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公瞎說
這一日外面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聲音悶悶的,帶走了一直以來的燥熱。徐芊黎趴在床上犯懶,窗外的葉子被雨水打擊的起起伏伏,像是剛刷完綠漆的油畫。
遠處青黛色和磚紅色相映襯的屋檐下,聚集了兩三只燕子,徐芊黎瞧得時間長了,脖子有些酸痛,卻抵不過今日的好心情,兩只腿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世子進屋後脫下了外面的披風,口中哈出兩口白氣,“今日可真冷,都想穿回棉衣取暖了。”說着走向徐芊黎,“快給我騰塊地兒。”
徐芊黎卷着被子往床裏滾了兩下,再回頭就看到世子寬闊的脊背,他正坐在床邊忙活着脫鞋,徐芊黎拉了拉被子捂着臉癡癡的笑。世子聽到聲音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笑什麽呢?”眼中帶了幾絲戲谑。
徐芊黎一味的笑不肯回答,世子脫完了鞋鑽進被窩,“啊,還是裏面暖和。”說完扭頭朝徐芊黎看過去,“捂着臉做什麽,拿下被子給夫君瞅瞅。”
徐芊黎一邊搖頭一邊縮到牆角,嘴裏的笑聲卻一直沒停下,世子看她如此眼中帶了絲疑惑,“什麽事情這麽好笑,說與夫君聽聽!”
徐芊黎不說話還是笑,世子皺了皺眉湊過去,“怎麽了?是在笑我嗎?”
“不是。”徐芊黎知道自己再不說話,就會讓世子失去耐心,索性一把扯下被子,“我今日還沒下過床呢。”
“你不一直都是等我下了早朝才起來?”
“但是今日你沒有去書房,而是回了這裏。”徐芊黎一只手放在世子胸前畫圈,人往他懷裏湊了湊。世子一愣,“就是為了這個?”
“嗯?”徐芊黎漫不經心的應了句,手在世子胸口繞啊繞。
“笑的這麽開心,就因為我沒去書房?”
“誰笑了,相公你不準瞎說。”徐芊黎說完便翻了個身,背對着世子不說話。世子将她的臉從被子裏面扒出來,徐芊黎一邊尖叫一邊笑呵呵的掙紮,“相公你要做什麽?哈哈好癢,我錯了我錯了,饒了人家吧……”
徐芊黎笑的肚子有些疼,喘了好半天氣才平複下來,頭發亂糟糟的散在臉上、身上,世子壓在她身上看了會兒,默默的幫她将臉上的頭發捋順放到耳後,頭發捋順了又開始描畫她的眉眼,“阿黎,阿黎。”
“嗯。”徐芊黎輕輕答了聲,世子的頭低下來,額頭抵住她的,一直沒說話。
雨停的很快,過了不一會兒又開始放晴,夏天總是有趣,天氣來來回回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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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芊黎洗漱完畢,坐在圓桌前吃了會茶,“公主呢?”
“這雨剛停,公主現下應該去看小葡萄了。”
徐芊黎聞言搖了搖頭,“她有些日子沒來纏着我了,安靜的讓人有些不适應。”說完苦笑一聲,“可真是個操勞命!”
門外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一個人來,跪在徐芊黎面前連磕了三個響頭,“王妃救命王妃救命!”玉蓮一看這情景趕緊将徐芊黎擋在身後,“什麽人就敢擅闖世子王妃庭院!”
跪在地上的人吓得連連磕頭,連說幾句“王妃恕罪”,玉蓮看她這樣子也動了恻隐之心,只好多嘴問了句:“你是哪個院的?”
“奴婢是聽竹苑的。”
徐芊黎聞言一愣,聽竹苑?那不是老爺子住的地方嗎?
“發生了什麽事?”
“雅各布公主停了雨便去聽竹苑求老爺做主,現在正毒打橫霜姐姐呢,去求情的姐妹都被鞭笞了,奴婢只好到這兒來求王妃做主了。”
“橫霜怎會得罪公主?”
“聽公主言辭之間,說是碰了她養的小物。”
徐芊黎聽到這和玉蓮面面相觑,“王妃,是小葡萄!”玉蓮輕輕一句,卻讓兩人同時打了個顫。
“前往聽竹苑。”徐芊黎剛說完便被玉蓮扯住袖子,“王妃當真要蹚這趟渾水?”
“我乃當家主母,後院的事怎可放手不管?” 且不說雅各布是由徐芊黎照看的,便是橫霜身為世子貼身丫鬟這一點,她便不可不插手。
“可這是老爺首肯的。”玉蓮說完見徐芊黎仍然堅持,只好改了主意,“要不要派人傳達與世子?”額頭上急出了滿滿汗水。
徐芊黎到達聽竹苑的時候,裏面的打罵已經停止了,讓徐芊黎沒有想到的是,世子竟然比她早到,看得出雅各布和世子兩人正在僵持。世子身後是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橫霜,以及幾個不認識的丫鬟,蜷縮在血斑點點的地上。
此時風和日麗,天色湛藍,幾朵白雲漂浮,本應是惬意的很。偏偏地上人事不順,上半天又剛下了場雨,地上還有些泥濘,幾個丫鬟就這麽趴在地上,看的徐芊黎不免動容。誰都是爹生娘養的,她又是個過來人,雖說沒生養過孩子,終究是比他們大一輪的,心中低低嘆了口氣,走向僵持的兩人。
徐芊黎還沒走到,雅各布便已開口。
“她這種低賤之人,膽敢碰本宮心愛之物,殺了便殺了,世子竟要因她與我動怒麽?”雅各布頭顱高昂,長長的頸子舒展成一條美麗的弧線,衣擺由身後的丫鬟扯着,半點泥頭也沒沾上。臉上的表情更是狂傲,一雙狹長的眸子睥睨着地上的三個丫鬟。
對面世子雙手背在身後,發髻盤的工工整整,襯得身材更加颀長,散發着不近人情的氣味,一開口更是寒意逼人,“橫霜動了公主何物,不妨說來聽聽。”
“這賤婢趁本宮不注意,偷偷将小葡萄扔出府外。那乃是本宮的玩物,即便是要扔,也要由我來扔!”雅各布說到最後一句,已經咬牙切齒。
世子冷笑一聲,“賤婢?公主這話怕是說錯了!”
