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楊三連連拱手, 道:“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絕不推辭。”說罷, 便轉到裏間跟夥計交代一番, 讓他們這幾天暫時關門歇業,然後收拾了一個小包裹,走到前邊,對林蓁和陳一松道:“要去哪裏,全聽兩位相公吩咐。”
陳一松和林蓁回縣學告假, 發覺縣學裏又是一片議論紛紛,看來明軍被佛郎機人大敗的事情已經傳開了,大家都緊張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林蓁回到後頭拿了幾件簡單的衣服,和陳一松兩人去府學叫上翁萬達, 再加上楊三, 四個人租了一艘小船,急匆匆趕往南頭去了。
誰知還沒到南頭, 那船就被在海上攔下,不讓再往前航行,他們只好改走陸路,又趕了三日方才趕到。這時汪鋐首戰失利, 正在衙中望着一艘炸壞的木船的殘片出神。聽人說海陽縣來了兩個秀才還有一個小孩子, 他眼前一亮, 趕緊道:“請他們進來!”
林蓁進去一看, 這次汪鋐的态度果然大有轉變。一見他們就起身相迎, 細細打量着林蓁帶來的這幾個人。汪鋐一看,翁萬達和陳一松年紀輕輕,卻一個器宇軒昂,一個文雅從容,心中不敢小瞧他們,趕緊對外面喊道:“奉茶上來!”
說罷,他笑着對林蓁道:“快快請坐。小友,前些日子我不聽你的勸告,如今果然大敗而歸。我正要派人前去請你,想不到你竟來了。”
林蓁站起身來,拜道:“汪大人,小人此次前來,是因為遇到了這位楊阿伯,我被佛郎機人捉到船上時,正是他幫我逃下船的!”
汪鋐端詳了楊三幾眼,道:“果真如此?楊義士,你可熟悉那佛郎機人戰船上的狀況?”
楊三忙上前跪拜一番,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回禀,說到他的同鄉潘明時,汪鋐站起身來,望着那炸壞的船舷,自言自語道:“這倒是個大好的機會,可是如何才能讓他為我所用呢?”
林蓁開口道:“汪大人,小人在路上和小人這幾位朋友商議過了,依小人看——不如就由我和翁兄前往島上,看能不能和那位戴工匠取得聯系,最好是能把他請回南頭來。”
汪鋐一聽,神情顯得有些緊張,道:“這怎麽成,你一個小孩子,萬一有個好歹,我怎麽向……呃……怎麽向你父母交代?”
林蓁道:“正因為我年紀小,才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呀,況且我聽得懂佛郎機話,說不定還能打聽到些有用的消息呢。”
汪鋐仍是擺手:“若是平時或許可以,但現在我們和佛郎機人剛剛交過手,他們也死傷了不少人,這個時候,他們島周圍重兵把守着,對我們的人十分仇視,怎麽會讓你們靠近?”
這倒是個問題,林蓁也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汪鋐仍在說着:“還是讓我派幾個身手好的漁民天黑後摸到島上,去打探打探吧!”
這時,一直在旁沉思的陳一松忽然問楊三道:“有沒有什麽貨物是這些佛郎機人特別喜愛,或是時時需要供應的?”
楊三聞言想了一會兒,提聲道:“有了,米酒!大人吶,這些佛郎機來的歹人特別喜歡喝咱們這兒釀的米酒,無一例外呀,要是我們扮成那賣米酒的,他們準會讓咱們上島!”
林蓁一聽,喜道:“這個想法不錯!大人,我和翁兄水性最好,而且他為人機警又會些功夫,就由我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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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萬達也在一旁道:“大人放心,我二人到時候一定見機行事,絕不會讓阿蓁有任何危險的!”
汪鋐這時才稍稍松口道:“好吧,我先命人裝成商販,在附近走動走動,打探打探風聲,過上幾日,你們才可前去。”
林蓁他們幾人剛行過禮要走,林蓁忽然耳邊又響起了程老二那讨厭的聲音,他腳下一頓,回身對汪鋐道:“汪大人,去之前,還要煩請您為我查一個人……”
汪鋐将這事吩咐下去,便命人召集衆将到帳中同商大計。待人到全之後,汪鋐沉聲道:“先前是老夫輕敵了,如今敵強我弱,我們暫時不能輕舉妄動。你們都聽好……第一,我已經調集了沿海三府的兵力兩千餘人,這幾日我打算在潮州府再招募六百民壯,以便支援南頭寨及東莞守禦千所的守軍。待那些民壯到了之後,你們要加緊操練,讓他們盡快熟悉號令,到時候不要像上次一樣,一聽見炮聲就自亂陣腳!
第二,南頭這裏本來只有戰船八艘、烏艚船十二艘,就算上廣海衛望峒澳調來的四艘戰船,加起來才一共二十四艘。因此,前番被炸毀的戰船,若是能修複的馬上修複,若是不能,就向沿海的駐所搜集漁船,一定要在一月內湊齊五十艘船,不得延誤!
第三,下午我要宴請附近的鄉紳,一來讓他們捐些錢糧,二來讓他們也幫着召集族中強壯的漁民和會駕船的後生,為我們下一戰做好準備!”
