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時候, 正好陳一松不放心林蓁,也追到府衙來了, 誰知半路上卻看見林蓁在路上與一名中年商人說話, 他便走了過來,問道:“阿蓁,這一位是誰?”
林蓁對陳一松把楊三在船上救了他的事對陳一松說了一遍,陳一松趕忙道:“原來如此,走, 我陳某請你們去酒館用些飯菜,有什麽話,我們坐下來說。”
三人來到海陽縣一家酒樓坐定,如今汪鋐剛走,林蓁不敢洩露軍機, 只能小心的問楊三道:“楊阿伯, 這沿岸各地,像你這般與佛郎機人做生意的應該不少吧, 你還認不認識什麽在船上幫忙,對佛朗機人的情況比較熟悉的人呢?”
楊三想了一想,道:“自然是有啊,不過這些人中, 有很多已經被佛郎機人的金子銀子收買, 心甘情願幫他們做那些歹事……我有個同鄉, 姓戴, 他原先是個工匠, 人很聰明,這些佛郎機人就留着他在那什麽屯門島上幫他們築堡壘,蓋房子什麽的。咳,我們老百姓,不就是為了口飯吃?報酬豐厚,他就留在那兒一直沒走,比我知道的還多,怎麽,你們想打聽什麽事嗎?”
林蓁道:“不不,我是怕……我是怕萬一這些佛郎機人又打什麽壞主意,咱們也好提前知道不是?”
楊三點點頭,道:“我看他們準沒好心,哎,你們兩位先坐着,我今天要去進貨,先走一步了。”
陳一松和林蓁對望一眼,忙攔住他道:“楊兄,我們日後若是有事找你,該去哪裏好呢?”
楊三呵呵一笑,道:“哎呀,我就在碼頭邊上開了一家布店,你們若是有事,就去那布店裏跟我的夥計留個口信,我自會去拜訪你們的!”
楊三走了以後,林蓁和陳一松也無心用什麽酒飯,草草結了賬,便出了門。林蓁把府衙發生的事情對陳一松一說,陳一松皺眉道:“這可糟了,只是如今這汪大人心意已決,莫說是咱們兩個,就是李知縣,也在他跟前說不上話呀。”
林蓁道:“确實如此,可是,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若是搜集到足夠多的信息禀報上去,說不定能引起汪大人的重視。退一步說,即使他們堅持要打,等到他們首戰失利,見識到了佛郎機人的厲害的時候,我們的話他就聽得進去了。”
陳一松點頭道:“怕是也只能如此。對了,阿蓁,我想了你在縣學裏所說的話,對楊三這樣的人,咱們确實要‘寬柔以教’,盡可能通過他們及時的打探到佛郎機人的動向,另外,還有一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說什麽是眼下對汪大人最關鍵,最有用的信息,我看就是那佛郎機人的火器的制法了。不知道楊三口中所說的那名姓潘的工匠,對佛郎機人的槍炮了解多少呢?”
他的想法和林蓁不謀而合,可是林蓁對這些槍啊炮的都不太了解,他問陳一松道:“這個我也想過,但時間緊促,咱們也能制造出那樣的火炮來嗎?”
陳一松笑道:“我和仁夫對領兵作戰的事都很感興趣,只不過他喜好的是排兵布陣,而我呢,倒是對這些器械兵備了解的多些……咱們明軍的戰船上有些也裝有火門槍、碗口銅炮、鐵炮,還有火球、火箭這樣能點着的火器,佛郎機人的大炮嘛,想來原理上應當和我們的類似,只是不知道他們的為什麽就比我們的厲害許多……”
林蓁眼前一亮,道:“你是說,若是知道佛郎機人的火器制造方法,在咱們的槍炮上略加改造,興許就能做出那什麽佛郎機炮來?”
陳一松道:“這個……我也不敢确定,所以還是希望能找到個熟知佛郎機炮的情況的人來詢問一下啊!”
兩人說着說着,不知道走到了一條平時沒有走過的路上,林蓁忽然覺得街兩旁的店鋪看着有些熟悉,可是,他沒有來過這兒啊。他問陳一松道:“陳兄,這附近都是買什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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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一松左右看看,笑道:“哎呀,你看我和仁夫兩個,怎麽一直都忘了帶你來這瞧瞧?海陽有名的幾座書坊都在這附近,還有些賣筆墨紙硯,名人字畫的店鋪,來來來,也別光為了佛郎機人的事憂心了,你可有什麽要買的東西?”
林蓁哪裏還有心情購物?!剛想搖頭說不用,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副畫面,讓他停住了腳步。他有點激動的拉着陳一松問道:“這兒最大的書坊是哪個?”
