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林蓁點點頭,謝過了這些差役們,和另兩個孩子一起回到家裏,發現村裏總甲林老爹也來了,林老爹正在對林毅齋長籲短嘆,一是說着社學裏被林先浩搞得亂七八糟,孩子們哭着不肯去,大人也嫌束脩太貴,社學眼看就要關門了,他正為此頭疼,結果又出了什麽挖溪的事,今天一夥人在林毅齋家發了一通牢騷過後,又去找他抱怨了半天,他這個總甲,連一天清淨日子都過不成了。
眼看林蓁進了門,林老爹又對着他道:“我說二毛,你什麽時候也中個進士,給咱們這山都鄉長長臉,撐撐腰……”
人人都指望他中進士,林蓁感覺壓力山大,他呵呵笑道:“林老爹,這……這進士嘛暫時我還不敢保證,但挖溪的事兒,我和我爹願意到縣城裏走一趟,看能不能有什麽回旋的餘地。同時,你一定要告訴咱們族裏各位鄉親,萬一縣裏梁大戶他們來低價收地,即使是現在插了标的地,阿伯阿叔們一定要頂住,千萬不能随便答應!”
林老爹兩眼一亮:“好!你和你爹快去吧,你們有沒有路費,沒有的話,我這兒還有二兩銀子……”
林毅齋擺擺手,說自己手裏還剩的有錢,送走了林老爹,柯軒的爹也來尋他了。這位柯大夫和林毅齋談起葉先生父親的病,搖頭道:“就在這幾日了,唉!葉老先生可是位好人,不過,他如今八十有五,兒孫滿堂,也圓滿了……”說着說着,他擡頭觀察了一下林毅齋的臉色,忽然有些猶豫的道:“子堅兄,我看你面色略有些萎黃,且精神倦怠了些,似有氣虛之症,我家小兒總是受阿蓁的幫助,我柯某無以為報,這樣吧,我改天給你煎幾服藥送來,你慢慢調理,應該會有些好轉的。”
林毅齋有些驚奇,道:“咦,柯大夫,你怎麽知道?其實以前我一直就這樣,總沒精神,倒是也沒什麽別的症狀,我嘛,就沒怎麽在意,不過近來确實有些飲食減少,行動乏力,還容易疲累……你若是能給我開個方子,那就多謝啦!”
柯大夫一聽,皺起眉頭,把林毅齋叫進屋把了把脈,方才離去。臨走時答應回頭給他送藥來。林蓁送走了柯大夫和柯軒之後,便轉頭回家和林毅齋商量起了去海陽的事。
兩天之後,林蓁和林毅齋一同踏上了去海陽的路。林蓁還是第一次離開山都鄉這個小小的村子,看着一路上的風光,什麽都覺得新奇,這也是頭一次讓林蓁徹底的意識到,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個不同的時空,而在那個小村子外面,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在等待着他。
海陽縣是潮安府的府衙所在地,離海極近,交通順暢,物産豐富,是個不折不扣的繁華之處,集市中人流來往不絕,林蓁幾乎看傻了眼,左右兩邊,既有操着他熟悉的潮汕口音的潮安各地來此賣貨的鄉下人,也有特地坐船來這兒買東西的高大魁梧的北方人,甚至還有……等等,林蓁一時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他晃晃腦袋,定睛看去,發現人潮中摻雜着幾個外國人,這倒不是特別令他感到驚訝,關鍵是,這幾人打扮頗為怪異,明明瞪着藍色的眼珠,身上卻裹着長長的白布,包着頭和大半個臉,感覺不倫不類,不知道是哪裏來的。
不僅如此,那幾個人不像其他買賣東西的老百姓一樣注意力在貨物上,而是在人群中東瞧西瞧,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林蓁馬上警覺起來,拉着林毅齋道:“爹,那裏有幾個奇怪的人,咱們離他們遠點兒。”
林毅齋擡頭一看,也吓了一跳,他聽人說過這些外邦人,卻并不曾親自見過,番鴨也是從幾個常出海的當地人手中買的。他擡頭看時,正見到那些人目光直在林蓁身上打量,他直覺這幾人沒安什麽好心,連忙抓緊林蓁,快步穿過鬧市,尋着林廷相的府邸去了。
林蓁一行人沒走多久,那幾個穿白袍子的外國人就盯着他們離去的方向,竊竊私語了一番,然後東繞西繞,鑽進一個隐蔽的小河灣旁,叽裏咕嚕的喊了幾聲,他們的手下便從一旁停靠的一大船的船艙裏帶出一個衣衫褴褛的本地人來。
那人一臉讨好的笑,道:“幾位老爺,有什麽吩咐?”
