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看風濕犯了的母親。
喬思蔓走後,屋子裏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莫荃覺得雙膝酥軟,她只來得及伸手攙扶住旁邊的桌子,身子就順勢滑落在地上。
喬思蔓的話一再地回蕩在她的腦子裏,她從未想過,原來,喬思蔓竟是一直以來都在怨怪着她。
要是有下輩子,絕對不要再見到嗎?
視線不由得在瞬間變得模糊,臉上也出現了濕潤的感覺,她摸了一把,掌心裏盡是水跡。
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她是她的媽媽,那過去的二十幾年情分,難道都是假的嗎?
莫荃不曾想過,原來,女兒這幾年的離家,竟是不願意再和她和這個家有任何的瓜葛。
她急欲與這個家脫離關系,甚至連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是她這個母親,太過失敗了嗎?
她抖着手,爬到垃圾桶前,将那管藥膏翻了出來。
垃圾桶內都是一些剩菜剩葉,她将拿出來的藥膏就着衣服擦了擦,确定幹淨了以後才松了一口氣。
她握緊藥膏,左邊胸口的地方,疼痛泛濫。
……
……
那廂,夏南瑾好不容易等到一臺空了的計程車,才剛坐進去甩上車門,包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她跟前頭司機說了個地址,而後才把手機翻出來。
上頭閃爍不定的是霍霁的號碼,她有些疑惑,今天早上那個男人很早就出門了,當她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枕頭已經空無一人了,她還在奇怪怎麽好端端的周末他要外出,這個時候,該不會是打來要她跟他一塊到外面吃飯吧?
最近的這段日子,她與霍霁在霍家大宅吃飯的次數少之又少,平日裏上班,午飯是肯定在公司裏吃的,如此算來,還真只有早餐才會坐在那飯廳內。
手機鈴聲響個沒完沒了,似乎她不接起那頭就不會善罷甘休一樣。
她終究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剛把聽筒放到耳邊,那頭,就傳來了男人沉穩的聲音。
“難得的周末你不呆在家裏又跑哪去了?”
她擡起手,透過車窗看着外頭飛逝而過的風景線。
“你回到家了?”
霍霁“恩”了一句,随即便話鋒一轉。
“在哪?我過來接你。”
“不用,”她頓了頓,“我現在正坐着計程車回家,估摸大概還有二十幾分鐘就會到家了。”
“那好,我在家裏等你。”
說完這話,他便徑自挂斷了電/話。
夏南瑾重新将手機放回包裏,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電/話裏的霍霁有些不對勁,而是,她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
她靠着椅背,窗外的天似乎有些暗,看上去有一場暴風雨即将來臨。
想起方才與喬思蔓的碰面,她難免有些擔心,莫荃會不會有什麽事。
但那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就算喬思蔓再怎麽生氣,應該也不會拿自己的母親來致氣吧?若她對她有氣,她自會沖着她來。
然而,心裏的那股擔憂卻說什麽都揮之不去。
也不知道,自己的此行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二十幾分鐘後,計程車到達霍家門口。
彼時,天已經全然暗了下來,她擡起腕表看了眼,還不到傍晚的時間。
隐約還能聽見遠處傳來雷鳴聲,她蹙起了柳眉,舉步走了進去。
男人的車就停在了前院,也沒有讓人開進車庫,她瞟了一眼,沒有過多的理會,推開門直接在玄關換鞋。
剛換好鞋走進去,就見一個傭人走了過來。
“少夫人,少爺在房裏等你。”
夏南瑾的眼底冒升了疑問,那男人,稍早前在電/話中就已經對他說過在回來的路上了,他卻仍然派人守在門前等她,究竟是什麽事,需要這麽急着讓她回來?
她應了聲,便向着二樓走去。
長得幾乎不見盡頭的走廊,走廊兩旁隔着一段距離就會有兩盞精致華美的壁燈。外頭,雷聲越來越近,由于太過昏暗,那壁燈是已經亮着了,不知道為什麽,這樣過分靜谧冷清的氛圍,總覺得有一種陰森在蔓延。
她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間,将門推開。
男人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他似乎等了很久,眉宇間聚集了淡淡的不耐煩。
見她終于回來,他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夏南瑾先将手裏的包包放下,這才擡起步伐緩慢地走向他。
“做什麽?”
