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毅齋一走就是大半個月,一直到五月初,他才托人從縣城捎來了個口信。通報消息的人風塵仆仆趕到的時候,林蓁正把一根繩子的一端拴在樹上,另一端自己拽着,悠來悠去讓林大毛跳。院門一響,林蓁心中忽然有種預感——風水輪流轉,林毅齋也該走運一回了。
果然,程氏剛把闩着門的木棍抽出來,門口就響起了一片歡喜的聲音:“恭喜林家娘子,你相公考過府試啦!”
林大毛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茫然停了下來。林蓁則心中一陣猛跳:林毅齋終于擺脫了儒童這種不入流的稱呼,成為了一名童生!
雖然,現在的他已經從林毅齋那裏聽說過,在科舉考試的路上,府試連入門考試都不算,只能算是入門資格考試。縣試、府試、道試都是“童子試”,考過了就是“秀才”,取得的是入國家學府,縣學或府學讀書的資格。至于範進所中的“舉人”,那是道試再往後,考過鄉試才能擁有的光環。自己家的兩個族伯就前後考中了舉人,之後,他們的命運也和範進一樣有了顯著的改變,并不是說他們歡喜的瘋了,他們神智正常的很,而且一只腳跨了仕途,有人送錢送房送仆人侍妾,舉家搬到了條件更好的海陽縣城裏居住。
與他們相比,今年二十六七歲的林毅齋還差得遠。但是,這好歹讓林老太太和程氏又有了新的期望。
兩天之後,林毅齋回到了家中,他帶回來的除了族伯們相贈的許多詩書典籍之外,還有兩只長相古怪的鴨子。這鴨子,母鴨就和麻鴨中的公鴨差不多大,而那只公鴨都快趕上程家以前養的大白鵝了。兩只鴨子全身黑黝黝的,腦袋上挂着紅瘤子,乍一看去目光兇惡,有點吓人。林大毛馬上吓得跑進了屋裏,林蓁剛想上前一步,卻被那公番鴨嗷一聲撲着翅膀追了過來,林毅齋急忙慌手亂腳的把他們趕進了鴨寮,然後把跌倒在地的林蓁抱了起來。
林老太太雖然嫌棄這兩只怪模怪樣的番鴨,但林毅齋考中童生的事情足以沖淡一切不快,全家人再次歡聚一處,林老太太拿出她腌好的鹹鴨蛋,全家人吃着隔壁阿伯從河裏撈上來的一筐小魚小蝦加上一點碎豬肉,拌上米漿煎成的炒糕粿,還有他和大毛從地裏采來,程氏炒好的時鮮野苋菜,就着一點鹹鴨蛋黃,林蓁一下子覺得生活幸福美滿無比!
吃飽喝足過後,林毅齋開始把林蓁叫到屋裏,考問功課。最近一直在社學跟葉桂文刻苦學習的林蓁,也很樂意聽自己的父親分享科舉心得。自從入了社學,林蓁的功課突飛猛進,他也不怎麽遮掩自己的真實水平了,畢竟現在鄉裏都知道他是神童、是文曲星轉世,再神一點兒又有什麽關系?
況且,這個朝代的神童可真不算少,遠的不說,就說近的——現任內閣首輔楊大人就是少年成名:十二歲中舉人,十九歲中進士;而他的前任更不得了,李首輔李大人,四歲就能“作徑尺書”,也就是寫得出一尺大的毛筆字。人家八歲入順天府學,十五歲考中進士還是二甲第一(全國第四名)——這些人才是真材實料的神童呢。
與此相比,懷揣“文曲星重生系統”的林蓁不禁有些心虛。雖然他的知識也是紮紮實實自己學來的,但他畢竟接受了系統的不少幫助,而且,他的心理年齡遠遠不止五歲。
由于那些彪悍的前輩的存在,加之古代技術有限,也沒人用各種手段來測試你到底是神童還是怪物,林毅齋不在的這段時間,林蓁聽葉桂文講的是《論語》,林毅齋随手翻到一篇論語中的《述而》一句句考問下來,林蓁把那朱子的注釋答得一絲不錯,林毅齋夫婦心花怒放,第二天便帶上從海陽縣捎回來的兩壇金華酒,到葉桂文那裏拜謝他的栽培。
然而很快,林蓁發覺,林毅齋考中童生,對林家而言其實是個喜憂參半的事。毫無疑問,這一年春耕又耽誤了,林家那幾畝地徹底成了淹滿水的荒地。至于林毅齋買來的兩只番鴨,在林老太太的鄙視和厭惡下頑強的生長并且欺淩着原先他們養的麻鴨,可憐的母麻鴨們看見那只目露兇光的公番鴨都拔腿就逃,而那只母番鴨會飛,動不動就拍着翅膀跑了,好幾天都不見蹤影。這兩只鴨子據說花了林毅齋一兩半銀子,把個林老太太心痛的死去活來。
林蓁心裏開始犯嘀咕,難不成是系統把自己給坑了?可是不管怎樣,鴨子也不應該平白無故的消失呀,放學過後,他拉上林大毛兩個人在河塘田間四處尋找,看能不能把母番鴨找回來。
他和林大毛找來找去,別說鴨子,連鴨毛都沒找見半根。林蓁剛想放棄,卻見林大毛撥開岸邊叢叢水草鑽了進去,出來的時候手上拿着兩根又長又粗,烏黑發亮的鴨毛。林蓁心中一喜,趕緊想進去看個究竟,卻忽然聽見身後有人粗聲粗氣的道:“呵呵,大毛、二毛,這麽多天不見阿舅,心裏想不想啊?”
