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傻白甜驸馬上線
平康坊實屬夜夜笙歌,眼下青天白日倒顯得清靜,像只懶洋洋的小狗。
各家門前都倚着三三兩兩的俏娘子,繞着手絹,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手裏的團扇像在打蚊子似的,晃晃悠悠的撲棱。
不過脂粉味依舊濃重,常淑被嗆出兩聲噴嚏,以袖掩鼻,小聲的阿嚏阿嚏。
雙肩随着振動的胸腔微微輕顫。
她們進的是平康坊的北門,沿着柳樹鋪就的林蔭道一路向前,是個四四方方的廣場,場中央立有一牌坊。慕輕塵在牌坊下原地轉了個圈,擡腳往左去了,去的方向是北曲。
常淑生怕掉隊,加快腳程跟上她,一路七拐八繞的。
起先她以為慕輕塵是在尋找與林品如交戰的地方,結果是她想岔了,慕輕塵步履不停,進到一幽深的巷子。
巷子很窄,容不下她們并肩而行,只能一前一後錯開,兩旁的明渠中是肆意堆放的垃圾,一堆接一堆,在幹熱的天氣裏散發出陣陣酸臭,兼雜腥腐之氣,她們不約而同的把呼吸放淺。
越往前,臭氣越濃,熏得人掉眼淚,蒼蠅黑壓壓的環繞在左右,看得人頭皮發麻。
常淑天之驕子,哪能受得了這個,雙臂像兩條藤蔓死死箍住慕輕塵的腰,把臉埋進她懷裏,悶悶地說,回去。
慕輕塵對誰都心狠,偏偏對她不行,輕撫她的背心摟着她,又往前走了幾步,遂把唇貼到她耳邊,說,到了。
常淑如釋重負,探出腦袋,左右看了看,問:“哪一家?”
“右邊。”
不等她話音落地,常淑麻溜跨進了右側的那兩人寬的窄門,入了院子。
說是院子其實就是一小天井,四面牆圍出的地方實在小的可憐。
腳下的石磚鋪得不算齊整,稀稀拉拉的,縫隙間長滿青黃色的草,其中還有一兩朵叫不出名字的小黃花,□□細長,卻韌勁十足,如何踩踏都只彎不折。
“這是哪?”
常淑四下打量,天井圈外的陽光,直照而下,柔和了她臉上的線條。
她卻不大喜歡,覺得頭頂燙呼呼的,展開桃花扇往發髻邊一搭,将其遮了去。
慕輕塵指指門板上的字體,念道:“醉夢樓。”
“這字……可真醜。”
歪歪扭扭的,像只抽筋的鬼爪。
穆寧長公主平心而論道。
慕輕塵對她的審美表示不敢茍同:“不會啊,頗有丁真楷草的風采。”
“就你嘴貧。”
慕輕塵頑皮地挑眉聳肩,目光掃過牆角的青苔,步到常淑的身後,雙手搭上她的肩,将她一步步往前推。
只三兩步便離了天井,入了小樓。
“媽媽,出來招呼貴客了,把最貴的小倌給我家小主請出來。”慕輕塵喊了一嗓子。
等等!
小倌!?
常淑瞪圓雙眼,內心警鈴大作。
雖說大華國風開明,大都只是耶主與子珺的區隔,但這也不代表“男女有別”就此淪喪呀。
誘拐她來逛窯子就算了,還拐她來嫖小倌!
長公主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常淑憤憤然,恨不得撂挑子,和慕輕塵就地理論理論。
最貴的小倌叫傾夏,別說,長得還真不賴,有種江南兒郎獨有的細膩與幹淨,像雪一般,晶瑩剔透,微微一沾熱便化了。
迫使人與他說話時,會不自覺的放低音量。
這幅皮囊,怎的混跡在北曲?若放在南曲和中曲,定是一等一的搶手貨。
“你以為老子不想去撒!”傾夏操i着蜀郡口音,也不知是不是成都府人士,說不定可以和牛菊花認個老鄉。
他拍案而起,一只腳的踩在圓凳上,地痞流氓似的抖腿,手上還拿有半只燒雞,十分沒有吃相:“還不是那龜兒子林品如,老子日i他仙人板板!!”
他破口大罵,罵得口水四濺。
常淑長這麽大,頭一回遇到敢在她面前大吼大叫的粗人,這一驚一乍的架勢,差點把她吓着。她嗆了口茶水,不自在的往旁挪挪。
慕輕塵好不容易打聽到這人和林品如的關系,興沖沖地的跑來,就是想聽他二人的八卦,看看能否從中摸出個以牙還牙的辦法。
見常淑不太适應,幹脆和她換了位置,坐到傾夏身邊,親自為他斟酒,說了句從牛菊花那學來的方言:“來,喝酒,我們三個擺哈龍門陣。”
傾夏的美眸裏閃過一絲驚喜,執起酒杯一飲而盡,凸出的喉結上下滑動,說不出的性感:“兄弟夥兒,你來評評禮嘛,我本來在南曲幹得好好的,每月底薪一貫錢,提成最差都是七八十貫,更莫說客官們的打賞,銷售業績是那條gai的第一名,嗝……”
他滿飲一杯,打了個酒嗝,耳朵有少許泛紅,估摸是喝酒上臉:“人送外號‘人盡可夫’,哦喲,名聲大的不得了!”
