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林蓁這一天心情起伏實在太大,饒是他穿越後心理素質比以前強了數倍,現在也有點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他感覺自己走路的姿勢和那只母番鴨差不多了——一搖一晃,每一步都不知道往哪兒邁好。林毅齋還在那裏辯解道:“再說,我也沒全賣,不過是賣了一半嘛。”
回屋之後,林蓁鎮定下來,想了一想,他之所以對林毅齋賣地反應這麽大,應該和他從前的觀念有很大關系,出生在農村,自然覺得土地是最重要的,絕對不能變賣。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林毅齋洗腦的結果,現在他也在想,到底賣地是好還是不好呢?随着田賦加重,村裏賣地的又不止是他們一家,現在很多村民的地,都被那個海陽縣的幾個大戶買去了,這些人仍然好好地種田,和從前沒有什麽區別。
可是,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妥,好在林毅齋還留了幾畝,也算是一個最後的保障吧。
林蓁見程氏在屋裏幹活,趕緊把他和林大毛碰到程老二的事情說了一遍,程氏一聽,也吓得臉色蒼白,道:“這幾日你們小心些,不要再去放鴨了,讓你爹去就好。”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格外平靜。程老二的出現似乎只是一個意外,林毅齋在村裏問了半天,除了林大毛和林二毛之外,并沒有人再見過他。
令人驚喜的是,母番鴨帶回來的那幾只鴨仔長得很快,到了八、九月間,那些小公鴨都已經長得又肥又壯,果然可以拿去賣了。
林老太太馬上轉變了态度,把那兩只番鴨當成了寶貝,給它們單獨修建了新的鴨寮,林蓁估計,那只母番鴨帶回來的鴨仔應該是它和公麻鴨雜交的品種,當他把這個猜測告訴林老太太的時候,老太太恍然大悟,開始時不時的把那只青頭公麻鴨關進新的鴨寮,好産出更多這種長得快,個頭大的小鴨子。
十二只小番鴨賣了七錢五分銀子,這個意外的成功大大改善了林家的生活,從那之後,不僅他們多了一筆新的穩定收入,偶爾還能吃到鴨肉,這對兩個成長中的孩子的身體極有幫助,再配合上适當他們年齡的活動,到了年底,林二毛六歲的時候,兩個孩子看上去都比從前壯實了許多。
唯一讓他們頭疼的就是秋稅。按照大明朝當時的規矩,秋稅必須在第二年二月之前交齊。按理說他們把一半的田賣給了別人,這田稅就不該他們出了。可是秋收過後,那縣裏的梁家派了兩個小厮,對他們道:“我們老爺說了,你們家今年交的糧食不夠交秋稅的,要麽,你就再交八石糧食,要麽你就再交五兩銀子,否則,你就把你家另外那四畝田地押給我家老爺抵債。”
林毅齋自然與他們争辯了一番,最後還白送他們兩只鴨苗,他們方才答應回去說點好話,看能不能少收些,或是寬限幾天。那兩人走時還兇巴巴的對他們道:“我家老爺為防你們這些佃戶弄鬼,特地向縣裏的千戶老爺借了一隊排軍挨戶收租,若是到了正月底你們再不把短我們老爺的銀錢補上,到時候來的就是那些催租的人了。他們可不似我們這般,還與你有商有量的……走!”
為了不讓這個年在擔驚受怕中度過,林家還是把錢湊了湊,交了上去。林蓁深切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百姓生活的不容易。他們潮州還算是個富庶之地,聽說北方情形更糟,百姓流離失所的不計其數。林蓁覺得苦惱,卻又無能無力——他連自己家的這點事都搞不定,哪裏還有資格去憂國憂民呢?
在這樣的日子裏,最讓他能擺脫這些煩惱的,就是社學裏讀書的時光了。葉桂文無疑是個稱職的老師,他所知道的,全都如數傳授給了這些孩子們。只是大部分人的父母都目不識丁,大家的起點本就不高,且多數學童都資質平平,學起來也動力不足。去年縣試,社學有四五個十來歲的孩子都去考了,卻一個都沒考上。葉桂文心裏也很郁悶,都是一樣的教,林蓁如今四書已快讀過一遍,那些孩子卻連一部《大學》都背的磕磕巴巴。家長們每月兩吊錢供着,孩子們的進步卻非常有限,他這先生還怎麽當下去呢?