這聲音把林蓁吓得打了一個激靈,回過頭去,眼前正是程老二那滿是橫肉的一張方臉,只是他胡子拉碴的,頭發也随随便便在頭上一綁,破舊的藍色粗布短衫已經劃開了好幾個口子,一雙麻鞋也沾滿了污泥。
林蓁和林大毛兩個都試圖護住對方,一起往水草叢中退去。林蓁提高聲音,問道:“二舅,這麽長時間,你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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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二把嘴裏叼着的一根稭稈兒“呸”一聲吐在一旁,道:“哼,我走過的地方可多了去了,我去潮安府附近待了幾日,一個番邦人都沒見着,你阿母給的那點錢早花完了,然後,我就當了幾件衣服,乘船去了江西。”
林蓁心裏咯噔一聲,江西據說就是程氏原先當丫鬟的地方,這個該死的程老二去哪兒幹嘛?他生怕這事和林大毛有什麽關系,于是便對程老二道:“阿舅,你去江西,可是去我阿母從前做工的地方了?”
程老二面帶幾分愠色,道:“別提了,該死的王府,戒備森嚴,刀槍林立,跟衙門一樣,還問我要路引勘合……我一提你娘,就被人揍了一頓趕了出來,幸好他那王妃有些識相,又給了我幾兩銀子……”
林蓁見他說的得意,連忙悄悄把林大毛擋在身後,裝作感興趣的問道:“然後呢?你有沒有去廣州府瞧瞧那裏的金山銀山?”
程老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聽衆,銅鈴似的雙眼閃閃發光,兩眼望天,道:“啊呀呀,你二舅是什麽人,哪裏去不成?這回我找了條商船,在船上做工,一路到了廣州府,那裏奇珍異寶,可真是琳琅滿目,你見沒見過這麽大的玻璃珠?還有什麽檀香木,那些佛郎機人有錢得很,專買咱們潮州的繡品還有素白的緞子,我要是能有點本錢做這樣的生意,那可真是一本萬利啊……咦?大毛那小子呢?!”
他話音剛落,草叢裏就響起了母番鴨高亢的叫聲,原來剛才林蓁趁他說的唾沫星子橫飛,推着自己的哥哥去草叢裏找母番鴨了。程老二自打上次被鴨子啄了一頓,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眼見一個黑溜溜,頭上長着肉瘤,鴨子不像鴨子,鵝不像鵝的怪物一飛二尺高,沖他竄過來的時候,他高喊一聲“媽呀!”險些當時就吓暈過去,還不等林蓁指揮番鴨啄他,他提上自己那快爛掉的麻鞋,轉身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喊着:“你們兩個死仔,等着瞧吧,把你們賣到吃人肉的蠻島上去!”
林蓁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跌坐在地,撫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他剛把氣喘勻,大毛就在一旁高興地拍掌叫道:“看、看。”
林蓁擡頭一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只母番鴨方才趕走程老二之後,又轉身鑽進了草叢,現在,它正搖搖擺擺的從草叢裏走出來,而它的身後,跟着一群顏色不一的小番鴨!
這些小番鴨有的黑絨絨的,有的則是金燦燦的黃色,有的身子發黑,背上幾點金毛,它們胖乎乎圓滾滾,足有十幾只之多,精精神神的跟在母番鴨後面,一步一頓的向林蓁和林大毛這裏走來!
莫非這就是系統教給他的生財之道?林蓁在心裏激動的想着。雖然現在還看不出這一群小鴨子有什麽特別之處,但它們至少個頭比普通的麻鴨大了很多,要不就是先天優勢,要不就是長得快,不論怎樣,都是本地的麻鴨們所比不了的。
林大毛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喜色,兄弟兩個手拉着手,把母番鴨和小鴨子們帶回了家。林老太太這回歡喜超過了驚訝,連聲誇贊林二毛,道:“哎唷,真是奶奶的乖逗孫,要不是你,我還以為這死番鴨被蛇吃了呢!”
林蓁表示這是林大毛找到的,林老太太就像沒聽見一樣,還在對着林蓁誇個不停,說着說着,轉頭指着自己的兒子罵道:“你說你個死逗仔,好好的賣什麽地?!我瞧這鴨子再過個倆月仨月就能賣錢了,你這地賣了,人家還能讓你買回來嗎?!”
林毅齋也有些後悔,他跺着腳道:“阿母,我也沒想到鴨子能找回來呀!田賦一個勁兒的長,咱們村裏好多人都把地賣了,況且明年我要去潮州府考道試,這些地誰來耕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