陳一松擡手一指,道:“就在前面,瀚星書坊,那裏不但新出的程文十分齊全,還時常有些別處沒有的古書藏本,不知道都是從哪裏來的……”
林蓁快跑幾步,過去一看,果真就是系統給他看過的那座書坊,外面三開的大門,還有裏面擺設都一絲不差。他邁步走了進去,尋找着印象中的那排書架,書坊老板見他年幼,剛想囑咐幾句,讓他別亂摸亂動,再一瞧後面還有頭帶方巾的陳一松跟着,就放下了心,揣着手到櫃臺後喝茶去了。
陳一松跟在林蓁身後,見他不看程文,反而在一堆古書裏翻了起來,便問道:“阿蓁,你要找什麽書嗎?”
林蓁答道:“是啊,我在興王府裏曾看過一部書,不過只有半卷,這兒說不定會有全本呢?”
他本來只是随口一說,結果卻恰恰抽到一本書,讓他兩眼一亮,打開讀了起來,原來這确實是他在興王府中讀過,卻沒讀完的《嘉佑集》。當時他讀了這本書,只覺得茅塞頓開,再下筆時順暢了許多,就連王府裏教世子讀書的袁長史都驚異的道:“一夜之間,你的八股文怎會有如此大的變化呢?先前你的文章雖然理法還好,卻讀起來略覺枯燥,就像一個人,骨肉豐滿,但兩眼之中少了些神.韻。可你這篇文章議論明快,氣勢磅礴,實在不像是一個孩子寫出來的呀!”
那是林蓁的八股文第一次被袁長史誇贊。他原本想把那書讀完的,可還沒來得及找到下卷,就收到了家裏的信,說是林毅齋病了,讓他快些回家。
想不到,如今竟然在海陽縣着什麽瀚星書坊中,他又見到了這本書,這絕對會對他寫文章大有幫助,林蓁毫不猶豫拿着書走過去問那書坊老板道:“這一卷書要多少銀子?”
老板擡眼一瞧,答道:“四錢半。”
林蓁大吃一驚,道:“怎麽這麽貴?”
老板道:“你看好了,這是抄本,不是刊印的,整個海陽縣也只這一本,你這孩子不買就罷了,快放回去,莫給我翻壞了。”
林蓁的心又開始淌血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錢袋,道:“我……今天出門沒帶這麽多錢……”
老板沒有跟他廢話的意思,一把把書從他手中奪了回來。陳一松轉頭瞧見,道:“阿蓁別急,正好我也要買幾本書,一起付了便是。”
最後一算,陳一松買的幾本書還沒有林蓁這一本書貴,陳一松好奇的湊過來看了看,道:“原來是蘇老泉的文章。他的名氣,可沒有他兩個兒子蘇轼、蘇轍那麽大,怎麽,你喜歡讀他的文章?”說罷,便拿起書來,随手翻了幾頁,稱贊道:“嗯,确實不錯!阿蓁,怪不得你小小年紀,八股文就做的這麽好,原來你文章深受這蘇文的影響,比如今的時文少了許多約束,反而讀來令人耳目一新。”
林蓁連聲謝過了陳一松,拿着這珍貴的《嘉佑集》回到了縣學。仗肯定要打,但書也要讀,他決不能有一點松懈,還得繼續研讀四書五經、練習做八股,為明年四月的道試做好準備。
又過了兩三日,林蓁便叫上翁萬達和陳一松,打算去楊三的布店找他聊聊,看能不能得到些屯門島上的消息。三人走到碼頭邊一看,如今的碼頭戒備森嚴,再也不見一個高鼻深眼的佛郎機人,頓時顯得安靜了許多,但一路走來,各家店鋪門口也有些蕭條。楊三今天沒有出門,正坐在門口看着夥計們收拾貨物呢。
楊三扭頭一看林蓁和陳一松來了,忙起身迎接,道:“二位相公,快請進來坐。”
陳一松走進屋內,與楊三閑聊道:“近來生意可好?”
楊三搖頭道:“唉,這些貨先前都是要賣出海去的,現在朝廷不讓番邦的船只入海了,都積壓在此,也不知該銷往何處,我正為此事頭疼呢。”
正說話間,忽然有個夥計慌張的跑進來,道:“老爺,不好啦,我聽人說,屯門島上打起來啦!”
林蓁一驚,差點從木凳上跳了起來,算着日子,汪鋐應該剛到南頭不久,現在開戰,明軍肯定得輸!
林蓁急忙抓住那人問道:“戰況如何?”
那人哭着一張臉,道:“小人的哥哥就是被那汪……汪大人臨時調遣前去禦敵的民壯,他是僥幸逃脫了,可是與他同去的兄弟們死了大半,如今佛郎機人在島上守着,汪大人拿他們也是無可奈何啊!”
林蓁心想,上一世發生過的事情,如今果然又發生了,往事不可追,如今必須要想出個辦法來對付佛郎機人的火铳大炮。他站起身來,對陳一松道:“走,叫上仁夫,咱們也往南頭寨走一趟!”
說罷,又對楊三道:“楊阿伯,還要拜托你和我們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