“錯?一個月錢不過二兩的奴才,說她是賤婢,錯在何處!”
“那條野狗又能抵這個賤婢幾倍?”
雅各布正在氣頭上,世子有這一問,她便順藤往上爬了,“百倍不止!”說完頭上的步搖連同身體都在打顫,額上青筋暴露,已是氣急。
“管家,去取一千兩拿給公主,把那只野狗抓來炖了。”
“誰敢?”公主一聲冷喝,環視一圈,眼神嗜血。
世子望着似要走火入魔的雅各布,淡淡回了一句,“還愣着做什麽?”卻教聞者骨寒毛豎。
管家左右為難,一轉臉看到徐芊黎如蒙大赦,慌忙跪在地上,“奴才參見王妃。”
院中人聽聞此聲,均向徐芊黎望去,徐芊黎知道不能再作壁上觀,走到世子和公主身前行了個禮,“這樣好的天氣,公主和世子倒是好興致,都跑到聽竹苑來看望老爺子了?”
“阿黎既已知曉來龍去脈,何必裝傻。”雅各布此時還在氣頭上,對徐芊黎說話時雖有心放軟語氣,卻還是聽得徐芊黎不寒而栗。這種生而帶來的威懾力,是皇室一手□□出的,雅各布身板挺直,衣擺拽地,頭顱依舊高高擡着。
“去看看地上的人是死是活。”徐芊黎沒有回答雅各布的話,只是吩咐身後的玉蓮。
“是。”玉蓮一個個看了才來回話,“都有氣息。”
徐芊黎點點頭,看向地上的三個人,“橫霜?”
“奴婢在。”橫霜聲音太微弱,若不細聽,很難分辨。
徐芊黎提了下衣擺想走過去卻被世子伸手攔住,徐芊黎不明所以的瞧向世子,世子也瞧着徐芊黎,眼裏沒有一絲溫度,這樣的梳理和防備教徐芊黎意外,一絲寒意自腳底鑽進身體。
徐芊黎強自鎮定下來,不着痕跡的退回原處,再開口已經有些沙啞,“橫霜私自動了公主心頭好,管家,依家規要如何處置?”世子聞言看向徐芊黎,徐芊黎看着他冰冷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下來。
管家猶豫了下才回答,“回王妃,依家規應責打二十大板,驅除出府。”
“好。橫霜,公主對你責罰你可冤枉?”
“奴婢……不冤。”橫霜聲音中帶了些哽咽。
“好在公主宅心仁厚,還留你一條性命,念你多年跟随世子身側,功過相抵,不再驅逐出府。然則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你兩月月錢,自今日起不得再踏入紫薇園半步。”徐芊黎一番話說完,院中人皆不可置信的望向她,徐芊黎看着橫霜繼續道,“還不快向公主謝恩。”
“橫霜謝公主手下留情,謝王妃責罰。”
徐芊黎眼觀鼻、鼻觀心,只淡淡說了句:“帶下去。”身心俱疲。
“是。”管家低低應了聲,便動作迅速的遣兩個下人将地上三人拉下去了。
院子裏清淨不少,徐芊黎悄悄攥緊了雙手,骨節處隐隐發白。
世子自徐芊黎開口便一句話也沒說,待橫霜被人帶下去擡腳便走,眼中始終冰冷如北國飄雪時節。徐芊黎只覺得難堪極了,一口銀牙咬碎,指甲深陷皮肉之中。公主則在臉上浮起一抹冷笑,“姐姐果真打理的一出好後院!”說完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個高傲的背影。
一瞬間聽竹苑只剩下徐芊黎與玉蓮二人,徐芊黎擡頭望了望天空,依舊蔚藍。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玉蓮開口,“王妃,我們回去吧。”
“好。”徐芊黎掙紮半晌才說出這一字,一口濁氣自胸口呼出,終于喘過氣來。右手卻捉緊胸襟,痛苦的只想下墜,“玉蓮,扶住我。”徐芊黎開口,她已經夠難堪了,不想再增添笑料。徐芊黎努力挺直脊背,頭顱高高支起。
徐芊黎望着前方長長的小路,回想起世子伸出的手和冰冷的眼神,在那麽多人面前,徐芊黎只想幫他挽回結局,他卻只留給了自己難堪。徐芊黎雙唇緊抿,直抿成了一條線,臉上終于再無半點波瀾。
風起,吹散了徐芊黎的頭發,有些飛到臉上來,粘在一道道濕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