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毅齋和林蓁一聽,連聲叫好,三人草草用了些飯,就随着林廷相前往縣衙。等到了縣衙門口,林廷相遞上帖子,他們一行三人很快就被引了進去。林蓁今天不僅進了縣城,而且還進了縣衙!這可讓他感覺自己大開眼界,雖然海陽的縣衙也算不上多麽雄偉壯觀,但自有一種威嚴氣息,林蓁低頭跟在林毅齋身後,快步走着,沒走幾步,忽然身邊卻傳來了一陣奇怪的香氣。
林蓁急忙轉頭看去,只見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另兩個差役領着今天早些時候看見的那一行外邦人,與他們前後腳進了縣衙,林蓁一行都有些好奇,站住了腳,眼看那幾人昂首挺胸往前去了。林蓁心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開口問道:“這位差爺,您知道這幾個人是怎麽回事嗎?”
那差人搖搖頭,道:“具體內情我也不知,先前李老爺正在和薛大人議事的時候,我聽裏面人說呀,那許久不曾上貢的滿剌加派人來朝貢了,咱們老爺從上任來,從沒經過此事,也正好薛大人在,兩人想要一同見一見這幾位使者,這不,就把他們引來了。”
林蓁心裏納悶,問道:“你說是什麽‘滿剌加’,不是那‘佛郎機’嗎?”
差人仰頭望天,顯然林蓁的問題有點奇怪,超出了他能理解的範圍,林蓁抱歉的一笑,就随着他繼續往前去了。
他們在堂前站了一會兒,反倒叫那幾名穿白袍的人走在了前面,先進入了大堂。海陽縣的縣太爺姓李,五十上下,精幹瘦小,面目有些嚴肅,堂下還坐着一位臉色黝黑,留着一撇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想來就是去年中了進士的薛侃。看見這幾個怪模怪樣的家夥走上大堂,李縣令也沒了主意,不知道是該讓他們跪,還是賞他們坐,眼看他們幾個也沒有跪下的意思,他只能擺擺手,道:“你們幾人……遠道而來,無需跪拜,就站着答話吧。”
為首一人多少能聽懂幾句官話,生硬的回答道:“歇(謝)大人……”
随後,他把自己的翻譯叫了出來,對他嘀咕幾句,那人便跪在跟前,對李縣令把那番滿剌加求貢的話說了一番。
李縣令和薛進士面面相觑,薛進士開口問道:“你們既然說你們是滿剌加的使者,那麽,你們可有先前聖上頒賜給你們的……入貢的憑證啊?”
那人又叽叽咕咕說了幾句,翻譯便道:“我們國內前一陣子發生了內亂,王宮遭劫,許多重要的信物、憑證都不知所蹤了。因此此次,我們國王派我們前來,就是補辦這些勘合路引,通商憑證的。”
他們這一番話說的林蓁心中警鈴大作,瞧着幾個人的打扮,這似乎是要把自己包裝成……穆斯.林?!可雖然他們試圖把臉裹得嚴嚴實實,但林蓁還是感覺他們跟電影海報上的加勒比海盜好像是難兄難弟,況且今天他們在集市上那種毫不遮掩的餓狼一樣的眼神,一看就不是來和平求貢的。他見堂上李、薛二位大人猶豫不決,便站出來,在堂下出聲道:“二位大人,小民曾經在古書上讀到過這‘滿剌加’國,想不到此番能親見那裏來的使者,若是二位大人允許,小民想向這幾位使者,求證一下那古書上所寫的事。”
李縣令一聽堂下有人說話,聲音清亮,不慌不忙,正氣凜然,忙往外看去,發現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心裏暗暗稱奇,和薛進士對望一眼,道:“你是何人,進來說話!”
林廷相似乎并不擔心,對林蓁道:“縣尊大人無論問你什麽,你據實回答便是。”林蓁也把頭一點,邁步走進了大堂。
他一進大堂,頓時就感到白袍子和白頭巾裏向他射來了幾道防備的目光。林蓁知道翻譯已經把自己的話告訴了他們,而他們明顯心中有鬼,于是更加鎮定,擡頭道:“縣尊大人,小民是金石鎮山都鄉人,姓林名蓁。堂下兩位是小人的族伯林廷相和父親林毅齋。小人方才說在古書上看過這‘滿刺加’國的事,不過書上只寫了寥寥幾句,如今見到這幾位……”
他擡頭打量了那幾人一番,翻譯在旁還沒說話,其中一人就目露兇光,惡狠狠地瞪着他。林蓁毫不在意,對李縣令道:“大人,我看書上說那滿刺加人,生活習性和咱們大明朝的回族類似,何不請幾位回族的老人來問問他們,看他們可答得上來?”