然而,她話音剛落,就被男人一把拽住,整個身子因為一時失去了平衡而跌入了他的懷裏。
他的手從她腋下繞過,固定在了她的後背上,而後慢慢滑落,箍住了她的細腰。
“怎麽回來得這麽遲?”
她掙紮着,他掰過她的身體,讓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夏南瑾見他如此,便也懶得再反抗了。
“我去探望喬思蔓的媽媽了。”
聞言,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成了“川”字。
“你去看她媽媽做什麽?你跟她的關系又不好,不要被人好心當狗肺了。”
已經這樣了。
她沒有說出來,反倒是依偎在他的懷裏,聲音有些輕。
“我只是覺得,阿姨人挺不錯的,你知道麽?喬思蔓跟我是同一天生日,上次我生日的時候,剛巧看見她過來給喬思蔓送雞蛋,她還送了我一個,後來,甚至特地做了蛋糕送過來給我。”
說起這事,霍霁不由得想了起來。
“是那次你吃的蛋糕?上頭都是奶油,樣子醜死了,你還偏偏把整個都吃進肚子裏,差點膩死。”
他是印象尤為深刻,那一回,夏南瑾從冰箱裏拿出蛋糕,說是有人親手做了送過來的。他向來不愛吃甜食,見到那蛋糕上全都奶油,他當時是一臉的嫌棄。可是,這個女人卻說什麽都要整個吃完,不願意浪費。
他就想不通,那樣的東西究竟有什麽好吃的。就連她生日會那天的蛋糕,他也是吃了幾口就沒吃了,那口中的甜膩味直到現在仍然教他難忘。
夏南瑾剜了他一眼。
“那是一份難得的心意!”
“啧!”他是滿眼的不屑,“你生日那天我給你訂的幾層蛋糕,怎麽就不見一丁點都不拉下地全部吃完?”
夏南瑾語塞。
好半晌,她才找到話反駁。
“這……這怎麽一樣?”
“這怎麽不一樣?”他逗弄得根本就停不下來,“那也是一份難得的心意。”
這下,她是徹底無言以對了。
他笑出聲來,手指忍不住滑過她白嫩的臉頰。
“說起來,那老女人怎麽對你這麽好?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了。”
“說什麽呢?”
她瞪了他一眼,表情嚴肅。
“這種話可不能胡說,要是讓人聽見了就不好了。那喬思蔓本來就與我不對盤,聽了這話,估摸連殺我的心都有了。”
她想了想,其實,現在的喬思蔓應該也有想殺她的心吧?不光是在莫荃的事上,另外還有霍霄的事也是,在喬思蔓的眼裏,她夏南瑾就是一根礙眼的刺。
她又記起了別的事情,撇過臉看着他。
“喬思蔓在公司裏還好嗎?”
“不知道。”
他的聲音懶懶的,似乎就不願多談這個話題。
“我把她調到財務部以後就沒有過問她的事了,又怎麽可能知道她在公司裏好不好?”
夏南瑾沒有立即開口,她似是猶豫了很久,才試探性地清咳兩聲。
“在這之前,喬思蔓曾經在我面前放話,說要從我手裏将霍霄搶走什麽的……她好像很喜歡霍霄,雖然是青梅竹馬一般的存在,可是一直礙于身份地位懸殊沒敢表露真心……”
他聽出了話中潛藏的意思,好看的劍眉不禁一挑,面帶揶揄。
“怎麽?怕我被她搶走?”
她瞪了他一眼,想說他又不是霍霄,可是回想了下,現在霍霄不在國內,在別人眼裏,霍霁便是霍霄,自然,對喬思蔓來說亦是這樣。
也就是說,喬思蔓很有可能會對霍霁做些什麽見不得光的事。
霍霁笑得很得意,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收緊,臉也湊了過去。
“別擔心,我是你的人,不會被其他女人搶走的。”
她臉一紅,微微後退,順勢将他湊過來的俊臉也給推開。
“我才沒有那麽想。”
“真的沒有嗎?”他的臉上布滿懷疑,“真的不擔心我被她搶走?”