其中一個外國人一把把礙事的白頭巾扯掉,露出了他亂蓬蓬的黃色頭發和高高的鼻子、削瘦的臉頰,看上去一臉兇相。他回頭對一另一名當地人嘟囔幾句,那人開口喝道:“程二!你不是說你對海陽縣熟得很嗎?如今兩位老爺讓你帶我們上岸去摸摸情況,你快點換身正兒八經衣服,跟我們走!”
林蓁的擔心不無道理,這艘停泊在岸上的船正是當時在全世界都臭名昭著的葡萄牙人的“商船”,船上的這幾位“特使”方才花了不少銀子賄賂市舶司的幾名官員,才得以上岸走了一圈。琳琅滿目的貨物在他們眼裏,可都是一塊塊閃閃發光的黃金啊,那些絲綢,那些瓷器,要是能運到歐洲各地,利潤在百分之三百以上!
況且,這艘船的主人并非普普通通的葡萄牙商人,他名叫佩雷斯,牟取暴利的事情他雖然不曾少幹,但他同時也是葡萄牙的一名官員。葡萄牙現在正忙于四處開辟殖民地,而這位佩雷斯大人仔細研讀了葡萄牙商人們的報告之後,他毅然放棄了前往孟加拉的計劃,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這一片陌生、神秘而富饒的土地上。他的志向可比之前那些僅僅滿足于買幾匹絲,殺幾個人就走的同胞們遠大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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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呀!他聽說四年前廣東已經允許他們這些國外來的商人在廣東沿海各地買賣貨物,可他來了一年多,還是不曾拿到正式的通商憑證,無法繼續北上。由于沒有使節文件,他們幹慣了的燒殺搶掠的行動也很受限制聞。一番折騰過後,失敗的教訓讓他們認識到,自己始終在這裏落不下腳,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可靠的當地人做向導。于是他們這回花錢買了五個“舌頭”,也就是翻譯,這下子可為他們掃清了不少障礙。通過這五個翻譯,他們又雇傭了不少沿岸流浪的地痞流氓,這些人信誓旦旦的向他們保證,實現他們的理想的那一天就在眼前!
雖然這些佛郎機人缺乏通商憑證和到別國做客應有的恭敬以及禮貌,但這并不能限制他們的想象力,他們終于從一個“舌頭”那裏了解到,明朝只認向自己納貢的國家,很明顯,他們那個到處大搞殖民擴張的“佛郎機國”,不在明朝承認的納貢國之列,于是他們費盡心機查遍資料,發覺有一個叫做滿剌加國的國家是這些納貢國中的一員。
這幾人一聽見滿剌加,心中馬上燃起了希望,這個國家早已經被他們占領了,皇室成員通通逃亡在外,既然自己已經成為了那個地方的主人,那麽他們自然也可以名正言順的接過他們朝貢國的旗幟,來這裏完成他們的美好使命。
滿剌加國信奉的是伊斯.蘭教,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滿剌加人的樣子,他們方才就身裹白袍,到岸上轉了一圈,雖然有些異樣的眼光向他們投來,但并沒引起什麽轟動,這讓他們更加信心百倍,一邊繼續讓他們雇傭的本地人下船打聽消息,一邊等待着市舶司的人把他們引薦給縣城裏更高級別的官員。
這時候,對此一無所知的林蓁一行人已經到了林廷相家中,林廷相見林毅齋父子來訪,趕緊命人去置辦酒席。同時他拿出了張成寫給他的一封信,還附帶了一封林大毛的家信,林蓁激動的看了一遍,得知林大毛一切平安,而且很受那位名家的賞識,懸了近一年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林毅齋感謝了林廷相半天,然後,才說起了他們此行的目的。
林毅齋簡單介紹完情況之後,林蓁又開口把自己打聽到的事情都詳細的對林廷相說了一遍,林廷相聽了,若有所思,道:“阿蓁說得有理,我和這薛進士從他來海陽縣科考時就相識了,聊得頗為投緣,這次他回鄉省親,我又與他見了幾面。他如今雖然高中進士,卻是絲毫也沒有架子。而且,他是陽明先生的弟子,幾年前就在南京拜了陽明先生為師,正好我也對陽明先生的心學有所耳聞,想要求教于他,他還約我改日到家中細談呢。”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瞧他寬和大度,絕不是個仗勢欺人的人。這其中必有隐情……這樣吧,此事是一件關系到鄉裏百姓生計的大事,待你們幾人用過午膳,我就帶你們去海陽縣衙見見李大人,薛進士這幾日日日都去那裏,我們正好把事情的原委對他們解釋清楚,然後再做商議,你們看我這主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