很大,況且這幾年梁大戶經常派人來鄉下征斂田稅,他派來的人态度都很惡劣,不是搶就是打,衆人都對他十分不滿,借着這個機會,咒罵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整個林家小院裏都鬧得沸沸揚揚的。
林阿伯則把林蓁叫到一旁,把事情的經過對他說了一遍,原來林毅齋當時拿着寧王府給的錢去贖地,卻因為錢不夠,只贖了大半,最後一畝地還在梁大戶手上,當時家裏也就只有那麽多錢了,林毅齋一直對自己賣地有些愧疚,就沒有告訴家人,想着漸漸再攢些錢,就能把那塊兩塊地也神不知鬼不覺的買回來。後來整個山都鄉在林蓁的帶領下開始普及桑基魚塘,不少地都改做種桑養魚之用,家裏果然存下了一些銀子,那時候林毅齋又去找梁大戶贖地,梁大戶卻給他算了筆賬,這麽多年那塊地上的産出早就比先前翻了數倍,這些年梁大戶一直都沒有找他收租,到了現在,佃租加上利息,一共是二百三十五兩,必須要現銀,才肯把田契還給林毅齋。
林毅齋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失魂落魄的返回了山都鄉,想等到林蓁回家的時候,跟林蓁好好商量商量。結果後來他卻生了病,林蓁回來時,他幾次想和林蓁開口,都因為林蓁要去海陽縣學,林蓁要考道試等等這些事情,讓他一拖再拖,拖到最後一次林蓁回來過年的時候,一家人團團圓圓,和睦美滿,林毅齋更不好意思開口說這件事了。
林蓁一聽,心裏思緒翻滾,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可這個問題在他看來并不是太嚴重,別說是二百三十五兩,就是五百兩,他們家好歹湊一湊,再找林廷相借一借,應該是能湊出來的,況且這其中想必還有梁大戶惡意勒索他父親的因素,若是真的見了官,他不相信這一畝地要這麽多錢才能贖的回來!而且這些年梁大戶之所以沒來收租,肯定也是為了到頭來訛自己一把,沾點便宜,僅此而已,為什麽林毅齋會把命都搭上呢?!
林阿伯道:“唉,老三這人就是有點太實心眼,又有點好面子,你考道試那前幾天,梁大戶親自到鄉下來了,讓你父親快點湊錢贖地,說是要不然就把這今年的收成和佃租都補給他。那天也是不巧,城裏那個張……張老爺把你阿兄叫走了,說是有個人要求畫,非要當面把要求說清楚。你們家裏就只剩下你阿爹,你阿母還有阿媽。你阿爹和這梁大戶争執了幾句,他就要到地裏去砍你們家的桑樹,你阿爹見狀,死活跑到地裏,不讓他砍,他們家的奴仆都是什麽樣的人?!那都是餓狼一樣,兩句不合就上拳頭的,我當時趕緊過去幫忙,誰知你阿爹和他們拉扯了兩下,不小心就掉到魚塘裏去了……”
林蓁腦子裏嗡嗡作響,原來這就是林毅齋忽然去世的原因。他不由自主的蹲在地上,捂住了臉,淚水又從指縫裏不斷溢了出來。他不知道該說自己的爹傻呢?還是該怪梁大戶太狠?林阿伯也邊哭邊道:“我把他從魚塘裏拖出來,他已經不省人事了,醒過來後一直燒着,嘴裏只是說‘這是我們家的風水地,不能讓他占了去啊!’、‘我再不能給二毛丢人了’最後還說‘是我拖累了這個家……’”
林蓁擡起袖子把臉一擦,走到梁大戶的跟前,一句話沒說,揮起拳頭就往他臉上招呼了過去。林大毛見狀,也跑了過來,兩個人使出全身力氣,把梁大戶揪住揍了一頓,不知道他那一幫打手是被林家族人攔住了還是被這兩個孩子吓住了,一個都沒有上前幫忙的。
梁大戶哎呦呦一聲聲的慘叫,林老爹怕再鬧出什麽事情來,在旁勸了兩句,讓林阿伯的兒子、孫子把他們拉開了。林蓁也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什麽,好像狠狠打一頓這個為富不仁的家夥,林毅齋就能活過來似的,至于什麽風水地不風水地,他根本從來就沒有放在心上!當衆人架住他往回拉的時候,他心口忽然猛地一痛,瞬間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到了第二天,林蓁才慢慢醒了。他看着屋裏四處挂着的白色的幡帳,第一反應是他又回到了去年七月在興王府中興王去世的那段時間,當時朱厚熜哭的幾次昏死過去,蔣王妃故作堅強的勸慰着年幼的兒子,卻獨自一個人在靈堂裏整夜落淚,那是他在興王府中度過的最難熬的歲月,當時他只顧着忙來忙去,并沒有過多的站在朱厚熜的角度去想喪父之痛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是多麽難過的事,如今他自己體會到了,方才發覺,失去親人的滋味可真難受呀!