夏南瑾直接扭轉頭不去看他。
見她生氣,男人顯得很是愉悅,趁着她不注意,在她的臉頰上偷了個香。
“喃喃,我向你保證,不管那個女人怎麽誘惑我,我都不會背叛你。”
她斜睨了他一眼,他的手繞到她的腦後,往自己這邊壓來。
下一刻,她的唇便被深深吻住。
他的手在她的腦後細細摩挲,随後,他松開了她,溫柔缱绻的語調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性感的暗啞。
“喃喃,真好,你的心裏是有我的……”
她的臉貼在他的胸膛前,他的心跳強而有力地一再回蕩在耳邊。
聽見他的話,她有那麽的一瞬間,身子禁不住僵硬。
她的心裏,是有霍霁的吧?不然的話,她也不會對他說那些話。
可是,她又不由得有些迷惘。
霍霄離開俞城不過是一段很短暫的日子,但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腦子裏就甚少想起霍霄?
明明,霍霄才是她的丈夫。
她阖了阖眼,她想告訴自己這樣是不對的,然,心底的那道抗拒的聲音卻越來越小。
她覺得,這樣下去,情況不太妙。
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麽,男人突然将她帶起來,自己也随即站起身。
夏南瑾仰起頭,牆上的壁燈打出一層暖暖細膩的光,将他精致的五管襯托得完美無暇,他唇角勾起了抹緋色,扣緊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
“我們下去吧,我有事要宣布。”
她心一驚,總覺得他口中的事不是什麽好事。
她想起了那一次,霍霁站在客廳,同樣是有事要宣布,而當時他口中所要宣布的事,是想要她這個人。
看着他的後背,她連忙開口問道:“你要宣布什麽事?”
男人瞥了她一眼,什麽話都沒說。
他愈是這樣,她心裏的不安便愈重。
霍霁直接就拉着她走下樓,剛走進大廳,便見到久不露面的霍老爺子正緩緩地坐下來,他的旁邊照舊陪伴着霍老夫人,而在另一側,林言正低下頭給霍老爺子沏茶。
大紅袍的茶香盈滿客廳,她被霍霁拖到衆人跟前,面對大家神色各異的眼光,她緊張地咬緊了下唇。
自從霍霄出事後,這還是霍老爺子第一次出現在客廳,平日裏,都是在東廂甚至是房間裏活動,如今看來,定好已經好多了才會出來。
她瞟了瞟霍霁,他的側臉尤為深邃分明,那雙如濃墨般的眼眸灼灼,客廳那絢爛奪目的光灑落在他的肩上,镌刻出五官迷離的高貴。
她心裏總擔心着,怕是這一遭,霍霁又得把霍老爺子給氣病了。
霍老爺子坐在那裏,他半眯着眼,冷冷地看着面前這個從不見天日的孫子。
“你想做什麽?”
霍霁也不急,拉着她在對面坐了下來,翹起二郎腿嘴邊噙笑。
“看來你的病已經好了,只是不知道,還經不經得住下一回的打擊。你現在的年紀也大了,算是已經有一只腳踏進棺材的人了。”
“你!”
老年人總是忌諱着那方面的事情,偏生,他就是要提起了他一直避而不談的話題。
一時之間,霍老爺子的臉足以跟鍋底媲美。
“你是不把我氣死就不高興是吧?”
“我怎麽敢那麽想?”
...
放他們走吧!
“我怎麽敢那麽想?”
他雖然嘴巴上這麽說,但神情很明顯不是這麽想的。
“在霍家,有誰不敢不聽你的話行事?若是逆了你,也不見得有什麽好的下場,為了保命,就算是錯的,也得繼續錯下去。因為,你就是這個霍家的天,你若要誰死,誰就必須死。”
這番話,聽來尤為的逆耳,自然,霍老爺子的臉色也不見得會好到哪裏去。
霍老爺的眼底閃爍着冷戾,語氣沉穩钤。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意思。洽”
霍霁微勾唇瓣,握着她手的五指慢慢收攏。
“只是想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會帶着南瑾一起離開這個家,搬到外面去住。”
這個結果,不僅僅是霍老爺子,就連她也吃了一驚。
夏南瑾擡起頭看着面前的男人,雙眸不禁睜大。
霍霁目光灼灼,不顧其他人的面色,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楚。
“住的地方已經決定了,以後,我們會在得空時抽時間回來看望一下你們,畢竟,我現在在別人的眼裏,是霍霄。”
他的話擱下好半晌,周遭的氣氛冷得可怕。
霍老爺子回過神來,面靥上盡是震驚。
“胡鬧!真是胡鬧!”