慕輕塵和常淑:“……”
這好像是個貶義詞吧。
“但是,好死不死,三個月前的一天就遇上林品如了,真是流年不利闖到鬼!他是來找工部尚書杜大人的,為得是……是啥子,哦對,啥子契丹、耶律……反正我聽不懂。杜大人好似很不待見他,他那個人笨嘴拙舌,性子直,杜大人又喝得醉醺醺的,便推搡他,趕他走……我怕砸了招牌,只好沖上去阻攔,誰知林品如就把我看對眼喽!”
耶律?
契丹族皇室姓。
慕輕塵捕捉到關鍵字,和常淑對視一眼。
“他就是個癡纏貨,從此以後,每晚都抱着他那勞什子手i弩跟着我樓上樓下轉悠,兇神惡煞的,哪個還敢來嫖我,業績斷崖式下跌,這不,連跌三月,就落魄到北曲來了……”
他神情怏怏,又灌了一杯酒,一通聒噪随之歇下去,落寞擡頭,看着懸在屋頂的蜘蛛網。腦門上寫有四個大字——生無可戀。
“你們也曉得,小倌是吃青春飯的……我的飯碗啊,算是砸在他手裏了,艹艹艹,連帶老子的青春一起砸了!”
“那你就從了他呗。”慕輕塵話趕話。
“鏟鏟!”傾夏吐出嘴裏的雞骨頭,臉上還黏有兩粒油亮亮的芝麻,“不良帥,說好聽點是個帥,說白了只是個九品官,還是個從的,掙得還沒我這個小倌兒多,以後他養我還是我養他!”
慕·從九品校正·輕塵表示不服!
“你看那慕輕塵,還老虎屁股呢,我呸,吃長公主的,住長公主的,還有臉休妻,不害臊!吃軟飯有理了!”
簡直不堪入耳!
慕輕塵“蹭”地站起身,手背青筋暴起,猙獰一笑:“敢問你家祖墳在哪?”
我要去刨!!
傾夏:“?”
常淑連忙搭了只手在她胸口,為她順氣。兀自開口問:“你說林品如每晚都跟着你,今晚也會來嗎?”
“沒,”傾夏沒有多少花花腸子,嫌惡地擺擺手,照實說,“我搬到北曲來後,生意大不如前,他隔天才來一次,上次來是……四日前,大半夜從窗戶爬進來,吓死人,進來就嘔一口血,烏漆麻黑的還不讓點燈,腦殼兒有包!”
四日前的……晚上。
那不就是他刺殺慕輕塵那晚嗎?
常淑心下了然,醉夢樓正巧位于北曲,林品如中了他一掌,走不太遠,所以翻窗進屋,求傾夏收留。
“這幾日都沒再來?”
“受那麽重的傷哪能來啊……這當不良人也太危險了,第二天醒來還非要去京兆府應卯,我勸他別去,他愣是不聽。”
當然不會聽了,若不照常應卯,定會引起懷疑。
常淑勾了抹淺淺的冷笑,把腰間的錢袋扔給傾夏:“別告訴林品如我們來過。”
傾夏兩眼放光,嘴巴張得能塞下一枚雞蛋:“您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說。”
他信誓旦旦,扯開錢袋,粗略一數,竟數出了十餘枚銀铤。祖老仙人啊,他人盡可夫這麽多年,頭一回遇見如此大手筆的人。
醉夢樓門前,蒼蠅依舊紮堆,慕輕塵死死扒拉着門框。
“你放開我,我不走,今天非要把傾夏家的祖墳刨了不可。”
常淑與之糾纏不下,只好以退為進:“……你這樣……會動胎氣……”
“哦對!”
慕輕塵強壓住心火,捏起小拳頭,氣呼呼的走了,穿過重重腐臭……在巷口停下腳步。
“我咽不下這口氣,什麽叫吃軟飯,誰吃軟飯啦!”
常淑神色淡定,專注向前,與她擦肩而過時,一把抓住她的領口,直把她往前拽,拽出平康坊,拽上大街。
“我還沒受過這等窩囊氣呢。”入了長樂門,踏上太極宮的地界,慕輕塵仍是念念不忘。
悠長的宮道上,她們的影子緊密相連,被落日拉得老長,顏色也漸漸變成灰白。
“你呀,跟一小倌計較什麽?”邁進呼蘭殿,常淑調笑道。
“你聽他說的什麽話,擺明說我連他一當小倌的都不如……”慕輕塵跟着跨過門檻,上了抄手游廊,在拐角處迎面撞到一個人。
此人是剛從“鬼門關”回來的牛菊花,他像是睡了一覺,紅色裙衫皺巴巴的裹在身上,臉上還有面脂的殘留,膚色很是不均勻。
唇上的口脂在唇外模糊出一個圈,像張開的血盆大口。
更重要的是,頭發依舊披散,淩亂中帶有油膩,整個人像只支棱起毛發的野豬。
這他i媽才叫“闖到鬼”。
慕輕塵幾乎與他鼻尖相貼,只一瞬便吓破了膽。狠狠吸了口涼氣,伴随這聲吸氣,脖頸處的皮肉深深凹陷……
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後一倒,倒在地上。
一切發生的太快,常淑反應不及,驚慌失措的往後退去,複又緊趕着上前蹲到她身旁,搖晃她的手臂。
“輕塵,輕塵。”
“驸馬,主子。”牛菊花笨拙的揉了揉塞在胸前的兩坨菜包子,躲到廊柱後頭,弱弱地喊她。
慕輕塵落下的一口氣終于提了回來,失去血色的手在空中虛弱一抓:“……受驚過度……我……滑胎了……”
轟隆!!
有驚雷轟了常淑的頂!!