林蓁穿越前沒少吃死記硬背的苦,好在,現代社會裏的記憶方法比古代豐富多了,什麽記憶宮殿、記憶曲線,來自西方的記憶術,林蓁原本是打算自己申請獎學金去國外讀書的,出事前他還在上着英語學習班呢,那種根據人記憶的習慣和特點不斷重複的方式在他看來可以很好地運用在四書五經的背誦上。雖然葉桂文給孩子們讀經也是重複,但他無非是今天讀,明天讀,重複的一點也不科學,基本上全靠個人領悟。林蓁見葉桂文天天為這些孩子們擔憂,也給他提了幾個意見,就說是自己在背誦經書的時候總結出來的,有林蓁這個成功案例,孩子們都相信他說的辦法管用,于是個個身體力行,從一句,到一段,到一篇,都按照林蓁提供的時間表來複習預習,很快,社學裏孩子們的整體水平大大提高了。
況且,也是為了自己能更好的學習,林蓁還建議葉桂文組織孩子們來“演練”這些經典。因為四書之中,尤其是論語、孟子,都是大段的人物對話,與其讓孩子們硬背,不如告訴他們事情的背景,讓他們情景扮演,比如一個學童演孔子,另一人演顏回、子路等等這些發問的人。每天的課業就像做游戲,聽課就像講故事,孩子們自然上的津津有味。
程老二的事情平息之後,林大毛和林二毛照樣一早出去放鴨。到了社學附近,林蓁就進去讀書,林大毛則可憐巴巴的一邊看着鴨子,一邊等在社學門口,很多時候,葉桂文也幹脆就叫他進來聽課,他有時候進去,有時候就搖頭拒絕,問他什麽,他也說不上來。
到了三月初,縣裏已經貼出了“縣綱”——因為這年又輪到了道試年,一省的提學使按臨省內各府,然後貼出縣綱,通知府內治下各縣考試的順序日期。各縣通知到每鄉裏甲那裏,裏甲就可以安排童生們上路赴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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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收到裏甲從縣裏取來的字牌一看,潮安縣的道試日期定在五月十七日。林毅齋自是擦拳磨掌,準備這一去中個秀才,然而林蓁卻對自己的爹不是太有信心,聽說去年府試,潮安一府取了百餘名童生,自己的父親排在百名開外。再加上先前落榜的那些考了多次道試的童生,林毅齋通過道試的可能性并不太高。
林毅齋一走,林家的生活反倒寬裕了些,因為林毅齋在家的時候,時常和那些儒生相邀見面,飲酒做對,又少不了要買些書本筆墨,他不在家,剩下林老太太和程氏帶着兩個孩子,開銷驟減,沒有多少時日,就已經攢了一二兩銀子出來。
林毅齋到家後才過了三日,就聽說縣裏頭報喜的隊伍到了金石鎮。林毅齋跑到村頭翹首期盼,卻眼看着那一隊人敲鑼打鼓,從他跟前走過,到村西頭另一個姓林的本家兄弟那裏去了。林毅齋氣的到鎮上買了一小壇酒,拎回家後自己在院中喝了個半醉,嘴裏不住嘟囔着:“我哪裏不如他……我哪裏不如他……”林蓁和林大毛回到家中,見到的就是如此場面。林毅齋把那一壇酒喝的精光,起身敲着空酒壇子,高聲吟道:“虛負淩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唉!”說罷,當着他們的面,将酒壇子摔了個粉碎。
林蓁趕緊把鴨子關進鴨寮,領着林大毛的手進了裏屋。程氏不放心的看着外面,道:“二毛,你去勸勸你爹,讓他早點歇息吧。”
林蓁跑到外面連說帶勸,把林毅齋拉進屋睡了。林毅齋本來就喝的暈乎乎的,一沾床就沒了動靜。程氏在那裏抱怨道:“本來過着好好的日子,何必非要考這什麽科舉?這些年來咱們山都鄉,一同也就出了兩個舉人,其餘那些讀過書的,還不都是老老實實種地……有個童生,往後給人寫寫狀子,做做對聯,也就夠了……”
家裏氣氛壓抑,林蓁和林大毛坐在一旁,他心裏也不好受。看來,科舉真的挺不容易的,他一定不能因為自己有系統在就掉以輕心。說到系統,自己過去一年四個屬性都沒增長多少。由于他身體越來越結實,加上平日裏勤奮好學,還幫葉桂文解決了不少難題,屬性1他連升兩級,到了7級。升級的機會,他一次用來詢問如何增強體質,另一次則要了一套完整的記憶方法,和社學裏的孩子們一起實踐。他的屬性2卻沒怎麽動,還是8級,他一直想再問問如何繼續改善林大毛的狀況,到現在都沒有機會。屬性3随着他四書背的越來越熟,倒是升了一級,現在是6級,升級的時候,葉桂文正給孩子們開講《孟子》,《孟子》一般是四書中最後學習的一本,字數比前幾本多,內容也更難一些,林蓁怕自己聽不懂,便向系統要來了一套現代的《孟子》和配套的《四書集注》的解釋,和林桂文的講解一起對照着進行學習。
那個莫名其妙的出現的屬性4呢?林蓁已經幾乎忘記了它的存在,因為自從上次升級之後,他就一動不動,連1級還差得遠呢!
林毅齋目前的情況,讓林蓁心裏有點擔憂。他怕林毅齋一蹶不振,從此消沉下去。第二天他都沒敢去社學讀書,而是在家裏守着宿醉未醒的林毅齋。誰知到了晌午時分,外面響起了一陣輕輕地敲門聲,一個男子操着低沉的外地口音,在外面問道:“這裏是程玉娘的家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