那翻譯并沒見過什麽世面,聽了這話,馬上慌了手腳,李縣令卻接過下人遞上來的一卷文書,看了一看,道:“嗯,确實如此,這孩子說得有理,你們幾個,快去把縣裏教中的老師傅請來兩位,好好盤問盤問他們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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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縣令一邊說,一邊看着那翻譯,厲聲道:“你在那裏抖個什麽?待會兒問話時,你不準裝神弄鬼,他們答的是什麽,你照樣說來,否則,不但我要将他們幾個關押起來,你也一并治罪!”
那翻譯剛想将這幾句話傳達給為首的人,卻馬上被李縣令制止了,很快,門外就來了一位頭裹白巾的老人。老人走進大堂,先朝着李大人拜了幾拜,又把目光轉向這幾個穿白袍子穿的不倫不類的家夥,用審視的眼光看着他們,看來,在路上差役已經将事情的始末對他說過了,這位老人看了那幾人一眼,問李大人道:“就是……他們幾個?”
李縣令點了點頭,對老人道:“老師傅,你們教內習慣風俗,侍奉何方神靈,這些話你一一問他,我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滿刺加來的!”
老人點一點頭,道:“好,你們幾個先來說說,咱們拜的那位真主名諱什麽?日日誦讀的是什麽經書?每日做拜功幾次?封齋節是幾月?”
翻譯聽見這一連幾個問題,只得磕磕巴巴的翻譯了幾句,李縣令直直盯着為首的白袍人,見他那裹着臉的白布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嘴唇似在蠕動,卻沒說出什麽話來。林蓁趁機在一旁道:“二位大人,在下覺得這幾位并不像是滿刺加人,倒像是鄉下一直盛傳的,在沿海無惡不作的佛郎機人,還望大人明察,不要把奸佞之輩,別有用心之徒放進海陽縣來呀!”
白袍男子惱羞成怒,将臉上的布一扯,叽裏呱啦的罵了起來,還撲上前想要抓住林蓁,兩旁的差役早就看不下去了,一起上前,将他按在地上,喝道:“老實點!不準亂動!”
那人擡起頭來,喊道:“尼們(你們)!幹(敢)違抗比下(陛下)……”
李縣令将驚堂木一拍,冷笑道:“我管你什麽比下比上,都給我帶下去,鎖在牢裏,讓他嘗嘗我大明朝牢飯的滋味!”
其餘幾人還沒緩過神兒來,也被一并拖下去了。林蓁在旁建議道:“大人,這幾人敢公然到縣衙裏來鬧事,想必是早有準備,有預謀的,況且他們的船想必還停在附近,大人千萬別放出風聲去,先好好審問他們幾個,若是他們真有什麽險惡用心,就上報朝廷,把他們和他們的同黨一網打盡!”
李縣令如今看林蓁的目光明顯緩和了許多,帶上了幾分贊許的意味,道:“小子如此年紀,就博學多才,臨事不慌,真是難得!你和林舉人還有你父親到縣衙中來,可是有什麽事情禀報麽……來來來,給他們三個賜座!”
薛進士也撚着他的山羊胡子,笑道:“李年兄,我倒是想起了我一位好友的學生,也是他這樣年紀,也姓林,據說是金石鎮有名的神童,我正想這幾日去鄉下拜訪我的好友,順便見見這位小神童,卻不知那傳說中的人是不是就是眼前這位?”
林蓁一聽,趕忙拜道:“小人的開蒙先生是葉桂文葉先生,他确實曾經對小人說過薛老爺您不但工于聖賢學問,還于心學上極有造詣,是陽明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不僅如此,您還十分愛護家鄉的百姓,絕不會讓百姓受一點委屈……”
薛侃聞言笑道:“哎呀,你這小子,先別忙着奉承我,我怎麽聽着你話裏有話呢?這幾日我要挖地為溪的事傳了下去,來找我求情的人可不少,難道你也是因為此事而來的?”
眼見時機成熟,林蓁趕緊把自己調查的結果對薛、李二位大人講了一遍。薛侃聽的認認真真,時不時問他兩句。林蓁說道:“第一,這些地雖然之前産糧不多,但如今推行了桑基魚塘的法子,從明年開始,就會給村民們帶來很大收益;第二,山下有大片無人耕種的荒地,正可做鑿溪之用,無需淹沒良田;第三,那荒地之所以荒蕪,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無人灌溉,若是引來溪水,那溪水兩旁說不定就可以耕種糧食,豈不是一舉兩得?”
這一番話把薛、李二人說的心悅誠服,薛侃笑呵呵的對他招招手,道:“小友,你到跟前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