他愈往下說,情緒便愈是激動。
“連霍霄都沒敢這樣對我說話,你以為你是什麽身份?有什麽資格在這跟我說這些?搬出去?我告訴你,想都別想!你是認為如今的情況還不夠糟糕是不是?!這麽多年來,我們竭盡全力隐瞞你的存在,你卻偏偏要往外闖!不搞到天下皆知不甘心!”
他站了起來,視線一轉,怒視着站在他旁邊的她。
“是你!肯定是你這個女人!自從你進門以後,我們霍家就沒過過好日子!先是霍霄出了車禍,現在又是這種事情!你這個賤女人!”
說着,霍老爺子就邁前幾步,揚起手就想扇她巴掌。
他的舉動讓夏南瑾整個怔住,就連上次,霍霁站出來說要她時也沒見過他生這麽大的氣。她杵在那裏,眼看着他的巴掌就要落下來。
她下意識地閉上眼,“啪”的一聲在耳邊響起,然而,她的臉頰卻連一絲的痛意都沒有。
她疑惑地睜開眼,印入眼簾的一幕讓她瞬間倒吸了一口氣。
霍霁不知何時擋在了她的面前,這種情況下,更是替她承了霍老爺子迎面而來的那一巴掌。霍老爺子雖然年紀大了些,可力氣仍是有的,霍霁的臉被打偏向了一邊,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可以清楚地看見那上頭的微紅。
夏南瑾張了張嘴,卻是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心在剎那被揪得緊緊的,那一巴掌,本該是由她來承受的,然,他替她受了。
霍老爺子似乎也沒料到他會站出來承了這一巴掌,但他還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面靥上沒有絲毫的悔恨。
“不要以為你替這個賤女人承了巴掌就能肆意妄為!搬出去的事絕對不可能!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男人慢慢地偏回臉,他在笑,笑得尤為刺眼。
“老頭子,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了?我霍霁從來都不需要征求你們的意見,我只是告訴你們我要帶她搬出去,僅此而已。”
霍老爺子氣得眼睛都紅了,嘴裏一再地對着他大聲辱罵,那話語中的字眼,不堪入目。
霍霁就站在那裏,輪廓分明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她仰着頭,看着身前的這個男人,另一側空出來的手,攥緊的掌心內,指甲深陷其中。
她不懂,就算再怎麽樣,霍霁身上始終流着霍家的血。
可如今看看,在場的這些人,就連身為生母的林言,也是一聲不吭地坐在那,冷眼旁觀。
夏南瑾受不了這種感覺,這種錐心的痛,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了,只是如今看着男人的臉,這種痛泛濫得更加徹底罷了。
連霍霁都會站出來替她承受被該由她來承受的一巴掌,為什麽,她要像這些無情的人一樣選擇緘默。
不,她做不到。
她咬緊了牙,下一秒,毫不猶豫地站到了霍霁的身前,迎上了霍老爺子的目光。
霍霁因為她的舉動愣住,卻沒有去阻止她。
夏南瑾看着站在面前霍老爺子,臉上布滿了認真。
“搬出去住的事,我是同意的。”
這種地方,霍霁再住下去,也只會不快樂。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家人,就連她都受不了了,更何況是,在這個宅子裏住了足足二十七年的霍霁?
霍霁是一個人,他有自己的思想,他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他只是霍霁,單純的霍霁,他雖然與霍霄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并不代表他是霍霄。
他該走屬于他的路,不該對家人無條件地聽從,而這些人,就算是霍霁的家人,也無權如此來幹涉甚至是将他囚禁。
她想要幫助霍霁自由,她想幫他脫離這個家。
她的話,霍老爺子并不了解,對他來說,生活在這座宅子裏的人,都得聽他的話行事。而霍霁,生來就是霍霄的影子,他沒有說話的餘地,更沒有所謂的自由。
他就該一輩子活在黑暗中,就該老死在這宅子裏永不見天日。
“夏南瑾,充其量你就是我們霍家娶進門來的生孩子的工具!只是一個外人!你憑什麽在這用這樣的語氣來跟我說話?!你反了對不對?你的丈夫是霍霄!而不是這個人!”