這時,翁萬達起身一抱拳道:“按察使大人,翁某有幾條計策,大人可願一聽?”
汪鋐忙道:“盡管說來。”
翁萬達道:“小人家住海邊,從小捕魚為生。這海上的風浪變幻莫測,但當地的漁民往往對何時起風,起什麽風很有經驗,我們何不将屯門附近有經驗的老漁民請到營中,好好向他們請教請教呢?”
階下一名軍官納悶的問道:“向他們請教何事?”
翁萬達自信的一笑,道:“我遠遠見過那佛郎機人的船,那都是海航船,體型龐大,航行起來很平穩,卻不靈活。若是趕上往屯門方向刮的風,我們可以趁夜放小船用火攻之!”
汪鋐道:“你說的好!這幾日我也想過這個法子,但是只怕他們的船太過牢固,一時不能燒盡,又當如何?”
翁萬達道:“那就雙管齊下,派漁民在船下鑿洞!不怕他不沉!”
汪鋐沉吟半晌,點頭道:“嗯,不錯!這樣方保萬無一失。”
衆将齊聲稱“是”,汪鋐又詢問了一番各部的傷亡情況,便讓他們領命離開,落實自己所吩咐的諸項事情去了。
過了大約半月有餘,汪鋐通過南頭附近的一位姓吳的大鄉紳招募了幾百民兵,又不時招來老漁民詢問海情,将海水漲落,風向變化了解的清清楚楚。并且,他将上一戰中俘獲的一些替佛郎機人賣命的商販漁民審訊了一番,其中有一個人認識程老二,說他已經落水身亡了,林蓁方才放下心來,為下一步的計劃做起了準備。
七月中旬的傍晚時分,他和翁萬達兩人打扮成買米酒的小販,駕着一艘小船,兩人一同向屯門島馳去。
快入夜時分,兩人漸漸挨近島上,林蓁見岸邊一片漆黑,隐隐閃動着幾個光點,于是便讓翁萬達向那邊慢慢靠近。翁萬達手中的槳慢了下來,順着海風,他們隐約就聽到了岸上叽叽咕咕的佛郎機語。翁萬達将船靠在個僻靜的地方,将賣酒的擔子一挑,就要上岸。林蓁攔住他,道:“等等,咱們把酒壇子打開,引他們前來。”
翁萬達連忙打開一壇米酒,醇香的氣味飄散,林蓁豎起耳朵,很快就聽見有人抱怨道:“該死的,我大概是産生幻覺了!這麽香的味兒,是不是米酒啊!”
另一人道:“我再也等不下去了,你知道阿姆布羅什麽時候來嗎?”
林蓁費力地分辨着其中的人名,阿姆布羅又是幹什麽的?他趕緊仔細聽,只聽先前那人接着說道:“誰他x的知道他什麽時候來?迪奧戈說是九月,在這裏等到九月,還不如現在就讓我去死!”
另外那人似乎比他樂觀許多,道:“嗨,咱們出海這麽些年,什麽樣的事沒經歷過?想想納爾塔的黃金,尼日爾的象牙和女奴,大明的白絲、綢緞、香料、瓷器……還有美酒……咦,我怎麽越來越覺得我聞到了米酒味兒呢!”
這回另一人也附和道:“嗯,我好像也聞見了,這兩天我總看見有賣東西的漁船在這附近打轉,說不定真有賣米酒的呢?”
林蓁有點緊張,拉了拉翁萬達,道:“他們……過來了。”
翁萬達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舉着壇子喝了一口,故意對那兩人的方向道:“真香!”
他這一聲終于引起了佛郎機人的注意,快步朝兩人的藏身之處跑了過來,翁萬達對林蓁道:“阿蓁,你在我後頭小心跟着。”說罷,他把酒壇封好,往肩上一挑,走上了岸。
佛郎機人看見岸邊影影綽綽,好像是來了個人,馬上警覺的喊道:“站住!”
聽懂了的林蓁腳下一頓,翁萬達卻仍然往前走去,只是略略放慢了腳步。那兩人似乎看清了是一個商人和一個小孩子,馬上就不那麽緊張了。又喊道:“泥(你)們,幹什麽?!”
翁萬達不用裝也聽不懂佛郎機話,于是便将兩壇米酒往地上一放,用扁擔指指。佛郎機人激動起來,兩個人又說了半天,大概是在商量這酒是應該自己獨吞還是叫來別人一起分享,最後那謹慎些的人道:“瞞也瞞不過去,還是告訴迪奧戈吧,再找個‘舌頭’來好好盤問盤問他們!”
兩人對翁萬達和林蓁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跟上自己,然後帶着他們往島上走去。林蓁在火把的光線下端詳着這屯門島,發現這裏似乎早就築起了堅固的城牆,城牆上高高架着幾座黑洞洞的東西,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佛郎機炮,一進城內,林蓁頓時又聞到了之前那種令人惡心的濃重的氣味,外面雖然沒幾個人,這裏面可有不少身高體壯的佛郎機水手,肥大的褲腿在膝下一紮,光着膀子走來走去,他們一見到翁萬達挑着的那兩壇酒,全都露出了貪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