休息了數日之後,林蓁的情緒終于平複了大半,雖然心痛,但也得想一想後續的事宜了。田他肯定要贖回來,在他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訴諸公堂,昨天衆人一哄而上譴責梁大戶的時候,他感覺他們家的情況并非特例。梁大戶應該是打聽到了他們這裏改田種桑養魚的消息之後,故意不讓人來收租了,好到時候敲詐他們一把。所以,或許還有不少鄉親的田仍在梁大戶手裏,只是梁大戶還沒來得及勒索他們而已。
至于為什麽先選他們家下手,估計一是因為他們家現在幾乎是山都鄉最富有的人家,梁大戶估計能榨出油水來,二來也是因為梁大戶也知道自己快中秀才了,若是自己中了秀才,有了功名,他就不好再來挑起事端,況且讀書人都愛面子,很有可能就拿個幾百兩銀子把事情抹平就算了。誰知道林毅齋竟然采取了這麽同歸于盡的方式和他對抗?!
一想到這事林蓁心裏還是疼得要命,他不是沒有注意到過林毅齋的異樣,但他從未往這些方面想過,要是他再細心一點,甚至要是他今年沒考道試,在家裏陪陪家人,是不是事情就會不一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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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永遠沒有如果,林蓁也沒有再想下去。原來這就是系統給他看過的那個場景,自己提前中了秀才,林毅齋的死也提前了,而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他想,只怕是會和前世的事越差越遠……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林蓁和林學一直在家中忙碌,整理林毅齋的東西,給他辦了個體面地葬禮。事情結束之後,林蓁正在屋裏休息,忽然聽見程氏在屋門口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應了一聲,程氏便走進來,對他說道:“阿蓁,有人來看你了。是一位姓薛的老先生。”
說罷,程氏擔憂的湊了過來,問道:“二毛,你…這段時間太累了,你要想開些,有什麽事,還有娘,還有你阿兄,我們一起扛過去便是……”
林蓁看着眼前憔悴的程氏,他的眼眶又有些發熱了,但程氏說得對,他還有母親、哥哥,還有妹妹和奶奶,他不能讓這些老老小小的親人反過來為他擔心。回想起那時頭戴金花游街的風光無限,如今他只能感嘆造化弄人。或許人生就是如此,沒有任何時候是一帆風順的。
他深深吸一口氣,對程氏道:“沒事了,阿母你放寬心,應當是我對你說這話才對——無論發生什麽事,家裏都有我和大毛在呢。”
說罷,他走到門口,往外一看,原來是薛侃來了。他先前聽自己的族伯說過,薛侃去年的時候被授了行人司行人的官銜,掌管典籍,不久前他因為母喪回鄉守孝,後來則在桑浦山上設立了一所書院,專門傳授陽明心學。自己還沒來得及去拜訪他,他反倒來看望自己了。林蓁頗為過意不去,迎上前道:“薛大人,在下回鄉之後,一直沒能登門拜會,真是慚愧啊。”
大概是因為母親剛剛去世,正在為母親守喪的緣故,薛侃看上去比先前消瘦了不少,見到林蓁,薛侃的心裏滿是同情,上前扶住了他,道:“不必多禮了,你現在也有功名在身,以後稱我中離便是。”中離是薛侃的老師王陽明給他起的號。薛侃在潮州各地講學,一向以薛中離自稱。林蓁聽了,也将自己的字報上,兩人走進屋裏,唏噓了一陣子別後時光飛逝,又說起林毅齋走的突然,薛侃勸說林蓁道:“維岳,我也是剛剛經歷過母喪的人,我能理解你如今心中之痛,可是孔夫子也說了,守孝要哀傷,但是也要克制自己的哀傷,不要太過悲痛。所以啊,你我都要适度節哀才好……對了,等這些事情過去,你對以後的日子有什麽打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