這種事情,她當然知道。
她知道自己在這個家只是一個外人,甚至,她是霍霄的妻子,她沒有任何的餘地來替霍霁說話,可是,她就是騙不了自己,她沒有辦法對霍霁的事置之不理。
她顧不了那麽多。
“在你們的眼裏,有将霍霁當作是你們的家人嗎?他的身上流着霍家的血,他跟霍霄一樣,都應該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可是,你們卻剝奪了他的身份地位,逼着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難道,這就是你們做長輩的對晚輩的愛嗎?”
她不覺得自己的話到底有哪裏不對,于她而言,她不過是想将自己內心一直壓抑着的話在這個時候全部說出來而已。
“他有什麽錯?他為什麽一生下來,就得鎖在那樣的一間房間裏二十七年?我不懂什麽霍家容不下雙生子,我也不懂為什麽兩個一模一樣的孩子不能同時生存。能夠誕生在這個世界,是一種幸福,而不該是不幸,你們能接受一個霍霄,為什麽就不能接受一個霍霁?所謂的雙生子的詛咒,可笑點來說只是一種迷信!信仰可以有,但過多的迷信只會蒙蔽了內心!你們容不下霍霁,那就放他走,放他離開這個家!如果害怕那所謂的詛咒,大可與霍霁斷絕關系,也總好過将他永遠關在那樣的房間裏!”
話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難免有些哽咽。
她是真的不懂,為什麽要去相信那樣的詛咒,為什麽要為了那樣的一個詛咒而去忽視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若他們真的容不下霍霁,那為什麽不把他放走?恩斷義絕,總比一輩子呆在那種房間內被鎖上腳鏈要來得好。
霍霁是一個人,他不是一個會危害世界的瘋子,也不是畜生,那樣的對待,任是誰都受不了。
這種情緒,她從知道霍霁這個人後,就一再地回蕩在胸腔內,壓抑的結果,便是爆發。
沒有人發現,在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旁邊的林言,眼底閃過了一抹震撼與……悲恸。
霍霁抿着唇,她在說話的時候,別說是阻止了,他就連出言截斷都沒有,那雙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望着她,沒有絲毫的偏離。
霍老爺子被她的話震住了,然而,卻并非出自悔恨,而是惱怒。
“你這是在指責我的不對是不是?反了!真是反了!我那麽做到底有哪裏不對了?我做的,通通都是為了我霍家着想!我沒有錯!我絕對不會錯!”
夏南瑾阖了阖眼,再次睜開時,霍老爺子臉上的怒不可遏仍然沒有一點的褪去。
他是真的沒認為自己做錯了,他那麽做,為的是霍家,全都是為了霍家。
即便不将霍霁當人看,即便将霍霁鎖在那樣的房間二十七年,他還是沒有一點的錯。
是啊,他沒錯,錯的人是她。
是她天真到以為,霍老爺子會在聽了她的話後意識到自己的不對,以為……霍老爺子會在醒悟後将霍霁當成一個家人。
霍老爺子可管不了這些,他揚起手,開始大聲地招來家裏頭的傭人。
“來人啊!快來人啊!給我把這個孽障給我壓回三樓的房間!我倒要看看!我将他關禁閉了,他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嚣張!”
夏南瑾一聽,難免有些慌亂。
傭人們聞訊趕來,此時聽到霍老爺子的話,面面相觑後,就想沖過去把霍霁逮住。
兩人相交的手一緊,霍霁正想做些什麽,就在此時,一直沒有吭聲的林言開口了。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然而,卻讓那些傭人通通住了手。
“放他們走吧!”
等到周遭靜了下來,她又重複了一遍。
霍老爺子瞪大了眼,任是他怎麽都想不到,一向乖順的兒媳竟然在這當口與他站在了對立的位置。
“你說什麽了?放他們走?!”
林言伫立在那裏,她的臉上波瀾不驚,吐出口來的話是分外的清楚。
“爸,放他們走吧!霍霁……他雖說是霍霄的影子,但同時,他在我們霍家,也是不該存在的人。既然他不該存在在我們霍家,那麽,他是走是留也由不得我們來決定。他要走,就讓他走吧!只要他不要忘了,在霍霄回來之前,繼續扮演霍霄的角色就行了。”
霍老爺子一窒,林言看了他們一眼,随後扭過頭來看着霍老爺子。
“爸,這是我第一次請求你。”
霍老爺子對上她的眼,林言的眼底溢出哀求,只是,背對着的霍霁兩人并沒有看見。
夏南瑾不知道為什麽林言要在這個時候出口幫他們,她看着霍老爺子的臉有了松動,深怕他們後悔,便暗地裏扯了扯霍霁。
霍霁垂眸,什麽話也沒說,牽着她向着門口的方向走去。
甚至是直至離開,他連一眼都沒有睨向開口幫他的林言。
只是,當他擡起步伐,林言便偷偷撇過臉,看着他們一步步地邁開,最後,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她斂去眼底的悲痛,下一秒,無暇顧及周遭還有用人看着,就在霍老爺子的面前雙膝一曲,跪了下來。
“爸,對不起,我忤逆了你……”
她的話剛說完,霍老爺子便一巴掌甩了過來,林言身子一陣不穩,整個人軟癱在地上。
臉頰火辣辣地痛,她捂着臉不吭聲。
“全都反了!真的全都反了!我倒要看看,等到劍平回來,你該如何向他交代!當初,我就不該讓你進門的!”
霍老爺子一頓罵罵咧咧後,便轉身向東廂走去。
傭人自然不敢久留,見情況不對,早就一溜煙全散了。
她坐在那許久都沒有起身,突地,面前伸來了一只手,她擡起頭,迎上了霍老夫人慈祥的面靥。
她将她攙扶起,讓她坐到旁邊的沙發上,随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
“小言,你真的是越來越像她了……”
霍老夫人甚少說話,而她這一句話,可以說是自夏南瑾嫁進霍家以來,她說的第一句并非唯唯諾諾的話。
聽見她的話,林言的身子猛地一僵。
她沒有擡起頭,只是那嘴角,悄然勾勒起一道自嘲的弧度。
越來越像了嗎?
又怎麽可能會不像?畢竟,她和她是……
她嘆了一口氣,慢慢地合上眼,阻止眼淚的蔓延。
……
……
porsche911在車道中橫沖直撞,好幾次險險地從別的車身旁擦過,引得別人直按喇嘛伸出頭來大罵。
然,與外頭不同,狹仄的車廂內,氣氛低迷。
霍霁拉着她直接就從霍家大宅走了出來,一路人,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微黃的餘晖透過車窗照在了男人镌刻般的臉上,卻,是絲毫都溫暖不了他此時繃緊的唇線。
夏南瑾的心情也不太好。
她的雙手放在腿上,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連一絲一毫都無法吸引住她的目光。
林言的那一句話,仍然揮之不散地回蕩在她的腦子裏。
她的情緒有些複雜,她真的覺得,她看不清林言這個人。以前,她對霍霁的事撒手不管,就連上次,她與她在院子裏獨處談話,她的話中也處處透着對霍霁的冷漠。
偏偏,就是這麽一個冷漠的人,今天竟然當着霍老爺子的面幫他們說話。
她應該知道,放霍霁離開霍家,到底是什麽意思。那就等同于頂撞霍老爺子,也不知道,他們走後,林言會遭到怎樣的對待。
霍霁是霍家不該存在的人,過去的二十七年來,霍家的人都在努力隐藏霍霁的身份,不讓外面任何人知道霍霁的存在。
而今天過後,離開霍家的霍霁,是不是就代表着他自由了?
夏南瑾不敢肯定,她總覺得,有些事還沒真正地結束。
男人的手放在方向盤上,他專注地看着前方,大概,他的心情也是無法平靜吧,所以,porsche911的車速才會這麽快。
她看着男人的側臉,窗外的光仿佛在他的臉上蒙上了薄薄的一層光暈,讓她有些看不清。
porsche911很快就到達了帝颢。
這是她第二次來這裏,她按下車窗,看着窗外的這棟別墅,突然,心裏有些感嘆。
從此以後,這裏,就是她的家了嗎?
她不會再住在霍家的那棟宅子裏了。
霍霁緘默着推開車門下車,她瞟了一眼,也順勢下了車尾随他進屋。
之前來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男人,在門口的那把密碼鎖上用的是她的生日,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她走過去的時候,他剛好把門打開,她頓了頓,也就跟了進去。
屋子裏很安靜,甚至是過分的靜谧。
這裏,不比霍家,自然沒有霍家那座宅子那樣的大,但也算不上小。由于是新屋子,裏面除去他們以外,一個人都沒有。
她環視了一周,心底的重石慢慢地放下。
雖然,這裏沒有霍家那麽大,可是,卻比霍家要來得好。
這個地方,沒有鎖住他的密室,沒有束縛他自由的腳鏈,沒有那一句句帶着輕蔑意味的“影子”。
在這裏,霍霁不是霍霄,他只是霍霁。
男人直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兩只腿伸長,頭靠着椅背閉上了雙眼。
她站了一會兒,擡步走了過去。
他聽見她的腳步聲,在她來到自己身邊時,一把将她拉坐下。
他沒有睜開眼,嗓子因為有一段時間沒有開口而顯得有些嘶啞。
“為什麽要站出來幫我說話?搬家的事,明明是我擅作主張。”
夏南瑾沒有立即回答他。
她伸出手,慢慢撫上了他輪廓分明的臉,來回地摩挲。
“我只是把我心裏一直都想說的話全部說出來。”
她能感覺得到指尖下,他明顯一顫,随後,他的聲音更低沉了些。
“心裏,一直都想說的話?”
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見他仍然緊閉着眼眸,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他看不見她的動作。
“你在霍家的這二十七年來都不快樂,不是麽?我在想,或者你離開霍家以後,會快樂一些。”
“快樂?”他低聲地喃着,“快樂是什麽?過去的二十七年裏,我從來都不知道什麽是快樂。我想離開那個家,只是因為那個地方讓我覺得窒息。就如同是一把很重的枷鎖,将我徹底鎖死在那個世界裏,就算我再怎麽反抗,那把鎖卻只會越來越緊,不會松開。”
她不說話,只是看着他。
不知過了多久,霍霁睜開眼,他望着天花板,雙眸空洞。
“現在,終于離開那個家了,可是心裏仍然有一種不确定感。我真的出來了嗎?過去的二十七年裏,我都沒能走出那個地方,如今,我是真的不用再鎖進那房間裏了嗎?”
有些話,他沒有說出口。
并非他覺得沒有說出來的必要,而是這麽多年來,他早就已經習慣了,把那些不能說的話全部藏在肚子裏。
夏南瑾的身子動了動。
她跪在沙發上,直起了身子,而後,她伸長了手臂,将他抱住。
...
----2015/4/30 16:41:18|13743452----
你是獨一無二的霍霁
夏南瑾的身子動了動。
她跪在沙發上,直起了身子,而後,她伸長了手臂,将他抱住。
“你出來了,你真的出來了,以後,你不用再繼續呆在那個房間裏了,也不用再當任何人的影子了。從現在開始,你是霍霁,你是獨一無二的霍霁。”
他反手抱着她,把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胸前,聲音悶悶的。
“夏南瑾,你會留在我的身邊對不對?钤”
他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能得到她的回應。
他手上的力度更重了些,想要将她整個人都嵌進自己的體內,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不離開他洽。
“我什麽都沒有,我就只有你了。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能夠擁有的人了,我不在乎其他人,我惟獨在乎最後你能不能為我留下。夏南瑾,你會留在我的身邊的,對不對?”
他一再地重複,她張了張嘴,她知道那樣的一句話究竟代表着什麽意思,她更知道霍霁是怎樣的一個人,若非真的害怕,他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阖了阖眼,嘴角慢慢扯起。
“霍霁,你還有我。”
她沒有辦法如他所望地給他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